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宣战 － 黎家明纪实文学

翔子

最后的宣战之我找到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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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2  
  
　　记得染病以后，第一次辞职一个人来到那个陌生的城市的时候，在最初的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里，有太多的茫然和无助，对未来太多的不确定和恐惧，彻底的让自己迷失了。想要治病，就要赚很多钱来治疗，首先必须生存下来；要生存，就必须把泪擦干，必须工作来养活自己。  
　　求职信、面试多少次都是石沉大海的结局。那些和我一起面试的同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我当时的心境，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而我没有了。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面试失败的年轻人，我好想讲，我是多么羡慕你们，因为你们还有可以把握和控制的美好未来，你们可以从头再来。  
　　那一天，春雨骤降，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我站在街角的屋檐下躲雨，耳边还在回响那些话：“你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暂时不适合我们这次的岗位要求，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有一种冲动，想摔东西、想骂天、想哭想喊，想冲到爸爸妈妈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们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也想冲上街头，让飞驰的车流，将我撞个粉碎……  
　　飞溅的雨滴很冷，也让我渐渐平静下来。我对自己说，想点好的事情吧。我现在可以不在乎什么三、五年的计划，可以不在乎在哪个城市工作和做什么工作，这也是一种自由吧。我现在可以比健康的人更能享受这种自由，这也是好事情。  
　　如果我现在没有疾病，我还会在生活的道路上遭遇象今天这样的困难，不就是暂时失业嘛！如果我没有病，我会为此绝望吗？绝对不能将自己面临的困难和HIV联系在一起，决不能放弃面对困境的勇气。如果气馁放弃，我只能死得更快！雨小一点的时候，不等它完全停下来，我重新回到刚才我面试的那家公司。躲开刚才面试我的家伙，瞅准机会，我直接走进他们老总的办公室。  
　　面对那个面色阴沉而凝重的中年人，我激动地述说自己有能力承担那份工作，保证自己可以做得很好，虽然没有从事过这样的工作，但我有相关工作的经验，请求他给我一个机会。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的声音，它几乎要冲出我的胸膛。我的手也在颤抖，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害怕被拒绝。我好像已不在乎这份工作，我更在乎的是我可以战胜自己。  
　　他先是皱着眉头让我出去，去找人事部的人谈。我没有出去，我很清楚出去我一定没有机会。我说请您给我1分钟，听听我想说的话。然后，他平静的听我说，并不看我，低头在看什么文件。我说完的时候，他抬起头，我看见了一丝很特别的笑容，很宽容，很温暖，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语无伦次说错了话，还是别的，但我知道我有希望了。他让我坐下，居然给我倒了一杯水，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口气将水喝干了，水溅出来，撒在我的衬衫前襟上。就在那时，我听见他说：“我给你一个机会，好好把握。我会让人事部通知你来公司的。”那是世间我听过的最美的声音，我给他深深鞠了一个躬……  
　　出来的时候，我几乎虚脱，一身是汗，那是轻松和快乐的汗。我不记得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我知道那时我很勇敢，很真诚！  
　　今后，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好好工作。能工作，就说明我能养活自己，我还有用。除了我身上比别人多了一种看不见的病毒，我和健康的人们一样，我们没有区别，我们一样在为社会创造价值，贡献自己的力量。

翔子

最后的宣战学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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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2  
  
　　我现在开始的是一种新生活，一种体验学习的生活，我投入了进去，感受着它带给我的情趣和快乐。  
　　到今天，我才知道我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也许，有些东西是应该我的太太来学习的，但现在只有我自己来学习了。原来，我只知道床单和被套是分单人床和双人床的，可不知道双人床还要分4尺、4尺5和5尺的。我租的房子有一张双人床，被子是房东太太提供的，但没有床单和被套。  
　　我去商场买的时候，在花花绿绿的床上用品面前，彻底迷糊了。有个营业员是中年阿姨，她似乎看出我的犹豫和尴尬，她很热情地走过来。  
　　“小伙子，想买点什么？”  
　　“我想买被单和被套。”  
　　“单人床还是双人床啊？”  
　　“双人的。”  
　　“要结婚办事呀？”她笑着问。  
　　“不是！就我自己一个人睡的。”（我还会有婚礼吗？还会有人和我同床共枕吗？）  
　　“对了，你就一个人来的。床多宽？”  
　　“不知道，一般的双人床要买多宽的？”  
　　“那要看被子是多宽的，分4尺、4尺5和5尺的。你最好回去量一下，被套太小了装不下棉胎，太大了，棉胎会在被套里面跑，睡了不舒服。”  
　　我回去量好尺寸，再来商场。那位营业员很热情细仔地帮我挑选了被单和被套，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怎么上被套，怎么洗才不会褪色。一下子我就回到刚上大学的时候，妈妈教我如何处理生活中琐事的情景当中……  
　　我选择的是那种我最喜欢的蓝绿相间的被套和床单，干净、清爽。绿色就是生命力，蓝色是明净的天空和自由的大海。这些都是我最想得到的。  
　　以前，我陪女友逛商场的时候，看见琳琅满目的商品，就会觉得自己很穷，很多自己和女友喜欢的东西买不起，只能看看。那时曾暗暗下决心一定好好挣钱，将来把我们两个人的家布置得美奂美伦。此时，心境已经有太多的不同。在我的身边就有一对恋人在挑选床上用品，可能他们快要结婚了，那满脸的快乐和幸福，我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在伤心的泪水还没有流出来之前，我逃一般的离开。  
　　我现在知道怎么样买床单和被套了，我学会了，我为自己买过床上用品了，应该开心才对。我劝自己，赶快从乱七八糟的坏心情里走出来。  
　　这种疾病是一种慢性消耗性疾病，HIV病毒和癌细胞一样，他们先是疯狂地复制，耗尽他们的宿主所有的元气和营养，然后和宿主一起消亡。我觉得他们很笨啊，简直就是自杀嘛。病毒啊，病毒，求你们复制得慢一点，拜托你们动动脑筋，我要是很快就完蛋了，你们也活不成呀。越厉害的病毒，就越没有脑子。真想不通，这么厉害的病毒，为什么这么笨！人有时也很笨，连这么笨的病毒也治不了。  
　　医生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加强营养和锻炼。还好，我得的这个病好歹也算是一个富贵病，不管是不是有富贵命，先享受富贵病的口福吧。天天吃盒饭，我都吃腻了，也没有营养，还很贵。我必须学会做饭和烧菜。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买一个电饭锅，可以煮饭，还可以煮汤，一举两得。  
　　现在的电饭锅品种简直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最贵的要几千块钱，有十几种功能。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科技发展带给我们的享受和方便也是越来越多了。我在两个电饭锅之间犹豫。一个是没有多大名气的厂家，108元。一个是名牌，168元，但他们的功能完全一样。导购小姐特别热情，我问她为什么这两种电饭锅价格差这么多，质量相差大吗？她告诉我，其实质量都通过了认证，只是贵的那一种，可以保修8年。我立即毫不犹豫的选择了108元的那一种。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8年，要8年的保修期干什么呢？  
　　买回来了电饭锅，我立即去菜市场，买了一只小鸡，放了盐和房东太太给我的生姜一起煮，不断揭开盖子，看看熟了没有。我没有煮饭，一个人第一次将一个鸡全吃完，真香呀。  
　　我的房东太太是一个很罗嗦的好心的老人。要是在过去，我一定会很讨厌她的罗嗦的。可是现在，我特别喜欢和她聊聊天。我可以从她那里学习很多生活的技巧，学习勤俭节约的品德，最重要的是我在享受一个长辈对我细仔的关心和照顾，还有以她这般年纪才有的对生命和生活的质朴的感受。在我的生命中，也许没有老年时代，但和房东太太的交流，让我明白和体会了很多。  
　　我在家里以前是很任性的，一直认为奶奶和妈妈太罗嗦。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不再需要他们还把我看成小孩子，而现在我是那么希望有人对我罗嗦。  
　　我和同事的关系很好，比起过去，我更能豁达一些。人与人，只要有真诚的理解，能够常常做换位思考，真正从别人的角度去看一些问题，就可以理解别人，交到真诚的好朋友。有时，我会找借口推掉和他们一起出去玩的机会，比如放大假的时候，大家商量一起出去旅游。我要用这样的时间到我在网上查找到的地方去买药。有时，我们会结伴出去吃饭，一起看大片，一起去游泳。  
　　我很努力地工作，我不想失去工作，只有工作才有我的生存。但我讨厌加班。这种疾病让我浑身酸疼乏力，淋巴结肿大得很厉害，有的地方已经象花生米一样大了。明显的体力消退，使我特别想在双休日睡懒觉，或是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和病友见面交流治疗的体会，相互鼓励，或是给自己做一点好吃的，看看《动物世界》，看看《读者》。我还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学习更多的专业知识，这样才有可能工作得更好，挣更多的钱，有可能买得起治疗的药品。在看书的时候，以前很容易记住的东西，现在都难多了，还会出现暂时性的思维停顿。就是在和别人交谈的时候，突然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或是忘记自己原想说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每一次买《读者》，过去最先看的就是讽刺和幽默，现在更用心领悟那些普通人之间真实的情感故事，特别是那些用爱和信心改变人生的故事。也许是自己现在更多愁善感了吧，看见那些和命运抗争不屈的人们的故事，我会哭。为他们，也为自己这样的人。

翔子

最后的宣战之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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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3   
  
