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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纵深圳(南方的日光机场)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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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04-11-21 03:54:2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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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吧
中间还有不少错乱的。
22#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1 21:22:3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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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吕教授是我导师,老先生一辈子很辛苦,我师娘又是个河东狮子,所以千万替我招呼好他,别怕花钱,反正我最后替你全部报销……”  
  左明千叮咛万嘱咐我。他研究生的导师到本市的大学开学术会议,左明作为已“出息”的弟子自然应该在尽上地主之谊的同时全力孝敬。无奈近日股市正是跌涨起伏的关键时刻,左明从大户室走不开,他一定要我去陪,而且全是老一套的重复。  
  陪人是最累的事情。本市又是个新兴的城市,没有名胜,没有古迹,只有几个规模巨大的人工游乐场和一个人在笼子动物在外的野生动物园,征询老先生意见,老先生点说可以,很恬淡任意的样子,还是中国的老知识分子不挑剔。于是一天下来,游遍了三、四个地方,晚间又去海鲜大世界猛嚼一顿龙虾,一天的任务基本结束。“您晚上有什么安排?”我问,暗中希望老先生说“我累了,明天再说吧,”但老先生精神矍烁,双眼炯炯,“由你安排,由你安排。”无奈,只得带着老教授去蒸桑拿。吕教授游了一会水,又在小木头屋子里蒸了半天,出来时浑身通红赛过上汤大龙虾,由里到外透着兴奋。“没有别的节目了……”老先生问。  
  “……有,有……还有按摩……”  
  “哦,按摩,保健按摩吧?”  
  “嗯,保健按摩,按摩都是保健的。”  
  “好,按按,按按,一天下来真辛苦。”  
  我捡了两间并排的小房间,准备着到时付小姐小费方便。刚躺下没按一分钟,隔壁的教授忽然闯进来,问,“怎么按摩师是女的?是年青的?你这里也是女的?哦,原来也是……”  
  “现在的按摩师都是年青的女同志,这是规定,”看到老教授四处寻摸,我生怕他到处拉开小木门去瞎瞧,赶紧安慰他,“您放心,全是女按摩师,您放心按吧,不会有事。”  
  “那就好,那就好,”老教授口中边边称好,然后往回走,忽然他转头又对跟在他身后的按摩小姐说,“时间从现在开始算,刚才我不知道规定,耽误了,耽误了……”  
  三个钟过去,吕教授蹒跚而至,脸上又疲倦又兴奋还又有几分羞怯,样子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嗯,给那位女同志多一点小费……”老教授嗫嚅半晌,说。  
  “您放心,我会给她小费的。”  
  说着话,我自己走到隔壁房间,捡出三张一百元的票子交给正叠被铺床整理的按摩小姐。  
  “才三百呀。”小姐有些不快。  
  “一个钟一百,这可是公价。”  
  “你们那们老先生真没见过,劲道不能太轻不能太重,按摩时两手不能停……,我手腕现在还酸酸的,”小姐抱怨着,边夸张地猛甩手腕。  
  我又递给小姐一张百元票子,她才露出笑容。  
  回去找老教授,见他正绕着按摩室不停地来回疾走,大甩着胳膊,很活跃,精神饱满,肯定大脑皮层过于兴奋,今晚会一宿失眠……  
  吕教授学术会议结束后,转天就要坐飞机回内地,临行前一晚,左明亲自出马,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包了个厅房宴请其恩师。吃饭前左明说吕教授对我赞不绝口,说我很懂事,还说如果我想读在职博士只管说,他保准让我拿到文凭。我赶忙道谢,伦理学我一窍不通,而且混个伦理学博士的头衔也对我所工作的行业没什么意义。  
  左明此次饭局开得极其郑重,龙虾、深海斑鱼自不待言,还叫了个熊掌,虽然菜上来的味道都是稀奇古怪,可那价钱却是令人触目惊心,着实用实际行动感动了一向清贫的老教授,口中不停地称赞左明“有出息,有出息”。  
  饭后左明询问恩师需要什么节目,吕教授说“不要太麻烦了,象那天晚上那样洗洗蒸蒸就行。”  
  左明心领神会,开着车带吕教授和我朝西而去。大约过了一小时,到达附近的一个县级城市。久闻这里有个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的大酒店,其中小姐就达一千五百人,进得门厅一看,果然名不虚传,靓女云集,粉香四溢,不仅是老教授,连我也看得有些眼晕,挑来挑去挑花了眼。这个酒店分八层,一层是餐厅,有许多豪华包间;二楼三楼是卡拉OK;四楼是摆满老虎机、扑克机的大赌档;五至八楼是客房。转了二楼三楼的卡拉OK,陪喝的小姐坐满了七八间空屋,个个都是天姿国色,尤其灯光下的化妆效果衬得每个小姐都肤若凝脂,唇若涂朱,睛若点漆(确实是白粉口红和眼影使然),高者窈窕,低者婀娜,加之束腹带和海绵乳罩的托衬,真让人不知如何选择。其间我还看见从前一个熟人达波玲带着几个香港人在间屋子里拣小姐,便向陪我们的服务员询问。服务员说“波波”(达波玲的昵称)从前是这里的“妈咪”,两年前洗手不干去市里开银行(实是去了银行当职员),但时不时回来带客人拣小姐,“波波好能干啊,一星期来一两次,每次都能赚个几千块的提成费。”服务员介绍说。原来达波玲还兼职做“妈咪”,这样一个女人真能干。  
  四处逛了好久,瞧见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说着英语陪同几个阿拉伯人找小姐,左明觉得这个“妈咪”肯定有水平,便把她叫住,让她为我们也介绍几个“高档次”的小姐。  
  戴眼镜的“妈咪”名叫李玉群,很热情地为我们挑了几个受过教育的陪酒小姐。在卡拉OK厅坐定,她也走过来陪我们说话。言谈之间得知她原是中学的英语老师,丈夫是在中学教语文的,但过后搭上个香港女人,甩下她到香港去了。学校那地方嘴杂,李玉群辞了工,到个大贸易公司去搞行政,近年港币贬值,贸易公司很不景气,纷纷裁人,她被裁下来,一时间闲在家里无事做,又有个六岁的儿子要养,无奈之余便到这里做“妈咪”。听李玉群讲了她的血泪史,再看看她现在一身的高档首饰,就知道这工作收入颇为丰厚。这女人毛发很重,唇上有青青的胡茬,显然每天都刮,额头低窄,看上去是个苦命之人。但她服务周到,待人热情,而且没聊几句就推心置腹地说话,使得教授也进而喜欢她起来,把陪酒的小姐置于一边不顾,埋头在房间的一角与李玉群扯起家常,不一会两人就偎倚在一起,看来老而丑的女人也有其引人之处。老教授的一生想必也是悲惨、无味的一生,也许同病相怜。  
  几杯啤酒下肚,我感到膀胱压力增大,晃晃然去洗手间撒尿。轻松过后,在走廊上凭档而望,见下面的大厅灯火通明,人影穿梭,衣冠曳裙飘拂其间,令人生起人生顿促之感。喧嚣潮水般灌入耳膜,不时有踉踉跄跄醉汉左冲右撞,女人的尖叫声和笑骂声此起彼伏,对面的房间房门打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旁若无人地在地上小便,便液很快顺着栏杆流到楼下,一滴一滴如玻璃珠帘,楼下的散座仍杯觥交错,无人察觉小便自天而降。大厅正中内存的吧台旁边,男男女女举杯痛饮,旁边的舞池一群人疯狂地跳迪斯科——这种过时老土的舞又再次兴返回来。有一刹间我忽然失去了听觉,大概是平日醉酒和失眠所致,觉得眼前的景象好似无声的电视画面,显得特别荒诞和滑稽,没有音乐的衬托,看见一群人手舞足蹈你就觉得他们很象动物园狂乱发情的大猩猩……忽然之间我的听觉又恢复了,巨大的音响灌得人耳膜发痛,象要裂开一样……
23#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1 21:23:0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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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喂,林……林学明,怎么他妈的一天没见你,也……也不和我打招呼,我怎么……管理……”林学明的上司综合部主任吕根器酒气熏天,一手捂住裤裆处,一手在自己的嘴边做扇风状。吕根器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头高挑,如果不是水蛇腰加上咯微有点缩头驼背,远望去很有些玉树临风的样子。他那张脸就不敢恭维,畏畏葱葱的一双狗一样湿润的眼睛在一对远视镜片后扑闪着,使人联想起北京叭狗或獾类犬只。我在林学明的银行见过他许多次,总是充当迎来送往的角色,跟在老总和客人后面屁颠屁颠地很孝顺的样子,小心翼翼怕踩上了上级的影子,大高个子总是往下撅着一脸谄媚。据林学明讲,吕根器是淮北小县城一个老狱吏的独生儿子,生来就喜欢管人,刚进银行时没得管他就抓好多大蟑螂放在大纸盒子里进行训练,硬是能让野生蟑螂能按队形排列行进,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上综合部主任后,终于有了管人的权利,不管属下做事多少,他总喜欢别人向他报告,外出办事报告,盖印报告,用复印机报告,上厕所也得向他报告一声,他在开放式的办公室角落里隔出一间小房,熄了灯坐在里面,十二万分满足十八万分惬意地注视着自己属下猴似地在这人为的囚笼里忙忙碌碌,体会到只有狱卒的儿子才能产生的阴暗的满足感。  
  林学明的分行并不太大,有三百多人,可大大小小的官儿就有两百多,尤其是上任总裁临走时为了给下届总裁不好看,提拨了一大片,是人不是人都弄个头衔,给后任总裁没有一点儿提升亲信的空间。银行设一个总裁,五个副总裁,每个副总裁下面的分管部门的头称做总经理,总经理下面又管四个主任,主任下面的官职叫做部长,还有副部长,副部长下面才是经理、副经理。“主任遍地走,经理不如狗”,林学明曾向我抱怨过,“银行上下大大小小都是官儿,谁也不想干活儿,谁也显示出尊贵,上任总裁真是老奸巨滑,新总裁想改革裁减官位吧,肯定得罪一大批人,升任自己的亲信吧,也没什么职位空缺,象我这样的经理一抓大把……”  
  “吕主任,今天荀总让我在止面小办公室赶写一个宣传材料,很急,明天头版见报,打了好几次电话没找着你。”  