　　我一直就喜欢金庸老先生的小说，痴迷他描述的世界。最喜欢的人物是张无忌、程灵素、段誉。当时读他的文字，只关注情节和情感，跟本不能体会金庸在小说中对人心和人性的刻画。每一个人都有心魔，现在最能体会。在我刚刚可以接受自己已经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和自己的心魔做斗争。  
　　当我看见周围年轻的同事和朋友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样子，看见他们和女朋友一起热烈的憧憬未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对父母苦口婆心的关心和嘱咐所表现出的任性而不耐烦的样子，看见他们为未来的事业努力拼搏，看见他们骄傲自己还年轻的时候，我都感到那么羡慕和悲哀！可是自己就是这样每一天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我想过，就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HIV不过是一场恶梦。找一个女孩子，用全部的心好好爱她，让她快乐和幸福。我知道我可以让她成为最快乐的人，因为知道自己随时会失去一切，我会更宽容、更珍惜我们的感情。我可以编一个理由，为了我们之间的爱情没有任何打搅，我们不要孩子，那样她就会很安全……到了最后的时候，我可以选择一场车祸来干净的结束一切……  
　　这就是心魔！可怕而诱惑的心魔！  
　　就在那时，一个女孩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她很小，刚到我们公司，可爱而天真。中午吃盒饭的时候，为了保持苗条，她只吃自己带的水果。下午饿得不行的时候，又会偷偷溜出去买很多零食。可能是我比她大几岁的缘故，她溜出去的时候，就会和我打招呼，让我帮她掩护。回来的时候，她会多带一样零食给我。  
　　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喜欢一起聊聊天。因为经历了死亡，有时候我在讲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流露出一些对生活和生命的态度，会希望我身边的人不要尝试危险的事情，会劝慰他们没有必要太在意那些小小的失意和挫折，把握自己今天的幸福和快乐。同伴们有时会惊讶我的变化，他们会和我开玩笑：什么时候开始玩深沉了。  
　　我也只有苦笑。人处在幸福里的时候，并不知道它的珍贵，也不会特别的珍惜和感恩。  
　　我请假外出了几天，为了一个听说很有效的中药。有些工作是那个女孩帮助我完成的。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女孩一定要我请客谢谢她。我说：“好的，没有问题，我请你吃饭吧。”她说：“不要破坏我的减肥计划，请我看《花样年华》吧。”我说：“好的。”  
　　这是我生病以来第一次进电影院。电影很优美，很忧伤，透出爱情原有的苦涩和人生原有的无奈。感觉那种生活已经离我太远。她注意到我不是很开心，就给我说笑话，都是那种精灵古怪的学生和老师之间的笑话，一定要我猜猜每一个笑话最后的结尾。她是那种善良、可爱的女孩子。那一天晚上我真的很快乐。其实你微笑，那一刻你就又拥有了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时光，我们成为很好朋友，因为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在生活上对我很关心，直到有一天，她说：“如果你爱上一个人，你会直接告诉他，还是等他自己说出来？”  
　　我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我开始反复问自己：如果隐瞒自己和她开始的情感，还是真正的爱情吗？麻木地满足自己的私心，我真的可以快乐了吗？我真的可以忘记自己是一个病人吗？！肉体消失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可以不后悔吗？我离开的时候，本来可以幸福一生的她要承受的怎么样的痛苦？这对她公平吗？  
　　我不知道怎么样用文字描述那时痛苦而矛盾的心态，我知道我不说，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一切都会很平静，从自己知道生病以来的所有的压力和痛苦都会没有了，我是多么渴望那种平静而快乐的生活。  
　　但良知和父母平时的教诲让我憎恨和恐惧自己的心魔。我真的可以理解在金庸笔下那个归依佛门、成为一灯大师弟子的裘千仞为什么会在心魔发作的时候痛苦万状了！  
　　魔生魔灭，潮起潮落，太难了。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境地，老天还要拿爱情诱惑我，诱惑一个将死的人？多少次，我从梦中惊醒，全身是汗。在梦中，我已经和她结婚……  
　　我见过她的父母，一对友善的老人。我和他父亲很谈得来，他们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就像我的父母疼爱我一样。她母亲非常慈祥，总是说：一个人在外，要注意身体。  
　　当我把一切都想清楚的时候，我约了她出来。  
　　我认真地对她说，我有女朋友，在我的家乡。她说，你骗人，从来没有听你说过。我开始告诉她那个虚构的女友：她很漂亮，很优秀，很爱我。我在说这些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不看她，一口气说完。我害怕看见她单纯的眼神。说完，我就走了，没有送她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我仰天叹息，没有人能听见。墨黑的天空，新月如钩。天太大，月太小，空空荡荡的轻松由心底升起。  
　　很快，一切都平静下来。我又投入到药物和治疗的搜寻当中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我小心翼翼的领受着。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她在试着查我上网的历史记录。那一刻，头都懵了，我想我这下彻底完蛋了。再看她的表情，幸运的是她没有发现。原来，她想证实我是不是真有一个在家乡的女友。  
　　一个星期以后，我利用出差的机会，在另一个城市找到了一个工作。回到公司，我就马上辞职了。上火车前我给她的寻呼留言：我走了，祝你找到真爱，再见。火车上，我旁边是一个中年人，他妻子送他上车的，还叮嘱他不要忘记吃药。看着自己简单的行李中那些也不知道有效没效的药，泪水情不自禁流下来……  
　　求医问药的路上，心情都不好。在没有事情做的车上，脑子里一直在想到什么时候，要到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停下来。越来越害怕坐车，不断的长途奔波，已经让我的身心疲惫不堪了。  
　　车窗外的景色，让我觉得时光飞逝如电，才见油菜花黄，怎么稻子又发新绿了？常看见顽皮的村童骑在牛背上耍弄树枝，默默在田间劳作的人们在擦汗，绿树丛中那袅袅炊烟升起，落日里远处城市起伏的优美轮廓，还有月光下如幻如梦的粼粼江波……  
　　我舍不得走，舍不得这么快就走。

翔子

最后的宣战之害怕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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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3  
  