  “我错了,我错了”,林学明一副能屈能伸的样子,亲热地挟着吕根器的胳膊进门来,把他扶在张椅子上坐下,顺手又打开一罐粒粒橙过去。这一切动作那么自然、熨贴,我真想不到大学时代当中放荡不羁的有为青年如今已被生活摧残成这个样子。  
  “嘿,嘿……”狱卒的儿子又找到了感觉,他仰头一口气喝干了那瓶饮料,用手背抹抹嘴,猛然打了个嗝,胃里上呕的东西顶得他满脸通红,他猛一摇头又把那些东西咽了回去。今天大概确实喝得太多,他开始胡言乱语—“爽,爽,今天吃喝得就是爽,一只鲍鱼一千二……,我一口气干了五个,真爽……我老爸年轻时也不如我风光……唔,……他那时候看管右派、反革命,女犯人倒让他干了不少……林兄,老弟,我爸爸他年青时也不白活,女犯人摸夜拎着裤腰轮流伺侯他,嘿嘿……无产阶段专政真是好!就是好!就是好!我爸常给我讲他的光荣史……,小林……还有你……你叫什么来,……别他妈笑,我没醉,我心里明镜似的一清二白……,我们父子就是有种……有出息……该吃的吃该玩的玩,这才叫一辈子……”  
  “那是那是那是”,林学明轻松给吕根器捶着背,暗地里朝我作出一副愤恨状,口形明明在说“这个王八蛋”。  
  “着火了,着火了”,楼道里有人大叫,火警铃也尖锐地响起。刹那间整座大楼猴喊夜叫,乱成一片。人们纷纷从办公室涌出,往电梯间、厕纸、茶水间胡乱碰撞电梯早已按不动,实际上火灾中坐电梯十有八九烧死。林学明脸色发白,我心中暗叫倒霉,武大郎吃药,里外都是死。还好,情急生智,我抄起一把大座椅砸开了逃生梯的门锁,也不顾坐在那里一脸茫然的吕根器,拉起林学明就往下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跑到三楼大厅,看见银行的荀总裁拖着一个大胖身子一步三跳地正沿着已停开的扶手电梯往下挤,后面也呼喇喇一大片人往前拥。一小矮瘦子拦住扶手梯,一拳捣在荀总裁身后一个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老头肚子上,高呼“火灾演习,让荀总先下”,满脸的忠孝。听到“火灾演习”四个字,再看看周围没浓烟也无火光,大伙方才回过味来,嘘骂声四起,小矮瘦子是公司消防主任,他一脸严肃地扶荀总裁一截一截往下走,解释说:“市里消防处要求提高防火意识,进行未通知的实践演习,……荀总,真好,真好……”。荀总裁这时才定下心神,转身看见那老头正歪斜地坐在楼梯上捂着肚子喘气,他转手飞起一掌打在消防主任的脸上,当过兵的人手劲大,扇得这矮瘦子几乎身子飞出扶手梯,而后一个倒裁葱从电梯上滚落下来。  
  “……那老头是我们北京总行的董事长……,林学明气喘吁吁地在我耳边低声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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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1 21:23:2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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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那就是今天要请咱俩吃饭的作家, 王华, 王作家。”左明指着洪都酒店茶色玻璃窗外, 对我和林学明说。在酒店前的停车广场上, 一个其貌不扬、个头矮小的瘦子刚从一辆奔驰600 车里钻出来, 踌躇满志地左右回顾。“这王作家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 他在报社当记者, 专写饮食娱乐版,是个专拦作家, 每星期四的《饮食天地》专栏都有他一篇色香味俱全的评论。瞧人家混的, 天天花天酒地优游岁月, 竟然也是一种职业……”左明说着停了停, 头略向上仰, 一副向往无限的样子。“——王作家被全市各大酒店、宾馆、茶楼奉若神灵, 只要他肯屈尊到哪个地方, 饭店的经理不仅全免饭费, 大多数还都亲自陪座, 好酒好菜好三陪猛招呼……你别不相信, 王作家的文章那等于就是不花钱的广告, 谁敢不巴结他……”  
  能和作家吃饭,总能感觉自己也过上“精神生活”了。吃饭前我还特意蹲在洗手间胡乱翻看了几本白话《庄子》、《老子》什么的,怕席间没有“高雅”的话题和作家谈。  
  王作家瘦弱的身形刚出现在洪都酒店的大堂, 左明一个箭步就窜上去打招呼。他是个明显的崇拜狂。与此同时, 旁边桌子散坐着的七、八个人都围了上去, 这些人衣衫都很光鲜, 全是王作家邀请捧场的食客, 他们除了都认识王作家这样一个共同点, 无任何其它相通之处。  
  酒店老板,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黑胖子点头鞠躬日本人似地把王华作家往一间包房里请, 在场诸人也呼啦啦随后跟上, 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往里挤。  
  待众人坐定, 王作家打开大皮包, 用手指点了点人数, 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九本新书, 摞在面前用双手上下抚摸着。  
  “诸位, 诸位, 请安静一下, 安静一下, ……今天来的都是我朋友,各位喜欢吃什么随便点, 龙虾鱼翅老鼠斑任君选择, 吃足方休, 吃足方休……但是, 诸位不要喝酒, 因为吃饭后还有任务, 呶, 我新出的书《民以食为天》送诸位一人一本, ”王作家说着, 往每个在座的食客面前摆了本新书, “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 诸位雅正、雅正惠存, 嘿嘿, 多多指教,指教……嗯, 对了, 吃饱后诸位随我去趟新华书店, 那时市电视台的人拍摄我当场签名售书的时况, 嘿嘿, 我怕冷场, 因此特请诸位到时捧捧场,演演戏, 做出踊跃的样子买我的书。钱我已为大家准备好, 每人二百元,请诸位到时候一定要做出争先恐后的样子。”作家说着, 又给每人发了个装钱的红包。  
  “啧啧, 王作家, 您这文笔绝了, 清新流畅, 潇洒自然, 唉, 这本书对中国饮食文化该是多大的贡献呀。”左明第一个赞不绝口。从他表情上看, 这奉承倒有百分之七、八十出自真心。受人钱财, 又吃人酒饭, 自然应该锦上添花。  
  “唉, 瞧王作家的功底多厚, 一写就是一本书。”  
  “对, 对, 看看这纸多高级, 多白的纸呀, 又白又厚, 好纸, 好纸! ”  
  “没错, 书里的插页也好看, 拍得那么真, 垂涎欲滴, 垂涎欲滴。”  
  “好, 好, 真好……”  
  众人也不堪示弱, 异口同声地称赞王作家和他的书, 夸得作家那张胡碴青青的瘦脸直往外冒红晕。  
  “过奖, 过奖, 诸位点菜, 点菜……”  
  看着这些表演, 我从心里往外发噱, 心想世上什么人都有。既然来了,不吃白不吃,我这样想着, 眼睛便往菜单上标着“时价”字样的菜名上看, 信口点了碟飞龙肉, 又点了盘金箔老鼠斑。其他人也不堪示弱, 水陆空珍禽稀兽深海鱼胡点一气, 洪都酒店老板缩着脖子, 一脸谄笑在旁陪坐,听着听着诌笑变成苦笑, 但兀自忍住心疼还陪着笑。  
  王作家稳稳坐在主人位, 脑袋微微上扬, 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穿着一套白得耀眼的西装, 衣料发出闪闪磷光; 一条鲜红格子的领带结扎利落, 领结上还扎着一个钻石领针, 角度扎得有些斜, 领针头部又过大, 正面看上去象是直扎入他的咽喉的一支微型宝剑。令我暗感奇怪的是, 王作家虽是美食家, 但他一丁点儿也不胖, 瘦脸瘦脖瘦肚子, 两只手也瘦骨嶙峋, 似乎比桌上冷盘里的白云凤爪还要缺筋少肉。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作家往往令看见其尊容的人们失望, 使人对文化人失去仅存的最后几丝敬意。  
  王作家席间去趟洗手间。回到包房时, 他那张瘦脸上挂满了不屑和鄙夷。“丢! ”王作家左手拎了拎腰带, 右手则直指包房门外斜对角的一桌酒席。“瞧见中间主位上坐着的小娘们儿了嘛, 刘萍, 也是个作家,也同样参加下午新华书店的作家签名售书。丢! 她那点儿东西我一清二楚! 刚来特区时, 小娘儿们一文不名, 心眼可多, 写了几张乞讨状, 用英文, 法文, 日文, 德文几种外文写成, 上面编撰她一家几口因车祸同日死于非命、她本人中途大学辍学的悲惨遭遇, 然后穿身破衣服在大宾馆里一晃, 嗬, 楚楚可怜的一个才女, 骗得老外们纷纷解囊, 三个月不到就有几万元的收入。然后小娘们租间屋子住下, 开始起文学创作来。这小娘们, 心机非同常人, 专写报告文学, 先是吹捧一些农民企业家,然后拿着赞助费和稿子全国大串联, 四面开花, 许多杂志都刊出大作, 一步一步出了名, 她本人呢, 也是房子, 车子, 票子一齐来, 三年不到, 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女作家。最绝的是, 在一次香港内地工商文艺届联欢会上,她熟识了香港一个搞地产的大商人, 哭着嚷着要为那老家伙立传,被邀请到香港老家伙的别墅写了半年, 由那老东西出资十几万港币出了本长达300页的传记……啧啧, 舔舔屁股拍拍吹吹也就够了, 小娘们儿还在书中自序中呻吟着说她如何带病查找那老家伙的史料, 如何如何为写传记几次晕倒, 恶心至极! 恶心至极! ”王作家说着, “呸”地一口往地昆了一口浓痰。与其说是鄙夷, 不如说他是妒火中烧更确切一些。文人相轻, 自古皆然, 即使异性效应在文人圈子里也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左明、林学明、我以及这一大桌子食客经王作家一番介绍后都扭头朝包房门外细看不远处的那个女作家, 但怎么也涌不起同王作家相类的反感来。女作家三十出头, 细眉秀目, 面皮白净, 化着淡妆, 穿着很高级的一套藏兰西装, 很象是在洋行做事的高级女职员。她面上表情柔和、温婉,但眼波频转又可见出她的精明, 总体上给人的印象是大方、得体, 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么一个娴雅丽质的女作家几年前竟能想出洋文乞讨的绝招。  
  “这种小娘们儿最最心地恶毒, 心机深得让人摸不着边, 肯定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 ”一个食客大声大气地附和王作家。此人三十多昆岁, 一个脑袋瓜子剃得贼亮, 抹了油似地泛着青光。他一脸凶悍之气, 而且看上去总觉在哪里见过。由于刚才大家都忙于埋头大嚼, 竟然没怎么注意这么长相不同常人的人在同一桌坐着。  
  王作家闻言很是欢喜, 他笑着给光头男人夹了块飞龙肉, 同时向在座昆的人介绍说, “这位许仁兄是名牌武生演员呐, 众位, 仔细瞧瞧, 想起来了吧……”  