　　在电视节目里面，我最喜欢看的是体育节目和《动物世界》。体育，是人类生命力的最完美的展现，也是对人类体能极限的挑战。一个个活力四射，健壮昂扬的身影，给我很多的感慨，令我羡慕。  
　　《动物世界》最好，不会象电视连续剧那样引起自己太多的联想。生活中的事情，哪里有与生死无关的？  
　　有一天，看一个有关动物的节目，是关于大象这个群体的。它们平静和舒缓的生活脚步里却包含很多的智慧和情感，就像我们人类的社会一样。大象是群居动物，它们由年长的、有经验的大象领导着。成熟的大象知道怎么样保护年幼的小象。大象群为了生存，它们跟着季节的变化，追随着绿色植物，而不断迁徙。群居对它们十分重要，可以抵御各种危险，一旦离开群体，就意味着死亡。  
　　在片中两个故事让我落泪。  
　　一个故事是说，有一头母象产下一头小象，可是小象不能站立。小象必须在2－3个小时里学会站立和行走，否则，它将被留下，也就是意味着死亡。因为那是在炎热的非洲，大象群只有不断迁徙才可能找到食物。小象不断站起来，又不断跌倒，她的母亲，焦急地用她的鼻子帮助和督促小象站起来，但它失败了。象群已经无法再等待了，当大象的首领不断发出前进的吼叫时，大象妈妈只有放弃她刚刚出世的孩子。她一步一回头，希望她的孩子能站立起来，跟随大家一起前进。它们已经渐渐走远。突然，那个大象妈妈掉转回头，奔向她可怜的孩子。她在冒险，为了她的孩子，她脱离了象群。终于，在妈妈的鼓励下，小象勇敢地站立了起来，他的腿上已是血迹斑斑。远处焦急等待的象群发出了欣喜的叫声，他们终于汇合了。  
　　另一个故事是说，当一头大象太老了，生病了，它悄悄离开它一直生活的群体。它不愿意拖累整个群体。它很清楚，离开群体就意味着更快的死亡，可是它还是选择了离开……我听得见大象分离时的呼叫，我不知道象群在广袤的非洲大地上仰天长啸意味着什么，但我明白那是动物最野性、最原始的呼唤，那是他们之间对亲情的呼唤……  
　　我觉得我这样的HIV感染者，在心灵上就像远离群体的孤独大象。  
　　由于药品的专利，使药品价格高昂不下。现在的国际上公认的对于治疗艾滋病有效的药物，都主要掌握在西方几个发达国家手里。在像我们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绝大多数病人根本无力承受，只有等死。  
　　在等死的最后的日子里，在极其绝望和悲惨的日子里，像我这样的人，还要违心地回避亲情！还得躲避大众的鄙夷和唾弃！还要忍受别人无理的猎奇和无端的漫骂！而我只是一个病人！生病以后没有害过一个人的病人！还在工作，还在和健康的人们一样为社会做贡献的病人！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和值得信任的、公正的、有新闻工作者职业道德的记者见面。我要告诉世人：黎家明是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的病人，他不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但他是一个真实善良的人。他只希望像他一样的病人越来越少！他现在有机会接受捐款，但他可以骄傲地说，他至今没有接受别人一分钱！  
　　那些自诩的正义之士，你们除了在人们之间传递不断的责骂、憎恨和不信任以外，你们又在为这个社会做了些什么？  
　　你们是勇敢地检举揭发了几家有色情交易的夜总会，还是去洗头房规劝人们检点自己的性行为？这其实对你们并不难做到。你们做了吗？我是因为自己的错而染病，你们可以指责我的道德。骂我可以，但骂我，甚至消灭我就可以解决这个社会的道德问题和HIV这种疾病吗？我没有看见谁像仇恨我一样，去仇恨那些色情场所，倒是看见有人呼吁公安部门的人来抓我。这种对比，鲜明得滴血！对一个将死的病人，你们口诛笔伐，毫不留情，极尽刻薄、憎恨之能事，发泄生活对你们的不公平，这很人道吗？在你们的内心深处，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吗？你们这样人还好是少数，不然的话，不知道因为你们还要出现多少报复社会的病人。  
　　如果我是输血感染的，恐怕你们又要指责我们的政府和医疗制度了吧？因为，你们永远是一贯正确的完人，你们最大的本领就是指责别人，而不是想着做点什么事情来改变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错误和不足。  
　　有人说，黎家明在骗取同情。同情可以治疗疾病吗？同情可以让我不死吗？同情不能洗去我的悔恨，只能让我软弱。理解才能给我勇气和信心，使我更坚强。  
　　《最后的宣战》是我的一面镜子，它在我最后的日子里，可以让我看见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让我懂得人性中善良、阳光的部分，也让我看见人性中丑恶、阴暗的部分。  
　　《最后的宣战》在“榕树下”发表以后，有很多人在文章后面留言，在这里，我看见有人以后只敢去网吧，不敢去酒吧了。我看见有朋友真诚地想做艾滋病的宣传工作的自愿者，有老师将这里的文字推荐给他年轻的学生们，有在医学院学习的学生立志攻克艾滋病魔，还有很多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人们，这是我最大的安慰。  
　　我在我有限的时间里，做我认为有意义的事。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事，可以动摇我，只有死亡本身可以阻止我。健康的人们，去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吧！  
　　有一次，我和约好的朋友见面，那是一次难忘的会面。  
　　当时，我和他们的交往并不深，相互之间还不是特别了解，他们是健康的人。在这之前，我们通过很多次的电话，我知道他们希望帮助和鼓励我，相信他们是我可以信赖的好人。我考虑了整整三天时间，最后我决定和他们见面。他们为了让我放心，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都由我决定。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可是他们没有出现，紧张和怀疑令我浑身出汗。因为在这之前，他们曾告诉过我，有人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公开我的个人情况，就会得到很多钱，他们严辞拒绝了。我看过很多新闻调查类型的节目，知道要想让一个人曝光太容易了。  
　　约好的时间越近，我就越想走，原因很简单，我害怕。  
　　我害怕什么呢？  
　　以我现在的状况，本应无所畏惧，全力对付病魔是我最大的任务。我可以选择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去做，我甚至可以面对除了疾病本身以外的压力。但是，我不允许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伤害家人。我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的家人如果知道情况，他们会遭受怎么样的打击。让家人知道，对于我来说，虽然可以得到亲情的关怀和照顾，但看见父母家人为我承受痛苦，只有加深自己的悔恨和罪孽。对于家人，我不忍心看见他们将再次承受我曾经经历的绝望和痛苦，更不愿看见他们在倾家荡产之后眼睁睁看着我走，而无能为力。在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下，有谁愿意一个人孤独地飘零他乡？有谁愿意一手触摸死亡，一手工作才可以先养活自己，才有微乎其微的治疗希望？我现在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家人的宽慰和照顾，但我不想将自己心里压力和痛苦的释放，建立在家人的痛苦之上。这对他们太不公平，一人做事一人当，再难也得自己当。  
　　我相信他们可以理解我的爽约，或者我将失去两个朋友。但在内心深处，我知道我会因此失去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东西——信赖，永远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漆黑、孤独的匣子里，一直到死……那时内心激烈的矛盾至今记忆犹新。当我决定留下来等他们的时候，我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约会的时间过了10分钟，他们才来了，行色匆匆。原来，他们发现有人跟踪他们，为了保护我，他们换了两趟车，所以迟到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我能度过一场信任危机，为人与人之间真诚的信任和关爱。后来，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直到现在。  
　　我们共同赢得了宝贵的信赖和友谊！我渴望过正常的生活，渴望有朋友的理解和支持，我不愿意一个人躲在阴冷的角落与一个这么险恶歹毒的对手单打独斗。生病以后让我收获最大的就是，我终于明白只要真诚对待别人，不管对方是病人还是健康的人，就能获得真诚的友谊，这样我就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种疾病如艾滋病一样，在精神、经济和社会层面上，带给我们人类如此两难甚至多难的困局。  
　　青年伟鹏（化名）因为与著名演员濮存昕一起“出演”了防治艾滋病的宣传片，成了中国最广为人知的艾滋病患者，因此他的去世才格外地引人关注也令人痛心。他是今年4月去世的。但是直到现在，除了家人和濮存昕这样的个别知情者外，人们只知“伟鹏”，却不知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也不曾见到他的真实面貌。他在出演防治艾滋病宣传片过程中表现出过人的勇敢，但因迫于种种压力，他又始终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两者之间形成的强烈矛盾和反差，恰好典型地折射出全社会在面对艾滋病问题时所面临的困局。  
　　目前，医疗单位对受检者的情况仍然采取保密措施。这可以使感染者免受歧视，继续享有正常的生活和公民权利，也可以让更多有可能受到感染的人敢于接受检查。但是，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们是否会继续传染他人，将完全取决于他们的自觉和良心。这是不可确定的。可是如果他们的情况公开，在目前的社会环境下，他们的生活又将面临怎样的悲惨困境？  
　　当我最早看见关于伟鹏的报道时，我和大家一样是一个快乐的、健康的人。我无法体会他的处境和心态。但是现在，我深切地感受到他当时是多么勇敢和坚强，又有多么艰难！  
　　我想最重要的问题是：健康的人们如何更设身处地从理解和人道的角度来看待艾滋病人，而艾滋病携带者和艾滋病人如何正确面对疾病和现实，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让人们了解这种可怕的世纪瘟疫，勇敢积极的挑战疾病，争取更大、更好的生存空间，让世人知道艾滋病患者不是弱者。  
　　尽管罹患精神病与感染艾滋病毒没有关系，艾滋病感染者却很有可能产生精神疾病，并且影响对抗艾滋病的疗效。主要原因是感染者承受社会压力，在自怜自艾的情绪中产生了“心病”。次要原因是艾滋病毒侵犯脑部，影响脑部功能而产生器质性脑症候群。台湾台大医院长期追踪住院的艾滋病毒感染者。到了第八年时，一百七十九位存活的感染者有百分之五十六点七出现了精神疾病。艾滋病毒感染者的精神疾病主要是适应障碍，其次是器质性脑症候群。前者又是后者的二倍。心理社会压力及免疫功能的相互影响，都会冲击到感染者的身心状态。  
　　由于在社会大众心目中，艾滋病是所谓不名誉、令人恐惧的恶疾，艾滋病情隐私的压力、诊断预后及药物治疗的期待与担忧、感染事实所引爆的家庭冲突，都让感染者难以承担。大约85％的感染者都承受着这些严重的心理社会压力。大部分的感染者最需要的是支持性心理治疗，例如家人、朋友的嘘寒问暖，在情感上的鼓励和支持，来帮助他们活下去，勇敢对抗艾滋病毒。严重的心理社会威胁及压力，是艾滋病毒感染者产生精神科疾病的重要促发因素。在对几百名存活及死亡的艾滋病毒感染者的比较中发现，已经死亡的感染者比存活的人更明显地有屈服、绝望和恐惧的心态。  
　　8月初，路透社报道说在美国和加拿大的艾滋病患者约有30％的人要求安乐死。这并不是由于疾病的痛苦，也不是对治疗失去信心，而是由于数天后，社会给予了回应：在一场重要球赛的开场前，由上千名志愿人员在球场上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红丝带，它向患者们传递着一个信息：我们支持你，能治愈疾病的一天会到来的。  
　　我在这里写的文字，努力争取真实地告诉大家我的生存状态。我不想让自己产生失去了社会关系以及丧失自我的感觉。交知心的朋友，不管是病人还是健康的人；认真工作，与同事友好合作，让我知道，除了我身上多了一种病毒，我和健康人没有区别！  
　　我很清楚一个在发病期的艾滋病患者的身体状态。我看过那些因发病而死亡的病人的各种照片。相信就是一个健康的人在看那样的照片时，也需要很大的勇气，更不要说象我这样的病人了！发病的人只有躺在床上的力气，极度的消瘦，真正的皮包骨头，淋巴结肿大得如小馒头，除了眼睛因为消瘦会显得越来越大，几乎全身所有的组织都会越来越萎缩，丧失自理能力。我在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头皮发麻，心像是被绞住了，接着呕吐了。我坚持看完这样的照片，就是告诉自己最坏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了。这给了我更坚定的求生信念和勇气！  
　　如果，今天的现实社会环境不能让我们这样的病人可以公开自己的病，但我们至少也要为自己创造一个更乐观、更宽松、更积极的生存空间，提高自己的生命质量。原先以为同样是病友，我们之间的理解和沟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我们都面对同样敌人。但是我错了，我们之间也有误会，也需要理解和沟通。  
　　有一个病友是这样对我说的：“我没有你那么伟大。因为我认为脚踩到了钉子，应该去包扎伤口。而坐在路边做样板以提醒人们小心钉子也是必要的，但无须表演得那么恐怖……本来社会上人们对艾滋病人就有了出于道德方面的歧视，你这么一弄，就更是火上加油。某演员的评价一点也不错，你的文笔胜过几个宣传员。但恐惧艾滋病的现象早已有，而对患者的偏见则变得越来越严重。读完你的文章，我觉得你的确是有一种为社会牺牲的伟大精神，而我是从比较自私的角度来看问题。我更关注患者在社会中的处境和地位。我只希望能减低人们对患者的误解。这误解本来已够深的了，患者的悲剧多由此造成。不应该用嫖客的形象来代表患者，这会加深人们对患者的误解，无异于在患者的伤口上撒盐。你或许会成为某个治疗艾滋病的中药的品牌代言人，或许可以得到免费的治疗药物吧……”  
　　如果是一个健康的人对我这么看，我可以理解。可是大家同样是病人，他的话深深地伤害了我。我记得我这样对他讲的：“起码，我们都是同样的病人吧？艾滋病人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我用了很长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脑子里一直在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代言艾滋病患者这个群体，只是想这个世界上少一点像我这样的人，为自己、为和我一样的病人争取大一点、好一点的生存权利。曾经有中药药商在我发表文字以后和我联系过。他们可以为我长期免费提供有关的治疗药品，但因为要有不实的报道，我及时拒绝了。其实，我只要默默地用他们的药品，根本不需要考虑其他问题。可是我害怕别的病友受到误导，所以我要说实话。我宁愿牺牲这样的机会，也不愿我的病友们受到伤害。我现在做的一切，难道真的错了吗？为什么连和我一样的病人都不理解我呢？这个问题困扰着我。  
　　我试着从他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如果我不是一个因为性、吸毒感染艾滋病的病人，当我看见一个像黎家明一样因为一夜放纵而染疾病的人在写关于艾滋病的事情，并不断被别人骂作嫖客艾滋病人的时候，我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我理解他了，因为我会有和他现在一样的反应。  
　　我主动和他联系，给他发了一封Email，告诉他我写这些文字的想法：“虽然我是一个做过错事的人，但我无意伤害任何人。我在说我自己的故事，希望有更多的人可以了解艾滋病，理解艾滋病人，对我们的误会和偏见再少一点。尽管，我们的认识似乎是在误会中开始，但我想和你交朋友。我们应该团结起来，用我们的知识和智慧尽可能地为我们争取更多的生存机会，相互鼓励和帮助，用坚定的信念挑战疾病，共同期待医学的奇迹。我们只有紧紧团结在一起，才会有更多希望！”  
　　很快，我们消除了误会。我们像医生一样，相互询问对方的病情，当他得知我的病毒载量的时候，他吓了一跳，马上以他个人的治疗体会告戒我，免疫系统受到病毒的打击，想恢复太难了。劝我尽快进行抗病毒治疗，也就是鸡尾酒疗法。感谢他对我的信任，我们成了朋友。他告诉了他的故事，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经过他的同意，我在这里告诉大家他的故事。

翔子

最后的宣战之你是否尝试让闹钟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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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3  
  
　　我住的小屋墙上有一个石英钟，正对着我的床。每次起床的时候，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它。  
　　今天早上醒来，发现它停了。  
　　我想它是在我睡着的某一刻停下来的，记得上床的时候，它还在滴滴答答地走。我支起胳膊垫在脑后，静静地看着停了的时间，恍恍惚惚地想：就在那一刻，一定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一定有新的生命降临，也许人数还是相同的。  
　　这世界就像一个大客栈，生意兴隆，总是来来去去地热闹着。  
　　有的人会住很长时间。如果是一个年轻聪慧的小伙子来投宿客栈，说不定被客栈的精明的老板和老板娘暗暗相中，让他和他们的独生女儿结了姻缘。慢慢地小伙子和他的妻子变成新的老板和老板娘，就一直住下去了。  
　　有些客官来了，小二殷情地倒茶，也从衣帽上知道大爷身上有多少银两，问了想要什么样的房间，是标准间还是豪华单人间或是总统套房。这时候，还得看客栈里还有没有剩下的了。有是当然的好，没有就只有将就往下降标准了。普通地住上几日，解了人困马乏，尝了客栈的美味佳肴，逛了当地的名胜古迹，终是要走的。  
　　也有倒运的，刚进门还没摸清楚方向，就被迎面飞来的盘子打个正着，赶上什么江湖纷争了。或是刚坐下，言语之间无意得罪那位武林高人，被狠狠踢出客栈，落得众人哈哈大笑，那还有的住吗？  
　　我是哪一种呢？就怎么痴痴地看着停了的钟，胡乱地想。  
　　房东太太洗刷的声音，生硬地将我从飘忽的思绪中拉回来，再看看手表，注定是要迟到了。想想自己今天没有什么事，爬起来和经理打了电话请了假。再回到床上，想睡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看着停了的钟，越看越别扭，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买电池给它换上。我有点害怕没有时间的感受：颓废和虚无。  
　　其实，没有时间也好，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忽然和自己没有了关系，没有特别想要的和特别不想要的，便也没有了生生死死的恐惧和烦恼。  
　　生病以后，我有了一个新的通讯录，里面除了医生，就是病友的电话号码和Email地址，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伤心的故事。真想将我和他们所有的故事都写出来，可是我不能，就让这些故事永远地埋在我的心里吧。我的通讯录在加厚，病友也越来越多了。有朋友是快乐的事情，在绝境中有可以相互关照的朋友更是幸福的事，可是这样一个个鲜艳的年轻生命记录在我的通讯录里，意味着什么呢？  
　　我无力阻止我和他们的生命正在进行的凋零。我总是能听见在黑夜里撕心裂肺的哭泣，感受着我们对命运的无奈和挣扎求生的辛酸。撕破沉沉乌云的闪电，可以看见一双双绝望但不放弃的眼睛。这一双双眼睛里，除了悲哀和忍耐，还有坚毅和勇敢……在我这些朋友身上，我看见了坚强，他们在网上耐心安慰那些怀疑自己被病毒感染的人们，用一个个年轻而饱受磨难的心，规劝人们小心，善待生命，并用自己对生命最深切的体会激励所有身处困境的人们。  
　　我小心地、努力地制造着属于我们的信心和快乐，尽可能多地传递给每一个人，因为此刻我还活着，我们还活着。  
　　睡得越来越晚，醒得越来越早，我实在不想在梦中消耗宝贵的生命，尽管这样的病需要更多的休息和睡眠。我起来，坐在阳光下贪婪地呼吸早晨清新的空气，什么都不想，将整个身心浸泡在凉爽的秋风和清丽的朝阳中。  
　　周末的时候，我喜欢坐公交车，到终点站，或者随便哪一站下都可以。  
　　路过一个安静的小树林，就下车，靠在树下。我喜欢静静地仰视周围的一切。天空显得更高远，晴朗或是阴郁，都是那么壮丽。忘记呼吸，忘记明天的时候，看见轻云变换着身姿，轻易地逃逸出辉煌的苍穹，单是这一片天空竟有那么美。云儿有时是好心的和顽皮的，害怕我寂寞，嘉奖我这样关注它的人，在空中尽兴表演着：我看见滚沸的牛奶，杯满四溢；少女千姿百态的舞影，在若隐若现的纱巾中飞扬；儿时最喜欢的棉花糖，现在是如此的大，厚重绵软，引诱我将全身投入其中，追逐那甜蜜的回忆。也有怪兽狰狞的面具，现在已经吓不了我了，清风一阵，云儿慢慢游离、消失……  
　　蓝天乍现，澄净明亮，如蔚蓝的海水直沁透心田。我的生命是不是也随着不可琢磨的命运，如云般变幻？或是一声拂动云烟的叹息，在永恒中飘闪，升腾，然后消失？  
　　我不再需要急急忙忙地赶到什么地方，不再在意忙忙碌碌中的急功近利。可以从容地放缓脚步，欣赏我路过的所有景色。曾喜欢速度和动感带给自己的快感，没有想到慢下来也有这般美。你可以看见天云美焕美伦的舞蹈，听花叶的吟唱声；清风过耳，我给清风微笑，给自己微笑，给所有的生命微笑……  
　　今天的阳光很好，忽然有逛街的冲动，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高兴。因为不是节假日，大街上人不是很多，在阳光中我施施然地逛着。路过一家商场，想想自己当初刚知道自己被感染的时候，将秋冬的衣服剪的剪，烧的烧，天也凉了，该买新衣服了。这也是我生病以来第一次给自己买衣服，试衣服的时候，心情很好，还和营业员说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到底还可以为自己买多少次衣服……想想难得偷懒不上班，难得买到自己喜欢的衣服，难得中国足球现在踢得这么好，难得今天有这样的好心情。  
　　生活中，我们对没有得到的东西，不能奢望的太多。得不到的东西是会变化的，越是长久地想啊，念啊的，就会变得更虚幻的美好。如果有机会拥有，请一定珍惜啊！不要忘记你曾如此地想要得到它，比如一块精美的手表，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情，平静的爱情，平凡的生命。如果没有机会拥有它，也请快乐吧。就像现在的我，新衣服是拎在手上，还没有穿，但心里已是满满的穿新衣的欣喜。  
　　生病以后，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家和家人。每一次的思念都灼蚀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平静，像一根钝钝的针慢慢地刺向我心深处。公司有一趟苦差，大家都不愿意去，我去了。旅途是辛苦的，特别是对于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是，我可以有机会多多看看祖国美丽的山山水水，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我去了。过去，每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很喜欢留影纪念。现在已经很少照相了。原来也想过，留下一些有笑容的照片，可以告诉亲人，那时候我很快乐。我无法想象当亲人看见它们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便不敢留影了。  
　　你们还好吗？我的家人。只有在“榕树下”，在这里，在我的文字里，不孝的儿子告诉你们，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你们，我牵挂你们的身体，每一天都在祈祷你们的快乐和平安，每一天我都在体会你们突然失去我以后的悲哀和痛苦。我全部的努力就是为了这样的日子来的晚一点，晚一天也好！  
　　明天最终会变成今天，你是否尝试慢下来？

翔子

最后的宣战之“9·11”那天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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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4  
  
　　几日的彻夜不眠，牙齿发炎。捱了几日，胡乱吃了些消炎的药，不想牙龈越发肿大，疼得不能入睡。现在对什么药都似乎没有信心了，只有看医生去了。  
　　请了假。排队挂号的时候听到人们议论药价，心中一片凄凉。通过网络，我知道现在在印度，一个艾滋病患者所需的鸡尾酒疗法的药物（印度当地生产的）只需要350美元一年，折合人民币250元/月。目前，在我国用进口的药，是7000元/月。只有让患者能够治疗，看见治疗的效果，看见生的希望，看见还有等待医学不断进步的一丝曙光，才会真正有利于艾滋病的预防控制工作和维护社会安定。因为艾滋病病人及感染者的参与和合作，是艾滋病预防与控制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今天在网上，随便搜索一下治疗艾滋病的药品，太多的疗效神奇的中药，甚至有的人称有绝对把握治愈艾滋病，有的人说自己的药物的疗效是95％以上。我感谢那些一直积极致力于研究、开发治疗艾滋病的中医药的医务工作者，讨厌那些想发病人财的骗子和虚伪的广告。  
　　我没有公开自己在尝试的中药，是因为中药的个体差异性太强，对我有效和无效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不想误导其他病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种中药可以像鸡尾酒疗法的药物那样快速有效的抑制病毒繁殖。尽管西药的毒副作用很大，有时也致命的，但是到了最后，中药无法控制的时候，很多病人还是选择了昂贵的西药。那时的生命可能只有2－3个月的时间。因为没有钱，不能及时使用有效药物控制病毒，在免疫系统被HIV彻底摧毁的时候，什么药物也没有用了。  
　　候诊时，牙科有很多人。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病人疼痛的呻吟，电动钻头和牙齿摩擦的声音，金属的刀、钳、钩撞击托盘冰冷的声音，这些都让人紧张难受。我多了一份矛盾和焦虑，是因为我体内的致命病毒——HIV.我身旁的母亲怜爱地看着她的孩子。看起来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了，孩子一点也不紧张。从他们说话里我知道了是为孩子做牙齿整形的，还要定期来很多次。小家伙很可爱，红润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等得不耐烦，从书包中拿出书来看。母亲一边询问新学期的功课和老师，一边把刚刚包好的课本的卷角抚平。有母亲关爱的孩子是幸福的。小孩子还热烈地和母亲交流他当小队长的心得，童言无忌，逗人发笑。他让我放松了很多，我友善地对他微笑，他也咧开小嘴笑了，不小心露出东倒西歪的牙齿，赶紧抿住嘴巴。  
　　一进医院，我就在想要不要和医生讲自己的情况，怎么样和医生讲。当我看见这个可爱的男孩的时候，我知道怎么做了。  
　　看我坐在治疗椅上，医生冷冷地说：“躺下！”我在想该怎么说，没有马上躺下。医生有些不耐烦地说：“快躺下！”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想告诉你……”  
　　医生说：“有什么事快说，没看见那么多病人等着吗？”  
　　我小声说：“我有乙肝，不要传染给别人啦。”  
　　医生是带着大口罩的，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可以看见她眼中的一丝嘉许。  
　　“我知道了，躺下吧。”她点点头，声音也柔和了很多。我可以感受到她很细致认真地帮我检查和修补虫牙，一点也不疼。  
　　“今天回去不要用这边的牙齿咬硬的东西。”  
　　“好的”我又用眼睛看了看给我用过的器具。  
　　“我们都消毒的，你放心吧。”  
　　路过那个小男孩的时候，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样子，长长出了一口气。牙齿不疼了，心情也好了许多。下电梯的时候，有个警察在里面。高大、英武，表情严肃。想起在“榕树下”发这些文字的时候，有人希望公安部门来找我，想想自己现在就在一个大警察的身边，在同一个小小的电梯里，就笑了出来。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那个警察也善意地笑了。一个警察的笑竟给我感觉如此温暖，犹如一道亮丽的阳光从乌云层中射出来，化开去……  
　　在现在的生活里，为了保护自己，有时必须隐瞒自己的病情，对家人，对朋友说谎。我很讨厌这样做，但是还得时时提醒自己小心。我没有办法。  
　　艾滋病的流行不只是经济问题，同时也是社会问题。它不仅使许多国家丧失了大量劳动力，严重阻碍经济的发展，而且对世界各国，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社会稳定构成严重威胁。为此，第55届联合国大会主席霍尔克2000年10月23日发出呼吁：各国政府要加大艾滋病预防宣传教育的力度，“通过提高人们对艾滋病的认识，向他们提供与艾滋病作斗争的最好武器。”霍尔克明确指出：“知识是预防艾滋病的最好疫苗。”联合国于6月25日至27日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召开关于艾滋病问题的特别联大。联合国艾滋病联合规划署21日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发表的题为《我们携手就能做到》的报告指出，强有力的领导、富有胆识的人民以及充足的资金是国际社会战胜艾滋病的基本条件。艾滋病联合规划署执行干事彼得。皮奥当天在报告首发式上说，否认艾滋病的存在、盲目的恐慌以及一味指责艾滋病患者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是的，我们携手就能做到！就能战胜一切疾病！  
　　回到家，正要洗澡，一时兴起把手机也带入了浴室。一边淋浴一边想着昨晚在论坛上看到的关于桑拿可减低病毒的贴子，不知不觉地越洗越舒畅。突然一曲“茉莉花”的铃声，把我扰乱了。来电的是医院的C主任，他让我马上赶到医院，说是有急事。  
　　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我匆匆忙忙地赶去。原来是某个机构想让我们填写一份关于艾滋病对病人经济收入的影响的调查报告。被“鸡毛”（鸡尾酒疗法带来的经济负担）压得喘不过气的患者们都来了，各自都在幻想着是否“有米可分”。其实这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情况调查，但有人关心总是好事。一位某报的记者也来凑热闹，他今天才突然发现患者中也有浪漫故事。  
　　有一位在填表的湘籍女士貌不出众，陪同她来的是一位英俊的男子，闲聊之下才发现：他们是夫妻关系。先生是一位来内地投资开厂的港商，可谓是财貌双全，认识她之后已知道她是HIV携带者，却坚持与她结婚，只是在医生的指导下采取了必要的保护措施，并且在医疗上给于她很大的支持。  
　　说笑之间我又发现，与我相识的“阿华”原来也是有“伴”而来，我让他介绍一下。他们俩也是在阿华得病后相识的，当初他们之间并没有性关系，阿华就对她说自己有绝症，一直等到两年前的一天，阿华发病入院后，她来探望，问C主任是什么病，当时在一旁的阿华拼命向C主任挤眉弄眼，但C主任还是一句：“什么病？不就是艾滋病。”她当时痛哭了几天后就每天来陪阿华。出院后两人开始同居。去年他们准备结婚，但婚检时却因阿华的白细胞太低而被建议暂缓，他们今年还会去再登记。说着C主任过来了，问他们是否打算要孩子。我忍不住说：“那得有‘洗精’的技术，听说意大利有的……”C主任说：“理论上父婴传播的机会是有，但机率太低了，所以也不必紧张，母婴的机会大些，但用Nevirapine可以大大减低其概率。”  
　　一位在旁的记者忍不住向我们谈起了她采访中的一件事：在某医院，有一位艾滋病病人和一位女医生在治疗相处的日子里感情渐浓，似乎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由于男方自己觉得不应拖累女方，最后一个人出院离去，走前留下了很长的一封信，那位女医生为此伤感不已。这封包涵着一段奇情的感人信件很快将会在媒体发表。  
　　填表很快就结束了，我走出医院，觉得有点懵了。  
　　我的天，世上还有这样的爱情，问世间情为何物，真叫生死相许？艾滋病在他们眼中更本不能和伟大的爱情相提并论，死神在这里真的望而却步了。真诚地善待自己所爱的人，勇敢面对疾病，使我的这些病友获得了爱情，重新体会生活的完整和美好！我羡慕他们，羡慕这苦难中来之不易的爱情，也深深地祝福他们，一路走好，长久再长久！  
　　就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纽约110层高的世界贸易中心“姊妹楼”受恐怖分子袭击，整个“姊妹楼”浓烟滚滚，分崩离析。不到一小时，这两座纽约的标志性建筑在浓浓的烟雾和人们的惨叫声中轰然倒塌，无数无辜的人们丧生……  
　　任何时候，我们人类都面临敌人和灾难，但永远不应该是我们人类本身！是的，我们携手就能做到！就能战胜一切！