  我们三个以及在座的食客仔细瞧了瞧, 片刻之后都恍然大悟般地“啊”着直说“久仰, 久仰, ”但没有一个人能叫出这影星的名字来。  
  左明拍了拍脑门, 他忽然想起来一星期前无聊透顶之余在一家镭射放影厅里看过一场名叫什么《潘金莲风月录》之类名字的小电影, 这时候林学明和我也都“哦”地一声想了起来,这光头影星饰演武二郎, 只是影片中他脑袋上顶着一头香港化妆师按弄上去的不伦不类却颇显潇洒的长发。  
  “诸位, 我对女人最有研究……当然, 仅次于王作家……我之所以能在女人之中屡屡得手的秘密在于我摸得透她们的心理, 尤其是那些三十岁往上的成熟女人, 象外面那个女作家, 我手到擒来。嘿, 这些女人, 一般小白脸已不合她们的胃口, 她们最中意我这种外表粗蛮强悍的男人使劲爱她们, 使劲地爱,……嘿嘿嘿,女人嘛, 你得细心下功夫, 才能把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光头影星说着,他伸出手掌, 拍拍自己屁股, 显然他把“股掌之上”这一成语中的“股”意会成“屁股”了。  
  光头影星一席话令在座的人都很感兴趣, 王作家更是不停地给他往碟中挟菜。裴东十分友好地拍着影星的肩膊, 直说“高见, 高见。”  
  见自己成为众人注意力焦点, 光头影星也十分快活, 他站起身, 做抱拳拱手状, “过奖, 诸位过奖, 人生得几知已足矣, 足矣。”大概因为他常拍古代背景的武打影片, 年长日久地耳濡目染, 电影里的台词被他生吞活剥地消化了不少, 说话之中也净往外蹦些成语以及半文半白的“古话”。  
  “许仁兄果然能文能武, 不仅会武打, 对女人心理分析得还挺透彻,脑瓜真好使, 能当作家了。”王作家又在夸奖光头影星。  
  “我这脑瓜子当然好使! ”光头影星当仁不让。“我自小就有十分丰富的想象力, 特别爱动脑筋, 十四岁时, 看到书中有‘鸡奸’一词, 我便身体力行, 抓来我家里养的一只大母鸡做验证, 结果嘛, 那只勤快生蛋的母鸡从那时起就再没有生育过……你们别笑, 我举这例子就为说明我自小就爱动脑子。当然了, 长大以后我才弄清楚‘鸡奸’并不等于‘奸鸡’……无论怎样, 都说明我这人求知的欲望是太旺盛了……”  
  不知光头影星是天性乐观, 还是他戏子的习性使他常常自弄噱头, 他昆一番妙趣横生的话, 令在座诸人开怀大笑。尤其是他那种编排情节的能耐,连天天写美食介绍的王作家也在心中暗地自愧不如。  
  左明在笑。林学明在笑。我在笑。在座的食客都不停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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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1 21:23:4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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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睡在外国某个宾馆,闻着陌生的空气,一切总觉得那么恍如梦幻。飞机的发明使人类能够经常产生此种怪异的感觉。  
  日内瓦是我平生所见最无特色的城市。象大多数瑞士城市一样,日内瓦风景如画,街道整洁,空气新鲜,行人稀少,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真实。我总觉得那街道两旁的了无生气的建筑里是否有人居住。日内瓦很象一个衣装整洁然而又是垂垂老矣的贵妇,矜持、礼貌,但绝无热情。坐在日内瓦湖边的长椅上确能让你感到惬意,轻风拂面,“空气里好象全是氧气”(左明语),但就是感觉不到城市的冲动。  
  即使是破败如越南的河内,我也能从行人黑色眸子的光芒中看到希望与热忱,但你在日内瓦永远也看不见这样的眼神。这里的人们当然也没有忧郁和伤感,只有死一般的平静,象日内瓦湖一样。如果哪个力避喧嚣的中国圣人到此,呆上一个月也会因它骇人的静寂而逃离。日内瓦太不象地球上的城市了。苏黎士、洛桑、劳森,包括国土只占一个山头的袖珍国家列支敦士敦,几乎都是同一个样子,象是儿童图画书里面画得那样美丽又不真实,根本让人想不到食物、欲望、争斗、仇恨、爱情、或者性。只有在铁力士雪山的山顶你才能感觉到瑞士人几百年前当雇佣兵时的活力,陆峭的斜坡上身着五颜六色鲜艳滑雪服的瑞士人左冲右突,压抑了的天性终于有一个渲泄的缺口。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左明一直半倚半躺,在旅游车内懒洋洋地偶尔抬起眼皮朝外望一眼,打着呵欠一直说“没劲”。  
  这次出国完全是旅游性质。左明在股市又一笔横财到手以后,为大发证券公司交易部的经理和我每人办了个国外施行的签证,通过香港的旅行社到欧洲游玩。为了此次旅游我还煞废苦心,假装撞伤骨折,为了假戏看起来逼真,我在医院还通过熟人在大腿糊了层石膏,然后冒用别人的X光片,让人架着到公司请了两个月的病假。大发证券公司经理柳刚也谎称他爸逝世回家办丧事请假——其实他爸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继父活得好好的。  
  这个小型旅游团共九个人,左明、柳刚、我,还有一钢铁厂的总经理刘博士,他的女秘书,他弟弟以及一个香港旅游公司的导游王先生,还有一对新婚夫妇。香港旅游公司为我们这个小型“公务”旅行团联系的住宿都不错,每到一地也都有一辆十二座的旅行车接送,很是方便。左明为我们办的签证也是申根条约的公务签证,在欧洲除了英国以外可以凭这一签证游遍大多数国家(当然是一次性过境)。瑞士过于安静和美丽,大家不免有些扫兴,总觉出国一趟只是游山玩水未免太可惜,见识不到资产阶级腐朽的一面,还不如不出国。香港王导游讲普通话结结巴巴,坐在车上见大家提不起精神也觉过意不去,但行程已定,旅游车次大都不能临时变动,只得安慰大家下一站是阿姆斯特丹,“好好玩,好好玩”,不停地鼓动各位男士,在瑞士这几天养精蓄锐,一定要在荷兰大显一番身手。听王导游一说起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车上的男人大都来了劲头,只有钢铁公司的刘博士正襟危坐,一副莫测高深之状。刘总长得高大魁梧,除了稍稍秃顶以外,样子很象程式化的好人模样。这次欧洲之行于他而言不过是旧地重游,他几年前曾在德国汉堡的钢铁学院拿得博士学位,跑过大部分欧洲国家。刘总此行的目的大概是让他弟弟(一个相貌猥琐的小个子)和他的女秘书开开眼界,他对同行的人讲他弟弟和他女秘书是未婚夫妇,但我们常见他自己从女秘书的房间里半夜三更频繁出入,其中乱七八糟的隐情不得而知。刘博士办事严谨,口风也不易露,一直同旅游团内的人保持距离。不过他的女秘书毕竟是年轻浮躁的女孩,时而在她自以为别人看不到她时用手捏捏刘总威严的脸面和两腿之间的私处,露出诡谲会心的笑。但刘博士一直板着面孔不动声色。刘博士的弟弟三十不到,但相貌又苍老又卑陋,真是龙生九子个个不同,不过这个人很开朗,好象从前一直在工厂烧锅炉,托他哥哥的福前一年刚到南方,在他哥哥的厂子当保卫部经理。年青夫妇一直如漆似胶,一路上更是面对面嘴对嘴咬在一起,以至于旅行结束后我也想不起他们这一对的确切相貌如何。  
  回国后有人问起我荷兰的郁金香是否漂亮,我一丝印象全无。我只从商店里的明信片上看到过美丽绚烂的郁金香种植地,能媲美凡高的绘画,但真正的种植园我们从来也没有到过。给我视觉印象最深的是低地国家荷兰的树林,我们到达时恰值二月份的冬末春初,但并不很冷,树上没有叶子,但整个树干和树枝全为绿色的苔藓所覆盖,那种比日本绿茶还要浓烈的绿色令人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好象是一大片绿色在燃烧,凡高的眼睛大概就是被这绿颜色薰陶出的,故而与众不同。低地国家的首都阿姆斯特丹的建筑都古老,颜色同天津或武汉的老租界那些楼房近似,一种深沉的黑褐色,但并不阴沉,整个城市洋溢着港口城市特有的活力和欢快。每个城市的内在脉搏你必须到达那里以后用你的心去摸,这个伦勃朗和凡高的国家洋溢着艺术家的热情和深邃,会使人心中充溢着年青和活力的感觉。  
  入夜的阿姆斯特丹更成为一个有犯罪感的欢乐城市。旅游者从四面八方涌向市中心的红灯区——这里的妓女和大麻均属合法。尤其是妓女,千百年阿姆斯特丹作为港口一直招纳着各个国家的饥渴水手,使他们把从风浪中挣得的血汗钱完全抛洒在红灯区的销金窟内。在这里,有无数明亮的橱窗,每个橱窗后都会站立一个性感的、穿得不能再少的美女,黑、白、黄、混血均有,适合各种审美趣味,做出各种性感姿式招徕客人,只是她们不能走出门来拉客,妓女走到街上拉客在荷兰属非法。还有无数个真人真刀真枪的性交表演,门外的皮条客用英、法、德、意、日、俄、中,甚至是粤语拉客,诱引你到里面去观瞧活春宫,但客人们大都在橱窗边流连,同那些美女们讲价。其实价并不用讲,妓女在这里是正规行业,有切一整齐的价格:二十分钟纯性爱五十盾,如果是花样加姿式变换就收一百盾,每个橱窗都是这个价钱。  
  左明有备而来,一到阿姆斯特丹他就象注射了兴奋剂一样不停地雀跃,刚放下行李就拉着我和柳刚去逛红灯区。出发前,他不仅吞服了四大粒日本产的大力丸,还拿着香港买的缩阴“御宫宝”,当我和柳刚看他拿着眼药水般的“御宫宝”瓶子,笑话他不懂事,妓女怎么会容忍别人用满是中国字的药瓶对准她的私处猛喷呢。但左明不听劝阻,他把药水、栓剂以及几个荧光避孕套依次插进腰里的一个子弹袋式的带子上,然后雄纠纠地挺着肚子在街上行走,很是有恃无恐。走到一个橱窗前,他看中了一个东欧来的身高一米八的胖大女人,大概这就是叔本华所说的“互补心理”,矮小遍及羸弱的男人总喜欢高大健硕的娘们儿。他临去前让我和柳刚在橱窗对面的酒巴里等他。  
  我和柳刚胆子很小,主要是怕得爱滋病。左明事先还劝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荷兰卖淫是正当行业,体检是必须的,肯定干净。”即使如此,仍旧令人难以放心,在生命与欢乐的天平上选择,显然前者要比后者重一些,况且这种欢乐并非纯粹的欢乐。我总觉阿姆斯特丹的妓女橱窗好似公共厕所,无论什么人都可以交上五十盾在里面排泄一次。厕所清扫得再干净还厕所。  
  当晚正值荷兰阿贾克斯队同意大利AC米兰队的足球比赛,因此酒巴里有许多欧洲游客人在电视边喧哗,不时地欢呼或吁叹。柳刚和我对足球不大感兴趣,便向吧台后的侍者要了两颗大麻香烟,每枝6盾,是酒吧自己卷制的,抽下去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想不出美国的“垮掉的一代”作家们怎样凭此涌出创作灵感的,也许荷兰酒吧大麻烟内的大麻成份较少吧。柳刚心不在焉,他背对吧台,一直望着对面粉红色灯光闪烁的橱窗以及里面的美女,又烦又躁,总想试试却又怕得病。“到阿姆斯特丹什么也不干岂不白来……”他不住重复这句话,但就是下不了决心一试身手。  
  “喂,那不是刘博士的弟弟吗?”  