翔子

最后的宣战之我的圣诞礼物叫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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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4  
  
　　生命的树，从一棵刚刚发芽的幼苗到参天大树，终将落叶纷纷，而留给世间可以回味的绿荫和果实，也许比生命要长一点。即使是一棵夭折的小树，也一样要经历成长的快乐与磨难，体验死亡的痛苦和解脱。  
　　生命很像火，燃烧，熄灭。在这个过程中，有时轰轰烈烈，狂舞劲歌，灿烂夺目；有时只剩下星星之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随时可以熄灭，青烟不知道是不是火的遗憾。  
　　生和死，是一个房间的两扇门而已。我们在这个房间里度过我们的一生。在生命之门开启的同时，死亡之门也应声悄悄打开。  
　　在死亡之门前面，有美丽的彩虹，广袤的草原，雄伟的高山，灿烂的阳光，碧蓝的海洋，所有的壮丽的自然景观；还有温暖的床和沙发，美味的酒和食物，有电话、电脑、电视和音响；还有激越的爱情，纯洁的亲情和真挚的友情，有永远无法实现却可以一生经营的梦想……这一切的美好情物都有负面的、消极的、丑陋的东西缠绕。人们努力清扫这些丑陋的东西，然后获得美好，美好因此显得美而珍贵。仇恨、欺骗、偏见、背叛、歧视、怀疑、战争和灾难就是美好身边的丑陋。  
　　正是因为有很多的美好挡在死亡面前，所以人们快乐地生活着，或珍惜或浪费，因为看不见死亡或不愿去想去看。我是直接就走到死亡之门的面前，在最短的时间知道伸手可及的死亡。来不及躲，来不及设想未来，来不及麻醉自己，只能反过身子，看死亡门前的美好。  
　　在我全力奋起自救的时候，听见的却是噩耗连连，再一次感受生命的脆弱。灾难在累积，痛苦已经变得麻木……  
　　对于我而言，这已经是第三个医生，第四次建议我马上使用联合疗法（鸡尾酒疗法）进行抗病毒治疗了。原先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无论在网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的医生，他们都是这样说：如果是通过性的途径感染HIV病毒，至少有3－5年的无症状的潜伏期。可是我身边加上我已经有四个和我年纪相仿，一样感染途径，感染最长时间不超过3年的朋友被医生建议马上使用联合疗法，否则后果……这样的建议，对于我们几个，在新年即将来临的时候，无异于雪上加霜，更加感到无助和孤独。本来，在这个传统的团圆和吉庆的日子，对于我们就有一份浓浓的哀愁隐藏在内心深处，更不要说现在被建议开始治疗了。  
　　通常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和小舟通完电话后，又会和小高、小陈和小方通电话。他们也和我一样，和一个病友讲完，又和另一个病友通电话。我们相互安慰着，像在寒冷的荒原上相互依偎的迷途的人。  
　　医生的建议几乎让我崩溃。除了治疗的巨大费用，最担心的是服药后的副作用将令我无法再继续工作。而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对于我同样意味着死亡。一直以来，我坚定地告诉自己和病友：努力用这几年的时间，趁身体还可以承受工作，好好努力，多挣一点钱，时刻准备着治疗。这样，就有机会等待更新、更有效的药物出现，总有一天奇迹会出现的！但是，为什么我们几个的病毒载量和CD4细胞记数都达到了国际公认的30000和250的治疗标准？而且我们几个的病毒载量不仅远远超过国际治疗的几倍和几十倍，更超过小路临死前的病毒载量的许多倍。为什么这么快呀？！  
　　医生是什么？也许是死亡最后的信使，也许是人类健康终极的法官，也许是一个刻度，告诉你离开死亡有多远。  
　　大多数时候回到自己的小屋，很累，根本不想烧饭，就想躺下睡觉。可我知道营养对我的重要。就像一个朋友反复对我说的，不管想不想吃，一定要强迫自己多吃一点东西，多积累一点营养，那是我们与HIV病毒最后决战时的本钱！他有时会打一个长途电话，就是为了问我今天都吃了什么，从早饭问到晚饭，很仔细，想敷衍都不行。回来很累的时候，就哼哼自己喜欢的歌，让自己笑起来。烧饭的时候，自己和自己说说话，说味道好极了，说手艺还行什么的。这样很有效，可以忘记疲劳，增加食欲。一开始买菜，我都不知道什么样的肉和菜是新鲜的，什么样的是不新鲜的。有时买回来的肉煮很久都咬不动，或是不新鲜。于是就只买一家的，慢慢和摊主熟了，成了老顾客，可以不用担心买到不好的菜。摊主是北方人，乍一看，舞着刀，满脸横肉，煞是吓人，其实人很好。知道我是一个人，从来不卖给我太多。有时他还会在案子底下给我留些好的猪肉，还和我聊上几句，开个玩笑。  
　　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信任，可以减少很多麻烦的。我喜欢信任别人，也喜欢被别人信任。那样很快乐，可以分享很多别人的世界，自己的世界也就开阔了许多。  
　　姐姐的妈妈最关心我的，叫姐姐给我寄来了奶粉和毛衣。那一天，真的好快乐。回到家，抱着毛衣和奶粉，一个人傻笑了半天。想象中那是我妈妈给我寄来，事实上这是一个不认识的好妈妈对一个不认识的坏儿子的爱……  
　　意外的温暖，是这个寒季给我的惊喜。这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偷空喜欢仰起脸，闭上眼睛对着太阳，尽力收集最多的阳光，感受阳光温柔地在身体里随血脉股股流淌，觉得自己有生机和力量。这时候，总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有想拥抱什么的冲动，可能是一个人孤独的太久了。  
　　看到一个短篇，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马丁，原来是一位医生。他竭力反对把实情告诉癌症患者。他认为，在美国630万死于癌症的病人中，80％的病人是被吓死的，其余才是真正病死的。他曾做过一个著名的实验：让一死囚躺在床上，告之将被执行死刑，然后用木片在他的手腕上划一下，接着把预先准备好的一个龙头打开，让它向床下的一个容器滴水，伴随着由快到慢的滴水节奏，结果那个死囚昏了过去。1988年，他把实验结果公布出来的时候，虽遭到司法当局的起诉，但他用事实告诉了世人：精神才是生命的真正脊梁，一旦从精神上摧垮了一个人，那么生命也就变形了。  
　　他说：在这个世界上，人所处的绝境，在很多情况下，都不是生存的绝境，而是一种精神的绝境——只要你不在精神上垮下来，外界一切都不能把你击倒！  
　　我想这句话对所有正在面临，或是即将面临生活中艰难坎坷的人们都有非凡的意义——因为精神无绝境，它是生命真正坚强的脊梁！  
　　暗云沉沉，冬雨，北风。在寒冷的夜里，由不得我拒绝的霏霏的细雨中，橱窗里的圣诞老人和彩灯，感觉有点陌生，有点提前。今年，我的圣诞礼物会是什么？只是那一盏高楼里橘黄的灯火，就想到了温暖的家。便使劲甩甩头告诉自己：不能想，不要想！这样的思念顽强地带着悔恨，常常有一种想喊，想揍自己的冲动。拉开衣服的拉练，放开收缩的身体，挺起胸膛，让北风吹吧，把悔恨的影子吹散，把对家的思念吹远，把软弱的心吹得坚硬。  
　　在超市里，想给家里人选一点礼物，快过节了，很多人，很热闹。忽然间，五颜六色的商品好像全部变成一张张奇怪的笑脸，在飘动，没有声音，喜庆的红色像流动的血液，我成了整个超市最多余的，最没有目的的人，隐了形一样，人们看不见我，我看得见他们，心里没有一点恐惧和喜悦，完全是一片空白。我很害怕这样，我是怎么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想奶奶、妈妈和爸爸，我要看见他们，对他们说：我爱你们！在外边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想念你们。我一个人在外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如果，你看见我的文字，马上，请马上在最快的时间，对你的父母和亲人说：我爱你们！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们！不要害羞，不要迟疑，不要只是放在心里面。这样的机会也许会很多，但它不是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你的。让我们这些面临重重苦难的儿子们，为自己深爱的伟大母亲坚强而有意义地活下去吧！  
　　弥漫的阴冷，遮不住肃穆的教堂赞美诗的声音，发觉自己经过了教堂。门口老妇人善意的笑，温暖而真诚，牵引着脚步的停留。她递给我一本打开的圣经，就这样走进教堂。在我茫然的时候，周围有人给我指引了座位。在教堂里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我明白，神是什么。那就是给繁复的心宁静与平和，让悔恨知道善良与感恩，让软弱变得坚强和快乐。而这一切，都必须依靠自己！坚强也许就是这个圣诞，我最好的礼物！

翔子

最后的宣战之再见我的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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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4  
  
　　2001年，是中国人的幸运年。  
　　我的2001年啊，那是怎样的一年啊！一个在春天的生命怎么样用春天来理解生命的冬季？浑沌无知的年轻舵手，在险恶湍急的浪涛里，怎样驾驭那一叶行将破碎的独舟？  
　　新世纪的美好，原本是可以属于我的，伸手可及，现在才知道自己曾经离幸福那么近。原有的快乐和宁静若隐若现，在如今苍白的岁月水流里，短短地停留堆积，来不及形成一次远航的标记，就在浪潮里摇摇晃晃，浮浮沉沉，如细密的沙砾转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沉静在黑暗无底的河床之上。只有在潮起潮落的时候，轻轻荡起，闪烁出星星光亮，发出丝丝声响——犹如生命再次的轻叹……  
　　就在憧憬新世纪里所有的美好的时候，在想要收缩那些曾经以为是浪漫和自由的时候，在如此不经意间，我根本没有防备。在唯一一次偏离了生活准则的时候，新的世纪给了我一个无法承载的世纪礼物——HIV病毒。  
　　终于，在我听到“想了吧，做了吧……”，“爱，就爱了吧……”这样的歌声，就会充满仇恨和心如刀绞之后，在我的身心被悔恨和病毒剿灭到只有深刻惨烈的绝望和麻木之后，我开始学习平静，学习重新树立面对生命的信心。到现在我只明白了一点——除了勇敢和期待奇迹，我别无选择。  
　　爆竹声隆，烟花四起，就这样跨入了新的一年。  
　　今夜，我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很仔细地梳理头发，对着镜子，甚至不知道是看现在的我，还是在努力找寻过去的光阴。然后，关上门和窗户，拉上窗帘。我静静地坐着，图阑朵的彻夜未眠已经开到最大声音，掩盖住实在不想听到爆竹的喧嚣，没有人打搅我，没有思想，飘在空空的音乐里，在这新年之夜。今夜，无人入眠！  
　　历经艰辛，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安定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角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所有的人的眼睛里，我是一个快乐的工作的年轻人。只有夜晚来临的时候，通过电话和网络，我和病友们开始交流最新的治疗资料、各自病情的状况，倾诉郁闷在内心的焦虑，一起期待各自的奇迹。  
　　毫不夸张地说我现在视工作为生命，没有工作我就没有一切。因为自己的努力，现在薪水涨了。虽然不能和鸡尾酒药物每月的价格相比，但我已经很高兴了。工作的压力很大，真不敢想象一旦失去工作我该怎么样活下去。如果必须用药的时候，药物的副作用还能让我正常工作吗？事实上，自己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就像姐姐一直反复对我说的那样：家明，你已经经历了生命和生活的最低点，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击你了。你现在的努力，就是从最低点向上攀升，好运气一定会降临到你的身上的，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虽然我的CD4记数越来越低，但病毒没有继续增长。也许，是老天觉得我还没有那么坏，让我还有一点时间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也许，是这里所有善良的朋友们的祝福感动了老天，阻止了HIV病毒浩浩荡荡奋勇前进的脚步。今年最好的消息就是用于治疗艾滋病的几种药物的价格下降了2/3.国家越来越重视艾滋病的防治工作，整个社会越来越了解和正确面对艾滋病和病人。  
　　清冽的风中，淡淡的阳光下，一天开始了。我看见了、听见了、呼吸了、触摸了冬天。在这个新的我完全可以把握、可以静心享受的早晨，走在结冰的路上，追逐着口中呼吸出来的白色的热气，在一样匆忙赶着上班的人群里，我是心满意足的，快乐平静的。  
　　匆忙的人群也是一道长长的风景，每一个不说话的面孔都是一个故事。那位昨晚肯定应酬的太晚，脑袋后面顽强翘起的头发在提醒：睡眠严重不足，体力透支。这位有惺忪的眼睛，紧抿的嘴角，压力太大了吧，也许可以放低一点自己的理想，你还有明天，还有时间，不要太急。还有耷拉着脸的，昨天的烦恼和明天的困难，不应该影响今天的轻松，也许今天有好运，对吗？美丽的女孩，别让风吹乱你的长发，青春真好。一个上学的孩子，红彤彤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笑，自己和自己嘀咕着什么，是沉浸在动画书的情节里，还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准备告诉自己班上的同学……  
　　也只有那个被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对调皮乱转眼睛的孩子有心情和我一起，好奇而快乐地感受这个冬晨。还有三分钟我才会迟到，干净柔顺的头发，整齐的衣服，轻松的心情，一个没有遗憾的早晨。不知道有没有美丽的天堂，天堂的早晨是否一样如此清新，如此迷人？  
　　飞乐编辑转寄来苏州一位朋友给我的圣诞贺卡和一条围巾，没有留地址的女孩，谢谢你！像你在贺卡中说的那样，我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感受到了那一份珍贵的温暖，谢谢！苏州应是那个我梦中的秀丽水乡，最喜欢金庸老先生在《天龙八部》里面对姑苏水上人家还有吴侬软语的描述。是的，有时人可以放下一切，甚至是生死，却难以割舍一段缠绵的情感，一段刻骨铭心的爱的回忆，我现在就是这样感受着。但是，想想我现在的情况，你应该还是可以重新快乐起来的，对吗？祝福你可以重新找到真爱！  
　　我很欣赏美国两位体育明星，并以他们为榜样鼓励自己。  
　　一个是篮球明星约翰逊。今年是他确诊HIV的十周年，现在的约翰逊仍然活跃在球场上，和年龄比他小一半的对手们打球。现在，除了打球，他还经营着一些剧场、咖啡馆和餐厅。他脸上的微笑仍然像过去一样灿烂。最喜欢他在十周年的一段话：“药物，我自己，上帝，都尽了各自的一份力量，我感觉很好，事事顺心，我感谢生活，每天对于我来说都好像是一个节日。11月7日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另一个就是跳水王子洛加尼斯。曾经同性恋者的身份和艾滋病毒感染者这两个秘密一直深深困扰着他。有一段时间，伤病缠身与感情孤独使洛加尼斯对毒品产生了依赖性。本来性格很柔顺的他，一直受男朋友的感情虐待、人身控制甚至强奸而又不能自拔，但在好友的帮助下，特别是美国跳水队女将麦基多年来一直为他排忧解难，并敦促他正视人生，他终于有信心走出困境。充满洛加尼斯苦痛心声的自传《破水而出》（与埃瑞克。马科斯合写），1995年2月由兰敦书屋出版后，迅速成为《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的第一名。洛加尼斯还积极宣传有关艾滋病的知识。他呼吁人们及早做HIV测试，因为正确的治疗可以大大延长生命的年限。洛加尼斯说：“我常常想在跳水之外做点其它的事情，也许我的故事可以阻止哪怕一个青少年感染艾滋病毒，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人们视我为榜样，我实在是受之有愧。我和大家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孰能无错呢？”  
　　我精心收集了他们的照片，他们是我的偶像，因为他们不仅在各自的体育项目上是最杰出的明星，在另一个挑战世纪病魔、挑战命运的赛场上，他们一样是伟大而勇敢的榜样！  
　　由于某些人不负责的报道和言论，引发了一场关于我的真伪的议论。尽管大多数的病友鼓励我，安慰我，谴责那些人，也有一些没有见过面的病友开始在言语之间透露出疑惑。  
　　有一个朋友已经确诊为HIV阳性，比我小两岁。因为对疾病的恐惧以及不想让他周围的朋友和家人知道，他在治疗和检测走了很多弯路。我们通了很长时间的Email，慢慢建立了相互的信任，交换了电话。他所在的城市还不能做病毒载量的检测，所以我给他联系好了医生和医院。讲好我去车站接车的，但是当我在火车站门口和他通电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他说：“还是不要见面了，我自己明天去看医生吧。”那一刻，我难受极了，我问他：“你是不是在那里看见有人说我不是病人？”他沉默了。我理解他。在我最初确诊的时候，甚至到现在都特别害怕别人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病人，有时是十分敏感和紧张的。  
　　后来，他提出见面，我们终于见面了。一张娃娃脸，一个双肩包，一双前卫的运动鞋，和年龄不称的是目光里满满的迷茫和绝望的痛苦，我太熟悉这样的眼光了。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拿出一个苹果来，自己咬了一口，递给我，然后对我说：“你敢不敢吃？”我接过苹果，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嘴里说很甜，心里却很苦。我看着他的眼泪滚滚落下。他说：“大哥，对不起！”我说：“不怪你。”  
　　我该怪谁呢？  
　　我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我有了病哥哥，也有了病弟弟，用难兄难弟来形容我们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很骄傲的是，我传递了快乐和信心给他。说着话就会哭的他，开始有笑容了。在电话里，我也可以渐渐听到他越来越多的笑声。