  柳刚指着酒吧斜对面的一个橱窗。果然,刘博士的弟弟正守候在那里,象个猴子一样不安地走动、抓耳挠腮。那个橱窗的灯灭了,说明里面有客人,看来他正等待着。红灯区毕竟范围有限,碰上熟人在所难免,我和柳刚并不觉多么意外。看了一会儿,橱窗内的灯亮了,一个黑白混血的姑娘又坐回橱窗后的高肢凳上。门开处,刘博士魁梧的身形闪现出来,他摆摆手让他弟弟进去。刘博士很迅速地站在路中央,四周看了看,避免离橱窗太近以免来回行走的游客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他点着了一支香烟,然后朝我和柳刚所在的酒吧走来。我们赶忙转过身去看电视,免得使刘博士这个要面子的人丢面子。  
  “你们两位在这里……比赛结果怎么样?”  
  刘博士两手搭住我和柳刚的肩,很亲切地问。  
  “……啊”,我和柳刚假装恍然状。  
  “……我一直在街上找电视看,到处是人,挤都挤不进去。”刘博士说。“今晚能去体育场现场就太棒了,可惜,可惜……”  
  老谋深算的刘博士脸上没有任何堕落的痕迹,仍旧威严肃谨,一副公司总经理的派头。他已习惯性地浸沉在自己平素扮演的角色中,估计即使在厕所大便也会板直腰耸着眉如临大众。真不知灯光之下他如何和妓女做爱,两性关系中狎昵是不可缺少的气氛润和剂,但似乎刘博士永远是一张正直不阿的脸,这张脸你看上去永远和政治课本或财务报表或公司业绩等等东西联想在一起。  
  左明一脸懈怠,晃晃悠悠走进来,显然体力不支。更可笑的是他腰间装淫器的子弹袋式的东西胡乱捆在了上衣外面,各种颜色的避孕套和“御宫宝”是那样引人发噱。  
  “……以后真不能找大胖的娘们儿,真他妈懒,躺在床上一大摊死肉,一动也不动,还睁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你,也不哼也不喘,只剩下我他妈一个人瞎忙乎……没劲!没劲!”言毕,左明仰头灌下一瓶喜力啤酒。  
  刘博士假装看电视,实际上一直耸着耳朵听我们谈话。我和柳刚哈哈嘲笑着左明,他不动声色,也不加入我们的活题。  
  左明一点儿不在乎刘博士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述说着他的遭遇。“——我还以为干多长时间都行呢,谁想有时间限制……那斯洛文尼亚大肥妞床头柜上有个闹钟,20分钟一响,吓得我一激灵,差点不行……刚才吃了日本大药丸子,药力还真持久,嗬,肥妞真有法子,床头上方有个小冰柜,她一伸手拿出几块冰块,塞一个进我嘴里,然后一手拿一块往我腰间一贴,一下子让我丢盔卸甲……”  
  左明一席话逗得我和柳刚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刘博士看看表,忽然大步地往外走,快得我们几个人没反应过来和他说BYE-BYE。回头一看,见刘博士的弟弟正心满意足地走出橱窗边的小门,笑容满面地冲着刚刚坐在商脚凳上的混血美女摇手再见。刘博士沿街道直走下去,狠劲摇下头示意他弟弟跟他走。他很怕我们看见他弟弟从那里面出来,故而想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赶紧带他弟弟离开那里。  
  “……这傻B累不累呀,天天挺着,多难忍。”左明见我和柳刚聚精会神地观望刘博士,便插了一句。  
  “习惯成自然,肯定已习惯了他演的角儿,”我在旁边说。“他一定特别投入,说不定他自己完全混没进自己演的戏中去了,觉察不到自己在演戏。”  
  柳刚在一旁补充,“当个公司的老总也不容易,稍不留神就让人踹下去,刘博士值得同情……”  
  不仅刘博士值得同情,所有在前在国外红灯区街道上的大陆同胞多多少少都令人同情。只要你在异国的摇曳灯光之下,看见兴奋的、紧张的、畏葸的、左顾右盼的、假装不感兴趣的、闪烁惊讶表情的面孔,那就是大陆同胞,日本人、韩国人、蒙古人,甚至香港、台湾、澳门的中国人均不是这种复杂表情,难怪走在日本东京银座的歌舞妓一番町,拉皮条的上海人一眼会瞧出我们是中国人,无论我们穿得多西化,无论我们怎样伪装见过世面,我们的表情就是我们的标识。我们不能太松弛,要时刻提防,时刻保持高度的紧张,这使得我们的视力和听力均超乎其他族群。走在异国的大街小巷,远在一公里以外的中国话的窃窃私语都能使耳膜感到震撼。其实我们这个小小的旅游团体里只有左明基本上是肆无忌惮地放松,其他人均有“单位”.  
  “仔细想想,阿姆斯特丹女人的价钱太便宜了,50盾,一盾约值人民币4块5,200多块钱,便宜!便宜极了!”柳刚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大概几天下来又是瑞士法郎又是港币又是荷兰盾使得他精明的头脑一时失于算计,刚才那一刻的怔忡竟令他悟道般的醒悟过来。  
  “你才知道便宜,”左明又灌了瓶喜力,他左手手指 着木制的酒吧台面,一板一眼地说,“国内你要想打一炮最少要500,又不能保障百分之百的安全……你在这里50盾就可以任选一个你喜欢的妞,在小房子里干就如同在家里和你老婆在一起一样安全,床边还有个大镜子,边干你可以边欣赏自己征战的风采……”  
  “还有镜子?”  
  我和柳刚不约而同地问。  
  “当然有……”……  
  左明很细致地描绘妓馆内部的摆饰。  
  讲了几分钟,左明忽然收声不讲,他含了口啤酒在嘴里,漱了漱口,然后吞咽下去,表情如同一个说书的师傅面对急于想知道“后事如何”的听众。  
  “……不给你们讲了,净听着过干瘾,我又不是没给你们钱,拿钱自己亲身体验一把嘛……不要净把钱买什么小木鞋啦,明信片啦,纪念品啦,回去向别人炫耀你到过荷兰,进去露一手,尝遍黑、白、黄、混四种女人,这才是本钱!”  
  左明数落着我和柳刚,脸上露出少有的鄙夷和不屑。  
  我和柳刚相顾而视,眼中闪烁出仇恨的火花。看来这王八蛋忘了怎么发的财,开始骄横没礼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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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1 21:24:0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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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金兴银行的荀总经理白白胖胖,一米八的大个子,泡在深红色巨大的按摩浴缸内,活象一大块猪肉糕,看见氤氲于水汽之中的一这块巨物真有怕他忽然溶化成一缸猪油。荀总一个人的办公室占了一层楼,其间有主办公室,秘书间,休息室,娱乐室,会宾室,还有这间大浴室。俗语说好官不修衙,荀总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特事特办,天高皇帝远。如果北京总行来人先安排在帝皇级别墅住几天,穷奢极欲之后,再领到他的办公室,谁也说不出什么。“这里又是沿海地区,外国客人多,见到我这排场才会相信银行的实力”,荀总振振有词。他总喜欢坐在浴缸招见下属,女员工也不例外,有幸得到大猪油糕召见的当然得部主任以上级别,荀总自己讲到这是拿破仑的风格。“我拿了本《拿破仑传》回家研究了好几天,也没见到有拿破仑在浴缸里接见下属的……”林学明曾很困惑地对我讲。  
  荀总经理今日有兴趣见我主要因为林学明推荐我做枪手,这样你既能减轻林学明的写作压力,又可为我带来些收入,弥补一下穷酸职员生活的物质匮乏。“你们职员有的是时间,图书馆坐一坐,东抄西谈给他弄本什么市场经济学的书出来,三万元稿费怎么也够你在这里花一阵子。”听林学明这么一怂恿,我就心动,加之我在开发区当小秘书时曾天天日以继夜地为一个个大小领导泡制讲话稿,早有文抄公的非凡本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本书二、三十万字,先写个大纲把主题立意弄清楚,然后一手剪刀一手浆糊,流水线作业一般,尤其是给这些大企业领导当枪手所写的书,大都装帧精美,香港印刷,放在市面上一本也卖不出,只供他们见上司送礼后再加上这几本书,“人才”的气味会顿时显现出来。而且领导本人也不会细看,只要没有吹捧资本主义骂党骂国的伤,怎么神乎怎么写,最好书里的名词术语谁也看不懂,那才显得专业显得高深莫测。总之枪手的手艺我一直干得不错,因此蛮有信心地接下来,由林学明带领接受荀总经理的耳提面命,很有落魄穷儒去见阔气恩主的意思。  
  荀总经理阖眼,头顶着一块泡浴棉,样子很滑稽。综合部主任吕根器拉开腰,双手摸着块大浴巾,屏气在浴缸后站立,很象古罗马澡座内的有色人种待役。  
  “……来啦……”。荀总软绵绵地打了声招呼,仍沉醉于温柔击拍的水流按摩之中。林学明赶忙哈腰示意,一脸虔敬虽然他暗中对我说这荀总的智商比一只五岁大的鹦鹉高不了四个百分点。  
  吕根器根本象没看见我们一样。他走前一小步,把手指伸入水池试了试水温,然后动作很轻地拧开了靠近荀总脑后的一个水笼头。可能紧张他拧错了开关,荀总经理“噢”地一声直起身来,转身一巴掌朝吕根器击去,“你他妈想烫死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吕根器吓得脸色顿变,一手捂住浴缸里的热水出口,一乎又拧开关。如果我和林学明不在场,没准他会掌自己嘴巴,“算啦算啦”显然荀总并未真动怒,只是耍耍官脾气而已。他忽然哗啦从池里掬几捧水在脸上,然后猛然往后一甩脑袋,大叫一声“夷!”  
  我忙往后闪身,怕淋湿了自己的衣服。吕根器和林学明动都没没动,满脸微笑看着自己年老撒娇的上司“在这里见你,不好意思”,荀总说。  
  “哪里哪里,很亲切,很亲切……”我倒机灵,忙接荀总话,也要显得林学明会找人。  
  “我去过法国的什么什么罗浮官,有一幅画,什么什么一个大革命家拉马还是马拉,画的是他在一大盆子里洗澡,后面还有一美人伺侯……大革命家况且如此,我这不算搞特殊……嗯……?”  
  我脑子转了好几个意来,心想他看到了油画可能是《马拉之死》,原来是马拉有严重的皮肤病,天天只能泡在浴缸里起草文件什么的,画面上的女人也不是什么美人丫环,是个敌方派来的女刺客,毛巾下一把刺刀没画出来罢了,亏得这荀总想象力丰富,把个好好的革命家殉难图理解成活春宫画了。告诉他真相吧,确实是显自己知识渊博,但肯定很扫荀总的兴致,踌躇一下,想想三万元的“枪手”稿费,又飞快回顾了一下从前秘书生涯中所见种种,我赶忙奉迎道:“荀总您这是工作休闲两不误,好好休息才能更有充沛的精力工作,闭目养神之余,精鹜八极,心游万仞。”  
  荀总愣了一下,果然开心,他仰头一笑,自己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肯定他自己还是肯定我的话,林学明的表情松驰下来,他生怕我言语有失。  
  吕根器飞快地扫我一眼,原本的仰眉顺眼之间寒光一闪,锥子一般扎人。  
  荀总哼上几声,自言自语地交待了如何写好这本书,怎么从“宏观大角度”和“微观小角度”描写市场经济学,用本公司实例证明几年来成就云云,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典型的大领导样态。在场的林学明、吕根器和我一个劲地点头哈腰皆作领会状。  
  “……好了,就这样——,根器那里有些公司材料,你们去他那里拿吧,初稿写成后马上给我看,嗯……?”  
  “好,好,好。”  
  三人倒退着走出大浴室,都很有感觉自己是明朝荒淫皇帝治下的佞臣。  
  吕根器从荀总浴室一出来,把双手往后一背,仰起脖子,显得驼背都直了许多。脚步也一迈两踱,从容不迫,很有个乡下镇长村长的派头。下得电梯,走进综合部的大办公室,见黑压压坐了十几号人,分别格成一个个的单独隔间,听见吕根器的脚步声员工们个个手下疾动,打电话的人也神然凝重,转换成聊生意的口吻,实在没事作的也即捧公司业务手册做聚精会神状,吕根器很得意,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找到了感觉。他先不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而是带着我和林学明巡狗圈一样转了几圈,脸上阴阴的一副自得难以遮掩,肯定有极不健康的心理。怎么也想不到这张狂傲的脸在三分钟前是一张湿漉漉淋满浴缸脏水的谄媚面目。林学明曾告诉我他这位上司的外号是“小便主任”,起因很简单,吕根器刚进公司是名普通小职员,一日荀总在综合部巡视后,在综合部的男厕所撒了尿,未及冲水,吕根器已一个箭步迈上去拧开水龙,凝望荀总金黄色的尿液很久。当时荀总没怎么在意,总觉得这个土里土气的小子有些怪头怪脑。  
  殊不料,吕根器很就出现在荀总的办公室,拿着几盒清热解毒的中药奉给荀总,希望敬总吃药“败败火”。荀总大惑不解,问“你怎知我这几天上火?”吕根器成惶成恐,对荀总说“刚才你小便后我见那尿液发黄,气味冲鼻,肯定上火所致……败败火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云云,荀总见此不禁低头沉思了好一阵子,这种马屁还未见过,真是舒服,又觉得有点过,转念一想此人忠心了得,非常人所及,此后吕根器就当上了综合部主任,连升好几级,在公司内一时传为佳话。  
  从吕根器办公室出来,我和林学明感慨现在世风日下,当然并没把我们自己包括进去,总觉我们有些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意思。  
  “上次来那位消防演习时挨嘴巴的推了总部的董事长一大跟头的主`,肯定炒了吧?”我问问林学明。  
  “没有,因祸得福,不仅未被炒,更受荀总器重……董事长走后他跑去见荀总,一把鼻涕一把泪向荀总说对不起,当时屋里还有好几个人呐……他还说荀总不会当他外人,自己儿子一样看待,肯屈尊在当众大嘴子贴他,说明领导信任他,直接以特别的方式警省他的错误,你想想,看见比自己年纪还大七、八岁的老家伙如此声泪俱下,铁石心肠也不能下狠心炒了他吧,再者,他的动作也是维护荀总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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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1 21:24:2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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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我酩酊大醉。但我的意识绝对清醒。只是不能长时间睁开眼睛,一睁眼就天旋地转地要呕。  
  “……人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和幻灭之后, 就会变得极其清醒……象我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神志清醒……如果现在再有哪个五、六十岁、道貌岸然的象我爸一样的老家伙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人生道理, 我马上会笑嘻嘻地把一口浓痰吐在他那张老而正经的脸上……如果有时间, 我会给这老混蛋讲述一下我和我们的凄惨故事, 说说从大学出来后这几年在社会上苦苦挣扎、丧尽天良的辛酸, 我一定会把老混蛋们教育得痛哭流涕后一下子改变他们幼稚肤浅的人生观……”林学明脸红得从皮里要往外喷血一样,双睛发赤, 目张发竖, 一反平常彬彬之态, 狂言不止, 把裴东也听得白眼直翻。  
  “……到头来才发现, 年青时所期待的一切都是徒然, 希望永远是希望, 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来临便他妈的消亡了……我还发现, 我们所痛恨的人都活得比从前更好, 面皮更滋涧, 钱包更充实, 笑容更灿烂。真他妈不公平……如果现在回到内地, 遇见从前那些气味相投整天诗书棋画的同类, 我绝对不会和他们畅谈什么人生呀、境遇呀一灯的狗屁费话浪费唾沫,我会拉着他们一起去喝酒, 狠狠宰他们一顿或是让他们狠狠宰我一顿,直喝得酒水从肛门一直满溢到喉咙, 然后, 再拿出从前我那些敞帚自珍的从未见过日光的诗文付之一炬……当然, 如果这些废纸能到废品回收站卖两钱换点酒的话我宁可不要那火光闪闪的浪漫……”林学明说着, 又仰脖灌下一口苏格兰威士忌, 他咽下酒后浑身抽搐了一下, 梗梗脖子, 面色由红转青。  