翔子

最后的宣战之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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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5   
  
　　我现在住的地方靠近郊区，晚上有很多不知道名字的小虫子在歌唱。他们的叫声是我最好的催眠曲。就是蚊子太多。还好蚊子不会传染这种疾病，除非有1只蚊子连续叮咬我3000次，而1只蚊子一次吸饱血后，就不再叮咬别人了。  
　　每天下班回来的时候，我会去菜市买些菜回来。大米是房东太太给我的，还告诉我是她家乡的亲戚自己种的，与外面买的不一样。确实，每一次煮好后，一揭开锅真的很香。我和房东家里是共用一个厨房，洗菜做饭的时候，我们一起闲聊。房东太太退休了，但出乎我的意料，她还很时尚，知道哪个电影明星现在最红，现在流行什么保健品。特别爱看古装的电视连续剧，很投入，最喜欢《铁齿铜牙——纪晓岚》和描写明清皇宫里的港台电视连续剧。烧饭的时候她经常过一会儿就来看我一下，告诉我应该怎样做才对。我跟老太太学会了做很多我过去不会做的菜。她要是烧什么好吃的会送我一小碗。我也会帮她写写信，修修开关插座，倒倒垃圾什么的。我每次下班回来，她和老伴都会笑着和我打招呼，说一声，回来啦！于是，回到小屋也就有了回家的感觉，真是远亲不如近邻。我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有平易的交流，有朴实的关心，轻松而温暖，真好。有时也很害怕，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一个病人，我将失去现在宁静的一切。  
　　没有杂念的时候，可以体会生命的感受也许会更真切，或许那就是神明所指引的境界。有一个朋友希望佛可以拯救我，他坚信佛的力量可以平静一切妄念，给我宁静祥和的心境。他给我寄来经文，希望我相信，要求我诵吟，并害怕我念错那些深奥冷僻的经文，细心地为我在几千字的经文下一个一个标注了汉语拼音，真心感谢这位朋友。  
　　我也去过教堂，感受纯净的神圣的氛围。不管有没有神明的存在，我更愿意相信我自己和我身边善良的朋友。其实信仰只是一个引渡的桥梁，快乐和宁静的心境才是最重要的内核。如果有神明，他现在该给我微笑了，我现在的心境比以前更加平和，对于HIV在我身体上不断奋勇前进的标记我实在是懒得理会了。  
　　我不知道生命的质量是以什么为标准的，但我知道那决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平凡、平静，像健康的年轻人一样，有自己的朋友可以交流，可以相互帮助，不让父母家人为自己担心，给他们快乐，做自己想做的有意义的事情——这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曾经讨厌工作，觉得那是为了满足自己需求的手段和生活中必须但令人不快的负担。那时，对于工作，我曾幻想不劳而获，期待长久的假期。工作变成是旅游的路费，是为漂亮衣服和美味食物买单，是周围的人认为我是能干和有前途的眼光。可是现在，我觉得工作真好，能工作真好。投入地工作可以忘记很多烦恼，面对辛勤工作后换来的成果，充实而自豪的快乐令我陶醉。因为无须再想什么名利，只知道自己在为世界创造着什么，尽管是那么小，甚至微不足道，但这样单纯的努力让我品尝了成功的欣喜。生活的范围不同，那么成功的范围也就不同了，但性质和意义是一样，因为都是创造，同样可以享受工作成果带来的快乐。  
　　我有一个病友，只有26岁，已经是一间公司的总经理了。几乎每一次给我打电话都会告诉我在不同的城市和国家出差。每一次电话，很少的时间我们谈论病情。简单地相互交换一下最新的治疗和药物的信息之后，他就开始给我描绘他所在的出差的地方，那里奇异的风土人情，美丽的自然风光，谈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工作进展和成果。他的病情可能比我还要重一些，可是工作带给他的快乐让他几乎忘记自己是一个病人。这种快乐也深深地感染和影响了我。9月12日，他打电话说：“你知道吗？本来我准备在9月7日去纽约的，我的合作伙伴的公司就在世贸中心B楼，后来临时取消了行程。否则，我死定了。我也算是逃过一劫，大难不死。”说完后，他就放声大笑起来了。一种豁达的豪气和淡淡的无奈也随电话传了过来。  
　　他在同年龄人中绝对是一个优秀的人，对他我一直有一种天妒英才的感觉。有一天，他告诉我他注册了一间公司，我当时很不理解他。要知道，他是在开始使用鸡尾酒疗法的时候，在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的情况下开的公司。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投入到他的事业中，而不是留作治疗，这是怎么样的勇气啊！用他的话说，来世间一次不容易，一个男人不能没有自己的事业，现在根本不在乎赚多少钱，在乎的是自己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也不枉今生。  
　　优秀如他，如果没有染上HIV，却在9.11事件中丧身，不过是造化弄人的一个悲剧。而现在，我和他都活着，我们没有理由不去追求自己的快乐和生命的价值。这样，我们才会有最小的后悔，最大的幸福。  
　　我的另一个病友是因输血而感染上HIV的。他的生活因此变得阴郁灰暗。第一眼看到他时，像是见到一个生机勃勃的弟弟。但是记得有次愚蠢地问他，怎么打算未来。一瞬间，所有的阳光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狠狠揉捏着手里的饮料瓶子，手一直发抖。然后，他恨恨地说：“我会结婚，我要生孩子，我像所有的人一样生活，这不是我的错。”可是，他眼中的迷茫绝望，分明在告诉我他的矛盾痛苦，就是这样无助的眼神一直在我的梦中出现。在这样的眼神面前，我说不出安慰他的话。  
　　不记得安慰和鼓励过多少个朋友，他们中有和我一样确诊为HIV阳性的，有还在等待窗口期的，有不敢去检测的，有检测为阴性却总也走不出HIV阴影的。老实告诉大家，从来我都可以说点什么，起点作用，给他们带来一点希望和快乐。而面对这个比我小的无辜的朋友，我才感觉到自己的无能，觉得自己给他鼓励和建议是那么苍白无力。看我感受他悲哀的坏心情而又束手无策的焦急的样子，他居然搞笑地学着电影里黑社会老大的模样，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弟，不要太紧张。”我只有强作笑脸。  
　　我正在为他查找大量的国内外的资料，希望能够与他这样的病人有关的基金会取得联系，给他实际的帮助。希望我的努力可以让他看到希望，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好如何面对现在的爱情，明天的婚姻，还有关于三代人的家庭的未来。这一段心路我走过，知道有多难，而他更难，因为他比我小，而且无辜。  
　　有一次，我在外地和他通电话，他说：“快回来呀，大哥！”我实在不能忘记，也无法面对那样的声音和眼神。好在他现在病情稳定，还能踢足球。老天呀，保佑他可以永远不发病！保佑我们可以看见医学的奇迹！  
　　最近一期的央视《实话实说》是关于艾滋病的内容。节目中，有两个病人在现场。小李，在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意外在医院接受输血治疗，然后在大学的时候义务献血，检查的时候查到了。小张，生孩子输血感染，后来医院做得很不负责任，通知了她的单位领导。医院里的人为了逃避责任到处乱说，说她不知道是怎么得的，一个无辜感染并被丈夫抛弃的普通妇女。  
　　看看这两个病人的出场和退场就可以知道，在现在的中国艾滋病患者是怎么样的处境。他们两个感染艾滋病毒的原因与道德无关，是无辜罹患疾病的人，他们为什么还要将自己隐蔽在毛玻璃的后面？主持人在节目快结束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们请小李和小张先退场。  
　　是什么样可以理解的原因使得两个无辜的患者无法在大众面前现身？是什么样可以理解的原因使他们不能公平地在同一片蓝天下生活？  
　　还想起一个很好笑的报道——住杭州上城区的张女士这几天遇到了一件又好笑又心急的事。有一天，她才12岁的儿子很严肃地跟她说：“妈妈，我得了艾滋病。”张女士说，儿子最近脸上是发了些东西，可不知为什么小家伙看到一些关于艾滋病的资料，便自己对号入座地对上了。让张女士哭笑不得的是，儿子还十分认真地要求：“千万别跟爸爸、外公说，免得他们担心。”由此可见，人们对艾滋病的恐惧感是如此强烈，但对它的传播途径及早期症状等基本知识知晓率却很低。  
　　这是最近我看到的一个最轻松的关于艾滋病的报道。有一点是可喜的，就是越来越多的不同的人群开始逐步知道艾滋病了。我们不可能看见整个社会在1－2年的时间里，在对待艾滋病的问题上，人们的科学健康的观念有多大进展。特别是在我们这样一个传统文化为主流的东方国家，对艾滋病的正确观念的形成需要有很长的时间。我们能多宣传一点就多做一点事吧。  
　　大众对艾滋病的恐惧和歧视是很难在一时间消除的。濮存昕说得好：“我就觉得你要是歧视艾滋病人，你排斥他，你对他不尊重，就是不人道的。因为他没有伤害你，你为什么歧视人家？因为排除了血液传染和性传播这两个途径，他干扰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要让他从你的隔壁搬开？你为什么不让他工作？你为什么让孩子从学校离开？”关心、帮助和不歧视艾滋病患者，是预防与控制艾滋病的重要方面。对艾滋病病人及感染者的歧视不仅不利于预防和控制艾滋病，还会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是疾病受害者，应该得到人道主义的理解和帮助。艾滋病患者有权力在一个友善、理解、健康的生活和工作环境，积极地生活。难道非要将病人逼到无法承受各种压力，报复社会为止？迎战艾滋病是全世界共同面临的一个问题，每个人都不是无事可做。  
　　对我而言，我是幸运。到了今天，我遇见的医生都是对我那么好，把他们家里的电话告诉我，牺牲他们的休息时间，耐心而细致地给我解释病情，鼓励我树立信心。我还有很多朋友，不管是健康的人还是病友，他们一直在鼓励和帮助，给我勇气和力量。  
　　我现在说，我不怨恨生活，不知道有没有人相信，但那是实话。  
　　曾有病友和我开玩笑，他说：“你现在发了吧？”  
　　我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有那么多媒体连载你的《最后的宣战》，你一定有很多稿费吧。”  
　　我说：“我知道有很多报纸在连载，像你们那里的《广州日报》等等，可是至今我没有收到一分钱的稿费，真的。榕树可以作证，老天可以作证。”  
　　他说：“他们也太不象话了，就是普通的作者，这样的情况也该得到稿费呀！都连载你的文字好几个月了。”  
　　我说：“原来也没有想到，我总不能和人家说，我是黎家明，给我稿费吧。其实，只要有人看，有人可以获益就好了。”  
　　有一次在火车上，我身后的座位上有几个年轻人在聊天。我看见他们中有人是背着手提电脑的，想必是某大公司的职员，和我差不多大。年轻人在一起是快乐的，他们天南地北的神侃。忽然，我就听见他们说到“榕树下”网站和《最后的宣战》。他们聊到黎家明的真假，《最后的宣战》是不是炒作等等。我不敢回头，只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中有人说，黎家明是如何倒霉，如果是你遇到这样的事，你会怎么样？听着他们五花八门的奇异想法，我暗想如果我站起来，告诉他们我就是黎家明，不知道他们的表情会是怎么样的，我偷偷地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的生活中，听见别人谈论我的事情，有点紧张但还能平静自己。  
　　最令我欣慰的是，这些和我一样大的有着美好前途的年轻人，他们会变得小心，他们开始知道HIV离他们不远，HIV不再会轻易得逞。  
　　我的遭遇和我的文字，给了我一个崭新的眼光来看待生活，触摸生命，为自己和朋友创造一种纯净的快乐，与沸沸扬扬的名利无关，与轰轰烈烈的伟业无关，与生命的长短无关。