  我恍惚之中觉得自己正借林学明的嘴在说话,刚才那种气横溢的酒后真言正应该自己说出才对路, 怎么也想像不到林学明这种平时一脸淡然只知杀耗子的人也有那么张狂的一面。  
  我也想趁机在林学明面前发挥一下, 可此时此刻思维滞缓, 平常随口而出的锦词绣句不知都到哪里去了, 脑子转了半天也想不出说些什么, 索性不说也罢。  
  裴东懒洋洋地摊开四肢, 一人占据着大沙发的一头儿,也醉眼朦胧,喝酒, 狂言, 看电视。三个单身男人的夜晚无聊至极, 如果不是酒精使中枢神经兴奋, 我一般都会坐在沙发里默不作声地看电视。相处得那么久,什么共同语言都没有了。  
  “瞧这帮香港脚, 真是穷奢极欲到耸人听闻的地步, 一条锦鲤值一百六十万港币, 每年还要在香港和日本两地养, 这笔费用每年总共是一百二十万, 啧啧……”看来林学明神智很清楚, 对于香港的英文台电视节目还能完整地辩别英语旁白解说。“……黑非洲每饿死成千上万的人……中国贫困山区农村的孩子穷得上不起学, 这条鲤鱼每年的养殖费能供多少孩子上学呀……养这条锦鲤的香港佬定会断子绝孙……”  
  “嘁, 香港有钱人怪癖多多, 人比人气死人! ……泰国雏妓, 比方说吧, 那些穷孩子一年平均接客一万二千次, 挣到的钱仅够糊口……你别笑,我这数字是刚从新加坡一家杂志上看来的。”裴东翻来倒去颠弄着一个爱尔兰黑啤酒的空罐子, 非常认真地说。他端起对方的杯子抿了一大口杜松子酒, 推心置腹地说,“我一直心里有一个远大理想, 说出来你别见笑…昆…不, 不, 不, 不是当大诗人, 扯淡, 杜甫李白是大诗人, 还不是一个饿极了吃馊牛肉撑死, 一个穷困潦倒而死……我只想在这个城市真正拥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记住, 不是公司分给住的那种, 那等于没有一样, 说什么时收回就收回去了,也不是我那老情妇给我租住的那种……我他妈的也灰心了, 只要有自己买的一套房子, 自己住一间, 另一间租出——租给那些发廊妹或酒店小姐住, 月月有一、两千的房租收入, 趁机还可以和她们来几次,当然是从房租中扣除费用了……唉, 真那样多好, 吃、喝、住、睡, 人生的一切基本需要都齐了, 夫复何求! ”  
  我虽然大醉得近乎说不出话,心中仍鄙夷这个胸无大志的鸟毛。  
  “你有什么理想? ”裴东说着话, 朝林学明身边凑了凑。  
  林学明没理裴东的话碴, 自顾自地端着酒杯摊在大沙发上继续他意识流——“白天看着周围左右前后的人群, 总觉得千人一面, 一样的憔悴的脸, 无神的眼, 干燥的嘴唇, 机械的步伐……有时我会产生幻觉,看着哪个中巴上同我一同坐车的男人就觉得是在镜子里看自己, 甚至对方脸部痉挛我也知道那是十二指肠溃疡而导致的疼痛……仔细想想, 真象他妈的群类寄生物, 就是寄生在大肠中的那种细菌, 密密麻麻, 拥挤不堪,城市大概就是块肥美的大肠, 挤满了扎在上面吸吮吞吃的寄生物, 没有目的没有任何意义地吃、喝、拉、撒……唯一的精神生活大概就是恶心和对性的阴暗憧憬吧, 你说是吧, 魏延? ”林学明转头问我。  
  我困意袭来, 不置可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在城市中活着真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得慢慢学会残忍和无动于衷,看着中银大厦和国际大厦附近的那些蓬头垢面的乞丐吧,真想象捻臭虫一样捻死他们,这些蛆虫生活在粪便里还那么心安理得……”林学明酒醉后变成悲天悯人的圣人似的,絮絮叨叨不停。“那些孩子够可怜的,肯定是被拐卖的良家孩子,一岁、两岁、三岁的,全被乞丐掰折胳膊撅断了腿或者灌了药扔在路旁引起同情讨钱……有时我想幸亏自己没结婚生子,否则会天天因怕孩子被拐走的这个可怕念头左右,时间长了肯定会由此而发疯……”  
  一丝轻轻的鼾声从裴东脸上的哪个器官中荡漾出来, 他的眼睑仍在眼球的中间某个部位无力地耷拉着, 这种“张飞眼”令他睡着了看上去仍同睁眼乜斜人一般。我也闭上了眼睛。  
  林学明仍旧喋喋不休。  
  “……我其实特别害怕一种梦境, 这种梦境令人焦灼不堪, 脑子里的某些部分沉睡着, 某些部分好象被黑夜侵蚀得发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喘不过气, 想大吼一声又叫不出声……然后周围又响起悉悉嗦嗦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逼来, 让人惊慌得要命……也许前世我曾被活埋过, 否则不会象这样常常重复同一梦境……”  
  裴东的鼾声越来越大。也许是我自己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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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1 21:24:4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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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户外是3 9 ℃的高温,而坐在裴东老情人租住的公寓里,我得套上一件西服才不会觉得冻。我把室内2台一匹的三菱空调都开到足,反正每月都向裴东东交“会员费”,何必不制造出南方少有的“秋风萧瑟”的气氛呢。  
  裴东光着身穿着件长及脚的全棉睡衣,主人翁似地横坐在沙发上,叼着一根阴茎那么粗的大雪茄,侃侃而言。厨房里,林学明正教蓝薇薇和米丽做西餐。米丽不时把做好的色拉、牛柳等物送进来,殷勤的笑意洋溢在脸上,这个前幼儿园教师的脾气和人品都不错,就是年龄大了些,慈祥之感胜于娇媚之色。林学明正手把手地教蓝薇薇剥鱼皮,两人十二分认真,用一只带齿的日本厨刀精细地把半条三文鱼皮完好无损地剥了下来。在这方面林学明肯定是高手,剥了那么多的耗子皮,庖丁之艺也就触类旁通了。和两个小姐在一起,我们都很放松。嬉笑怒骂都很自然。不象同所谓的“良家妇女”在一起,还得注重仪态和语言,连放屁也不顺畅。有时候,我会忽然觉得米丽和蓝薇薇是我前世多年生活在一起的姐妹,从心眼里涌起那么一股子亲情。  
  “每做完一件缺德的事儿,我就好几天心里不痛快……”  
  裴东一脸愧疚,叼着大雪茄的脸拉得好长。  
  “怎么啦?”我问。  
     “……我现在公司的社长半岛纠夫让我给他物色的那三个哈尔滨姑娘,昨天登船走了,看见她们手捧鲜花热泪盈眶幸福地向我挥手,把我当恩人式的,当时我心如刀割……她们以为是去日本享福呢,哎,实际上,……”裴东的话语越来越沉痛,刹那间眼里还有那么一两颗泪花在闪烁。  
  “实际上怎么样?”  
  “实际上半岛社长在日本给她们找了三个麻风病人做丈夫,日本前不久通过了法例,麻风病人——病愈的麻风病人可以在公共场所活动,那些人憋了那么多年,家属出高价给他们找媳妇,当然,具体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半岛社长给了我三十万做为报酬。”  
  “三十万人民币?”从厨房出来点烟的林学明急问。  
  “三十万日元。”裴东失望地说。  
  “为了不到三万块人民币你就敢骗三个水灵灵的女同胞到日本给麻风病人做老婆,哎,你真是个王八蛋!”我由衷地骂了裴东一句,觉得这厮简直是太过份了。  
  “是病愈的麻风病人……”裴东辩解着,“你们可不要歧视麻风病患者哟,日本国技术进步,医疗领先,病愈的麻风病人干净得很呢。”  
  “毕竟是三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同胞,你简直太王八蛋了!”林学明也显示出罕有的愤激之色,“如果是你姐,你想想夜夜里被一个麻疯病的日本汉搂着,你心里什么滋味?”  
  “我他妈可是干好事!那三姑娘和她们三家哪个不对我感激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怎么也是去大日本去享福呀,三家酬谢我礼金我一个子儿也没要!”裴东有点急眼了,气急败坏替代了刚才的愧疚之色。  
  “我真想把你象耗子一样剥了皮!”林学明很当真地说。  
  “对,你念晚就逮只大耗子,就的它当做裴东的替身,活活剥了它!”我在一旁也附和。  
  “哈……”裴东一扭脖子哈哈大笑起来。“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俩不过是眼红我得的三十万日元吧,对不对!”  
  我和林学明都黑着脸,没说话。  
  裴东有些讪然。他昂起头,大口大口吐着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喂,裴东,我来了这半天才想起来,存折我给你带来了。”蓝薇薇这时从厨房快步跑出来,从茶几上她的手袋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裴东。“三万五。”  
  “嗯,好,好,你忙去吧。”  
  裴东支吾着,忙扬下巴示意蓝薇薇接着回厨房干活儿。  
  我和林学明一直默默地瞪着裴东,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裴东有点挺不住了。这种气氛他很少经历过。  
  “这三万五是我帮蓝薇薇炒股票的,你们别想邪了。”  
  林学明摁碎了那支吸了几口的香烟,摇摇头,叹了口气。“哎——,恶不踢花子碗,坏不坑婊子钱,你这人真是太王八蛋了,连小姐的血汗钱你都骗,唉——”林学明叹着气转回厨房干活去了。  
  失望和愤怒的情绪交叉在一起,不由得我紧锁眉头。蓝薇薇竟然会把钱交由裴东这么一个人,显然对他存有很高程度的信任,说不定爱上他也没准。也许是由于漂泊在外女人的依赖感——女人毕竟是女人,有时她们会自欺地相信自己的某种感觉,获取心理方面的慰籍。无论如何,她肯把钱交给裴东,肯定是对这个王八蛋抱有很高的期望,这令我太失望了。  
  我走到厨房,假装开了水龙头洗手,借机在蓝薇薇身边低声问:“你真大方,敢把钱交给裴东?”  
  她侧过头,以一种我少见的,冷静得近乎纯洁的目光看着我,反问道:“难道你们也会骗我吗?”  
  我无言以对。她眼中的“你们”混淆了裴东、我和林学明——“我们”并非一个概念。  
  在我心中,忽然又涌起一种近乎爱怜的感情。初见蓝薇薇时我只是把她当作我大学时代暗恋对象的一个投影,如念,随着接角的增多,我已把她们完全分离开来。夹杂着一种黑色的绝望情愫,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蓝薇薇,占有她的意念越来越强。  
  ( )  
  我小心翼翼地把俄罗斯熟李炖牛肉中的带核李子咬在口中, 旋转着舌头剥离果肉, 然后“呸”地一口把果核吐在餐桌的台布上面。餐台炉上的小锅滋滋地响着,往外冒着热气, 熏得我红光满面。路红挺着胸直坐在座位上, 心事重重, 不时地望望饭厅门口,恐怕遇见熟人。虽然昨天晚上她丈夫还从俄罗斯打来电话,即使当时动身也不能立即回到这个城市,但她心中仍惴惴不安,惟恐她丈夫会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吃得很投入,肯定一副饕餮之徒的贪婪吃相。在和路红约会之初 , 我还斯斯文文地小口喝酒小口吃菜, 如今已和路红关系进展到剥衫相见, 原形毕露也不为偶然。我喝着红菜汤,巴咂着嘴, 说,“惟大英雄真本色, 是真名士自风流,别以为男人吃饭巴咂嘴是粗鲁,根本不是,只有这样巴咂才能真正享受到每一口菜味……喂, 你怎么一直不动叉子,再不吃可让我全吃完了。”  
  路红摇摇头。  
  我低头猛吃了一口,忽然悟出什么似地,问,“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  
  路红直视着微滚的肉锅, 小声说, “我怀孕了。”  
  声音虽小, 但于我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雳。我张口结舌, 一口牛肉还有小半口没嚼完, 鼓腮瞪眼地僵了好长一会儿。“不会吧, 你逗我玩吧……”我这样说着, 又仔细观察路红表情, 发觉对方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觉得喉头堵得满满的, 喘不过气来, 伸手拉开领带结, 但仍是塞住什么东西似地十分难受。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是不是这女人和别人有了孩子后再和我发生关系, 然后赖上我, 让我陪她做人流充当二级乌龟……  
  路红似乎从我狐疑的脸上看透了我的一切想法。毕竟不是未谙世事的少女, 她只是咬了咬嘴唇, 然后, 用十分肯定且坚定的语气说, “是你的……就是咱俩那天晚上怀上的。”我脑子飞快旋转着, 涌出千百个猜想、推理、确定、否定……突然, 我板起面孔, 抓住什么大把柄似地用手指点着路红, 厉声说道, “搞什么搞! 我和你第一次后距今天才十几天, 你怎么能说是我的呢……哼, 没准是你老公或别的什么人的吧。”  
  女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而无血色, 眼角也湿了, 泪光闪闪。她咬了咬嘴唇, 耐下性子解释道, “我应该前五天来例假, 我长这么大都非常准时, 顶多差一天, 不会隔五天还不来, 所以……我肯定是怀了孕。我丈夫两月前出的差, 又怎么是可能是他的呢……你太没良心了, 不仅一丁点儿责任心没有, 还以小人之心揣测别人……我怀上你的孩子有什么好, 你没钱没势没权, 你说, 说呀! ”女人说着说着, 歇斯底里起来, 失态地低吼, 惹得前后左右的人纷纷往这边看。  
  我咬着手指甲, 四周瞧了瞧, 语气软了下来, 自觉有些理亏。“小声点, 小声点。”  
  女人得了理, 一下子泪如泉涌, 令我顿起“梨花带雨更娇媚”之念 , 赶忙拿起一张餐巾纸轻揩娇泪。  
  路红毕竟是个成年女人, 她止住哭声, 把眼泪拭干, 正视着我。“现在还不能确定, 得化验后才能下定论, 做人流得三、四个月才能做, 到时候我自己去医院, 不用你陪我……你不用耽心什么, 都怪我自己不好……”  
  听她这么一说, 我一阵内疚, 心里乱糟糟的。  
  “要不……要不把孩子生下来。”我天真地说。  
  女人笑了。这种笑很复杂, 说不出是苦笑还是冷笑或是无奈的笑。“已经给我丈夫带了绿帽子, 难道还让他替别人养个孩子不成……再说, 我丈夫黑道白道认识不少人, 你可得小心点。”说至此, 女人的语调已全无往日的温柔, 眉宇之间满是忧虑与焦灼的意味。风流过后, 总是灾祸连踵, 似乎这是世间偶然的必然。  
  我咽下一口加糖的红茶, 隐约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内升起。想到在路红家里相片中见到的她丈夫那张不失和蔼的胖脸, 我又暗中舒了一口气: 一个长年在外做生意的商人能对自己有什么威胁呢……商人重利轻离别 , 只知赚钱的人怎能满足喜爱文学不甘寂寞的妻子的需求呢, 亏得自己善解人意, 从精神和肉体两方面满足终日郁郁的路红, 否则, 寂寞至极的女人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呢……  
  我挺了挺身子, 想要看清坐在对面的路红的腹部, 但一桌子的食物挡住了他的视线。随即我莞尔一笑, 觉得太过滑稽, 一个怀孕几天的女人怎能从腹部看出些蹊跷来呢……女人的脸似乎比先前丰腴了些, 大概是怀孕所致吧, 但会不会是浮肿呢……我死盯着路红的脸, 忽然怀疑起自己的感觉来。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事物, 如同女人腹内刚刚萌芽的胎儿, 在未知的黑暗之中混沌一片。  
  我脑子里又闪过一些纯白的恶毒的意念, 如果这孩子是自己的, 那意味着自己同这个女人以及女人的男人之间派生出神秘的血源关联。在茫茫人世间, 会有多少男人通过女人的暧昧纽带以千丝万缕的姿态相互交叉缠结呢。那肯定如同林莽深处热带大蜘蛛编织的庞大网络, 亿万个邪恶的交叉是毫无规则却又紧密不可分地摇曳在阴暗无知的混沌意识之中, 近在咫尺却至死不悟, 远在天边又同出一丝。  
  我用钥匙开门进到房间, 顺手把门带上。我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屋子里有某种陌生人味道。不等我拧开电灯看个究竟, 一个软软的但又同时是重重的东西砸在我头顶上, 令我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眼前金星乱冒。我扶住墙刚站稳, 四条胳膊很准确熟练地剪住我的两臂推着我直奔洗手间。显然房间里的人已等了很久, 他们不仅熟悉了房内环境, 眼睛也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你们是谁……我……”我一句话未说完, 脑袋已被塞进抽水马桶里, 然后就是一阵哗哗的水声。带有强烈漂白粉气味的冷水使我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我首先联想起来的是西方电影中黑社会惯用此类伎俩……但我没有太多时间长久地蒙太奇下去, 因为我已经被憋得肺就要炸裂开来。我狠呛了两口水, 肺部疼得要命, 就在我认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 四只大手又把我的头从马桶里揪出来。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剧烈地咳嗽着, 紧接着, 我刚从恍惚之境清醒过一些, 头部又被重新按入抽水马桶……如是者三。每一次都是在我即将呛破肺的时候给我透透气, 每一次都是我刚透过一口整气便又被按入抽水马桶之中, 显然是行家所为, 时间掐算得准确异常, 分秒不差。  
  我被人提拎着拖回厅房里, 然后又狠狠地挨了一脚, 正好跌坐在沙发上。此时,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求生!  
  我捂着脑部使劲地咳, 头发上的水溅得四处都是。待我低头喘定, 我窥见地上有六只穿着皮鞋的大脚。“三个人。”我意识稍稍清醒了些, 很快算出了来人的数目。  
  “诸位……”话说出口, 我感觉自己的嗓音陌生得很, 竟然如此凄怆可怜。“诸位, 有哪点儿得罪了你们, 多多包涵, 多多包涵……我身上没带多少钱, ”我说着话, 哆哆嗦嗦掏出钱包放在地上, “几位拿去用, 拿去用……这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不, 有什么诸位看得上的东西你们也拿走, 拿走……”  
  日光灯忽然亮了, 一下子令人眩目。我没敢抬头。  
  我着实慌了, 浑身抖得更加厉害, 语带哭腔, “我哪点儿得罪诸位了? ……”  
  “嗬, 你这个王八蛋! 宰了你大概你都不知道死后朝谁索魂去。”一只大皮鞋顶着我的下巴, 把我低垂的头向上抬了抬。  
  正中间站着的用脚抬我下巴的是一个胖子, 我顿觉这张胖脸非常面熟, 随即浑身一抖, 忽然明白了一切: 来人是路红的丈夫! 那张胖脸的像片我曾见过多次, 有好几次在路红家中尤云 雨之时我就面朝着床头挂着的印有这张胖脸的相片。怪不得这几个人能打开两道门进屋, 他们一定是从路红处拿得了钥匙。真他妈女人祸水! 我霎时间后悔得要命——后悔自己同路红这样一个干瘪的老娘儿们兜搭在一起, 后悔忽视了她只顾赚钱、相片上看上去呆楞敦厚的丈夫……  
  知道来人的底细, 我稍稍镇静了一些, 直起腰, 向那胖子连声道歉 , “对不起, 对不起……”  
  “干了这事儿还说对不起。”胖子抡起手中一个装了三个橙子的毛巾, 抡圆了才往下砸, 一下子把我从沙发上砸瘫到地上。这一次, 我看清了袭击自己又软又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给我带顶绿帽子也罢了, 还让我老婆怀上, 你小子死定了! ”胖子说着, 往我脸上啐了一口。  
  “……也许, 也许那孩子是您的……”我嗫嘘着。  
  “丢你个老母! 老子前年就做了结扎手术, 怎么会是我的孩子……还敢嘴硬抵赖! ”胖子说着, 手中的橙裹着毛巾又迅疾地砸了下来。  
  我呻吟着, 翻滚着, 疼得真想高声嚎叫一场, 但又怕招来更猛烈的打击, 便忍住了叫声在地上辗转。  
  胖子和另外一个上身肌肉发达但个头很矬的打手模样的人又从地上拖起我, 把我拉到一把椅子上, 然后用绳子把我牢牢地捆起来。胖子解开我的裤腰带, 打手拽下了我的裤子。  
  我头发几乎竖起来,忽然狂声大叫: “你们他妈的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  
  胖子从毛巾中取出一个中等大小的橙子, 左手挥了一个钩拳打开我  
  的嘴巴, 顺手把橙子塞进我的嘴里。  
  我一下子窒息得眼珠子都要闷得蹦出来, 绝望得要命。“这下子完了, 全完了。”  
  此时, 一直站在旁边观看演出似的一个人走近前, 贴近我的脸, 向我快活而诡异地眨着眼。这是个梳着马尾长发的男人, 面皮白净, 头发喷得倍儿香。“别害怕, 我们不是阉你, 而是要在你身上留下些记号,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招惹我们老板。”这男人嗓音尖细, 言谈举止象个兔子, 他说着话, 用食指轻轻戳了戳我的脑门。  
  我动又动不了, 叫又叫不出, 只能任凭三个人摆布。  
  梳马尾的男人打开一个小匣子, 里面都是刺青的工具。他蹲下身, 在我大腿根部摸了摸, 细声细气地说, “在这地方刺花我可是第一次。”  
  路红的丈夫一旁坐着抽着烟, 冷眼瞧着我“受刑”, 一张胖脸上杀气腾腾。  
  “我这电刻刀是德国进口的, 很锋锐的, 不疼, 啊, 稍稍忍耐一下就好。”梳马尾的男人哄孩子似地对我说着, 开动了手中的电动刺青工具。  
  我感到左大腿根部一阵刺痛, 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我的下颔也被橙子撑得几乎裂开, 腮帮子差点儿脱臼。但我此时毫无办法, 只能听天由命。紧接着, 我又感到右侧大腿根部也是一阵刺痛……  
  马尾辫男人蹲在地上足足忙活了半个多钟头, 刺纹、上色、抹油、清洗, 打手模样的人在旁有条不紊地递着工具, 象护士与医生一样配合得十分默契……  
  胖子一个右钩拳, 捣出了我嘴中的橙子。打手把我从椅子上松了绑。我虚弱至极, 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断气一样。  
  胖子揪住我的头发往下按, 恶狠狠地说, “记住喽, 以后偷别人老婆时就看看这个! ”  
  “手艺不错吧, 我可是有香港刺青学校高级技师证书的高手艺匠人。”梳马尾的男人边扭边说, 飞递着媚眼。  
  我屈辱地睁开眼, 看见自己左边大腿根上刺了一个骷髅, 右大腿根刺了一颗由箭射穿的破碎的心, 两个图案清晰得要命, 正往外渗着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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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1 21:25:0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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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下午四点的歌舞厅毫无生气可言。  
  霓虹灯在夜间弥漫着烟雾的空气中那样神奇,在白天的光线中它们却是那么丑陋、陈旧,满是灰尘和创痕,令人不堪。没有乐曲,没有灯光,没有氤氲的酒气,白日歌舞厅就象个卸了浓妆的老舞女一样了无生气。  
  酒吧的服务员刚刚上班,铁青着脸,有些奇怪地望着我和蓝薇薇这两个不合时宜的顾客。吧台上还有凌晨未抹拭干净的烟灰和粘乎乎的酒液。见此情状,我们胡乱点了两杯饮料,走到一个离吧台较远的舞池边的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你……你身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蓝薇薇问。  
  “嗯……,还好……”我支吾着。  
  蓝薇薇照我在电话里的吩咐,没有穿过分华异的夜服,脸上也没施脂粉。由于年纪轻的缘故,她的脸望上去既有光泽又充满弹性。她的嘴唇也很丰润,鼻梁挺秀,看上去我产生种怪异的陌生感觉——同我醺醺记忆之中那永远飘乎于酒光灯影下的艳媚面容有霄壤之别。我真难以相信她从小生长于一个粗俗的家庭。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是在这个歌舞厅吗?”  