翔子

最后的宣战之保卫母亲
完整修订版
  
黎家明于 2002.06.07 14:18  
  
　　过年，在记忆中都是快乐和憧憬。  
　　可是这个新年，我不快乐。在一家医院住着两个我最爱的人，奶奶和妈妈。她们和我一样在生命的边缘挣扎，抗争！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奶奶的宠爱和慈祥给了我最幸福、甜蜜的孩提时代。记得为了我喜欢的那组电动玩具，奶奶偷偷卖了几乎跟了她一辈子的戒指；上中学的时候，因为功课忙，去奶奶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多少次是奶奶气喘吁吁地换公交车来看我；在大学，每次开学离开家的时候，总是奶奶悄悄背着爸妈，偷偷将她老人家平时积攒下来的钱塞给我……而我又曾为她老人家作过什么呢？买给奶奶的一套保暖内衣，奶奶逢人就夸我，总舍不得穿，直到今天奶奶撒手人寰，才穿上它……  
　　奶奶走得很安详，很平静。奶奶爱干净，几天前，她就不进食，不喝水了。她老人家一辈子不愿意麻烦别人。她说，她这一辈子很知足，遗憾就是没有看见我结婚，喝上我的喜酒，抱上重孙子，嘱咐我清明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的孩子去看看她老人家。  
　　那一刻，跪在奶奶的床前，我嚎啕痛哭。没有人能体会我内心的痛苦。奶奶，我今生永远也实现不了您老人家的遗愿了，我是一个不肖的孙子。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奶奶您慢慢走，我很快就来找您。我想像小时候一样，在您的怀里安静地睡去，再也不要在这个世间，太苦了，太累了。奶奶，您慢慢走，我就来的。  
　　那一刻，我多想扑进爸爸的怀里，告诉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有多苦，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爸爸在我心中一直是严厉的，坚强和乐观的，但现在我宁愿爸爸打我，骂我，也不想一个人苦苦支撑了。可是，看见爸爸苍老的面容，渐渐灰白的双鬓，还有失去奶奶的憔悴和悲伤，我怎么忍心再给他添加打击。  
　　在妈妈的病房，我从来没有叹过一口气，总是将微笑和乐观传递给母亲。不管看见妈妈因为化疗后虚弱而苍老的面容心中有多难受，我一直坚强地笑着。妈妈说：“孩子，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呀，千万可别生病。我只想你和爸爸身体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痛得打颤。  
　　妈妈的呕吐渐渐地厉害了，头发也纷纷地落，梳理头发有时是很艰难的事情。可是妈妈一直把最好的状态给我们，将头发梳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给我和家人虽然苍白但最自然、最美丽的笑容，妈妈真美。  
　　我曾经想努力工作，赚很多的钱，让一辈子操劳的父母可以住进我为他们买的大房子，可以游历祖国的山山水水，一生辛苦，老来可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我没有做到，也没有机会实现这样的梦了，甚至不能像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过一种最普通、最平静的生活，给父母一份平安是福的回报……  
　　恶梦不会因为你的苦难就停止它的脚步，它像现实生活中那些绝情的人一样，冷酷而残忍地将恐惧和悲哀狠狠砸进我的梦里，分量远远超过了我当时知道自己感染了HIV的时候。  
　　我一直咬紧牙关，给妈妈说那些得了绝症却永不放弃，结果奇迹般战胜绝症的勇敢的人的故事。在说这些的时候，好象也是对自己说。也许是由于自己的经历，我更了解妈妈的心情。妈妈有时也显出很乐观的样子我也感到那是妈妈为了我和爸爸而强做的欢颜，但我还能给妈妈什么呢？有一次，妈妈说：“我很高兴，我的儿子长大了，成了一个坚强的小男子汉啦！”  
　　妈妈，我不想做什么男子汉，我只想能做一个可以真正孝敬您的乖儿子，可以和您一起共进退，同生死。虽然我不能在您的面前哭，不能将痛苦、悔恨和委屈告诉您，但那割不断的亲情，只要血液还在流淌，它就是心中永远的痛和永远的希望！不再奢望老天给我什么，只相信自己，相信心中的不灭的希望火焰，相信心中的不灭的亲情火焰。让我燃烧得光辉灿烂，快乐无悔！  
　　妈妈，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生命和坚强的支柱，如果没有了你，心中的雨点来了，谁是我无遮拦天空下的荫庇？  
　　姐姐打电话说：“现在你只能靠自己，你一定要扛下来。再苦再痛，也不能退缩，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和顶梁柱，绝对不能再给老人们一丝一毫的打击了。”  
　　我知道姐姐说得对，可是真的很难啊！  
　　很难相信，这么多打击下，我已经学会面对，渐渐变得平静。对一个正常人难以承受的打击，现在对我只不过是再次例行公事，我已经不再将所有的灾难和痛苦联系在一起。我学会每一次只想一件最糟糕的事情，让自己能想清楚如何面对它，平静和智慧可能会给我最好的结果。  
　　在这里，我祈求老天，将所有的灾难全降临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不要伤害我的亲人。如果，可以让我的家人健康平安，做为惩罚，我宁愿我下一次的检测结果更坏！  
　　来吧！HIV也好，癌症也罢，我要和你们决战到底！在肉身上我们是疾病的俘虏，但在精神上至少我要和它打个平手！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不甘心在青春年华的时候就这样被征服。被征服——就是我顿时化作一缕青烟，或者是一道看不见的高速的光，或者是身体减轻零点几克，那叫做灵魂；被征服——就是永远失去我爱的家人，再也看不到艳丽阳光和璀璨灯火……  
　　这个春节对于我来说有太多的不幸，但爸爸、妈妈和我一起努力坚强面对命运的挑战，我们一家人用笑容和希望迎来了一个春天。祝福我的家人吧，祝福我们！  
　　这个春天，我知道——我不能死，不能倒下。我必须用最坚强的意志面对所有的不幸，给家人最温暖、最灿烂的笑容。  
　　这个春天，我知道——我只有努力工作，多挣钱，为家人的健康和治疗尽点力，才是我今生最无悔的对母亲的报答！  
　　我想，一直，一直都能看见那一双眼睛，那是母亲的眼睛。因为那样的目光是我心中最美丽的星星。当一切都随风而去，不管是新生的还是正在凋零的，唯独永恒的亲爱的妈妈在心中常在。  
　　苍天呀！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可以报答吧。我的生命是母亲给予的，是母亲曾经用神奇的手指在变幻的大千世界里写下了我的名字……  
　　我张开双臂，静静地等待，暗夜让我的头颅如此地沉重，却不能睡去，因为我不知道，在黎明醒来的时候，我是否还能看见你的笑脸？  
　　我想先你而去，没有你，我将是永远流浪的孤魂……  
　　如果你先我而去，那么生命对于我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我张开双臂，静静地等待，有一个奢望，那是最疯狂的海藻在滋长，它已经改变了心海的颜色。  
　　血色的海上，每一个浪花都是你曾给我的快乐和幸福的回响，你一直都在我的心中，如果没有你给我的爱还在血脉里流淌，我早已灰飞烟灭。  
　　错过，注定不能回头，心海的深处暗涛汹涌，那是你永远听不到的呼喊：——宽恕我！  
　　流星是最悔恨的心里最炽热的眼泪，你能从千万颗流星中找到我吗？  
　　——妈妈！  
　　　　　　　　　　　　　　　　　  
　　忘记那些已经没有办法改变的过去，忘记那些想象可以到达的绝望，忘记那些命运的不公平，在心灵深处留一个位子，用平静做绳子将它们打包，放在心里最秘密的柜子里，用曾体验的美好记忆做一把锁，然后将柜门牢牢锁住。  
　　心的房间也许因此很狭小，很黑暗。那么，就用明天的希望和今天的努力为这心的房间开凿一个又一个窗户，邀请阳光下的春天，牵进森林里的鸟语花香。屋内的阴沉和寂静，更能感受到春光的生机和明媚，更能体味鸟语花香的空灵和醇厚——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那不也是一种满足和幸福？  
　　一场战争开始的时候，战士会考虑敌人的人数和装备，担心胜负，思念故乡，恐惧死亡，特别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一旦战斗的号角响起，在刀光剑影、炮火轰鸣的战场上，真正的钢铁战士是别无选择的。他只能忘记敌人的强大和自己的弱小，忘记恐惧和悲哀，只能忘记四面楚歌，只能选择勇敢和智慧，背水一战。即使悲壮战败，他也永远是一个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战斗的真正勇士。  
　　面对HIV，面对所有的灾难，我要学习做一个捍卫母亲的勇敢战士。在妈妈生病的日子里，我要完全忘记自己的病，全力为母亲的健康而战斗。我一点也没有感觉疾病的苦，身体的累，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全心保护妈妈，拯救妈妈。  
　　谢谢老天，让我还有机会在病床前为老人家尽一点孝心。当妈妈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我，当我能为她战胜疾病而增加信心，当我看见母亲嘉许和宽慰的微笑，听见她说我烧的汤味道很好的时候，我是那么地快乐、骄傲和激动。  
　　我已经决定，不再去医院做检测了。  
　　实在不想让自己的病情变化，影响我现在难得平静的心情，是我报答亲人的时候了，是保卫母亲的时候了，我真的不能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