  蓝薇薇打破沉闷。她果然弄不清我为什么单独约她出来。  
  “当然记得。”  
  “你叫陪酒小姐时为什么不选我?”  
  蓝薇薇娇嗔着,似乎又回到了晚上歌舞厅的场景。  
  “当时我、裴东和林学明三人来这里玩,那个叫KENDY的妈咪硬塞了两个小姐给林学明和我,等到你来时,裴东选中了你,然后你们就去跳舞了……我一点机会也没有。如果当时裴东没有看上你,我肯定会叫你的……当天我就后悔了一晚上……”我记得同她相遇之初的每个细节。  
  蓝薇薇低下头笑了。显然她也记得,只不过故意找话题来问我。  
  歌舞厅的扩音器里传出了老旧哀怨的爵士乐声。  
  我望着窗外,心情忽然沉重起来。我望着蓝薇薇,她也望着我,眼睛里似乎有阴影在积淀下来,又似乎纯净得近乎透明。我清楚自己深深迷恋上了这个女人,这样一来,反而很难沟通。纯丝制的鹅黄色连衣裙和梳笼于脑后的马尾发型使她看上去是个百分之百的良家少女形象,这又无形之中勾起我内心之中阴暗的占有欲。  
  “裴东……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蓝薇薇问。她佯装平静,语气很平淡,实际上她十分紧张——既想知道真相,又怕我不高兴。  
  我踌躇再三,无论裴东再怎么王八蛋,在某种意义上他仍算是我的“朋友”。最后,还是嫉恨之情占了上风,我忍不住骂出声。“裴东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一不做二不休,我老娘们式地骂骂叨叨,把凡是我知道的裴东所做的坏事全都抖了出来。  
  把多年的积懑抖落出来,我顿觉心里凉爽了许多,似是久渴的人喝了杯清凉饮料那种感觉。  
  蓝薇薇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你别心疼那三万块钱,反正也拿不回来了,你就当买个教训……裴东迷住谁骗谁,两年前借我一万元,也是说买股票,说借两月就还,到现在我连个钱影也没见着……”我安慰着蓝薇薇。  
  “……绝不是钱的问题,我也不图裴东有钱,总觉得他温柔体贴,象是有情有义的人,总想找个依靠……”蓝薇薇的脸色黯淡了许多,似乎一下子就老了两岁。女人的心情对容貌的影响甚巨。  
  蓝薇薇声音发涩,陆陆继继地说,“……总以为象你们这样的人又年轻又有知识,有教养,心肠好,看上去风度翩翩,谁想到……”  
  真是不幸看走了眼!我差点笑出声来。大学毕业就意味着有知识有教养——我们这些人比一般流氓好不了哪去,不过比他们多点学问,少点义气和胆量而已。尤其裴东这样的风月老手,更是个奸懒馋滑刁集大成者。更具体讲,裴东不过是个日本人手下唯唯诺诺的走狗,维持会一样的东西,我不过是个证券公司四处逢源的庸才,林学明不过是银行里一个总想贪污发财又胆小如鼠的小职员——全都属于战战兢兢、总是生活在莫名恐惧中的人而已……  
  蓝薇薇深深叹了一口气。  
  斜阳之下,昏暗的歌舞厅酒吧显得神秘起来,凭添了某种难以言表的幽暗气氛。四目对视之下,我和蓝薇薇内心之中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如同一对离散了几个世纪的情人,带着那么我的疲惫、饥渴、不忠、背弃以及诸多悲惨的回忆,我们又重聚在一起,内心充满莫名的期待和恐惧,互相从彼此的眼中探寻着什么,想知道前面是天堂抑或地狱……  
  傍晚时分的城市美丽得有些不真实。西方天边的最后橙黄在许多高耸入云的外壁反光的层面上跳跃着闪烁,即使破烂的、低矮的贫民窟也笼罩在温情脉脉之中,给予绝望的人一种最后伫足世界一观的慰籍。等到黑夜来临,幻像就会消失,溽闷、空荡、飘忽、凄凉的感觉将会于人行道上升起,城市变得如同一架即将停转的巨大而冰冷的机器,狞厉而且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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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1 21:25:1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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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今天终于可以轻松一下,妈的,检查院和银行稽核处查了我一个多月,什么也没查出来,FILE IS CLOSED NOW.”  
  林学明甩着双手,无限夸大着他的欢欣之情,末了还来了句英语。  
  “我说呢,难怪你今天肯出血请我吃日本餐。”我恍然大悟。香格里拉大酒店内的西村日本料理价格昂贵,质量上乘,原料和厨师无一不是从日本入口。林学明甘愿自己出钱挨了刀狠宰,显然是喜悦至极之后的特殊举动。  
  “喂,咱们到清凉世界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你那位同事因贪污被打了靶,我当时问你有没有事,你说你没事的,怎么还被查?”想起当时的情境,我问。  
  “……当时只能说自己没事了,确实我也没事,可是并不是自己说没事就没事……”林学明绕口令式地说。“——我和那方正大同属一个贷款小组,他出了事,怎么我也得挨回查……幸亏我胆儿比较小,平时只是吃点喝点,否则赶上这拨严打,唉,太悬了……”  
  林学明吹起口哨,脸色开朗得如同一百美元的新钞。  
  在他欢快情绪的感染下,我也觉脚步轻快起来,况且还有鱼生、寿司以及清酒、煎茶等着我。日本餐确实好吃。  
  当我们走到航天大厦下面的佳宾路时,前面五十多米远的店铺里忽然冲出一个短小结实的汉子,猪颠风式地玩命往我们这个方向跑。在他后面,紧跟着也跑出两个人,一个穿保安制服,一个穿便衣。那个保安起步太急,一趔趄摔了一跤,那个便衣忙弯腰扶保安,故而两人慢了小个子有十多米的距离,但紧接着又玩命地往前追。  
  “抓小偷!抓小偷!”  
  后面的保安和便衣大声喊叫,一路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我和林学明有些发呆,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迎着往前走还是向旁移退到人行道上。  
  武大郎身形的小偷一副百米冲刺的架式,忽地又从腰里抽出把菜刀哇哇地叫着,朝我们这方向冲刺;后面的便衣抽出一枝枪,边跑边瞄准。  
  我顿时吓得透心凉,赶忙把林学明往旁边的人行道上拽。林学明则更惨,一张俊脸变得煞白,双脚竟吓得挪不动了。我见到坏人便从心里生寒,更甭提坏人后面那便衣手上还有枝瞄瞄划划的手枪了。  
  持刀的贼人见我俩在原地不动,认定是要截住他做英雄,舞着菜刀直朝我们冲来。情急之下,我脚底一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林学明也风吹般被我拽躺下了,贼人一个跨栏跑从我俩身上跃了过去,继续狂奔。未等我俩起身,后面追贼的保安和便衣也从我们头顶一跃而过……  
  “叭!”  
  便衣见无法瞄准贼人,便朝天放了一枪。由于周围建筑物密集,那枪声听着很响,又吓得我们一哆嗦,几乎令小便失禁。我和林学明双肘撑着地,支起前半身往后观看。  
  那贼人也真是机灵。枪声一响,他急刹车式地停住脚步,同时高举双手,也不敢转身,扔掉手中的菜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象是被谁施了定身术一样,情景非常非常滑稽。追贼的保安跑近前,一脚踹在贼人腰上把他踹趴下。  
  此时,我不知哪来一股劲,一翻身腾地站了起来。身边的林学明也一骨碌爬起来,脸上也换上了他杀耗子时那种气势汹汹的表情。我俩人互相看了看,会意了一下,快步冲上前,用脚猛踢那赖在地上不起身的贼人。昆便衣和保安也正在气头之上,也不拦着我们,使我们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一次。那贼人骨头还特硬,隔着厚厚的登山靴踢他,仍硌得我脚趾生痛。林学明一扫刚才的畏葸退缩,脸上红光迸现,脑门青筋暴起,他甚至卡着贼人的双腋逼他站起来,然后转身,接着一个三百六十度的飞脚旋踢在贼人脸上,令贼人鼻血直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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