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爱情回来过

诗腕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只世纪初发生在网络上的故事——  
第一个写出这样文字的人是天才，第二个是蠢材。同理，第一段发生在网络上的恋情，在痞子蔡的笔下演绎的是浪漫，是温馨，是传奇，而第二个，第三个还有后来的许许多多关于网恋的故事，在网络人的笔下，却重复成了幼稚，弱智与俗套。可是，请你听我将故事讲完——  
  
认识江浩是在2000年的12月24日，上个世纪末最后一个平安夜。  
那一年，常常泡在一个不大的网吧上网。周围的人拼命的抽烟，打游戏的声音震耳欲聋，郁闷的空气压抑得人快要无法呼吸。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冷到了骨头里。天是阴的，心是沉的，看不到明天。终日埋葬于浓郁的烟雾中，有一种等待，如一缕淡淡的阳光弥漫过我思绪。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有一个成熟的男人，从一个未知的地方，千里迢迢的来找到我，牵了我的手，带我走出这无边的阴霾。  
  
认识江浩的那天，我一个人，在网上漫无目的的游逛，像一个无主的孤魂，等待人来认领。挂在聊天室里，有一句无一句的看别人说话。我不知道校园里的铺天盖地的欢悦里，有没有一个地方能收容我的寂寞。把音乐声放到最大。一个人的平安夜，连等待都是苍白的，因为我没有人可以等待，也没有人为我守侯。  
  
聊天室里，突然有人对我说平安夜快乐，我懒得理会，只是看着屏幕，看他接着说——  
“这个日子应该跟男朋友在一起的，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上网？”  
“那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我等人。”  
“哦，有人可以等总是好的。”  
“可是，我等的人不会来的。”  
“为什么？”  
我不是好奇心太强的人，只是找不到话说，随口问问罢了。  
“或许她现在在网上，可是，我找不到她，我们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  
“哦？女朋友？”  
“是我初恋的女孩子。”  
“后来分开了？”  
“是的。不说这个了。换个话题吧。”  
……  
  
认识了江浩，开始相信了网恋。  
那些日子，越来越多的将时间泡在那个烟雾缭绕的网吧里，一边被呛得拼命的咳，一边跟江浩说，听听这首歌吧，我发给你，很好听的。前些天看了《花样年华》的介绍，可惜没有人陪我去看电影，要是你在就好了。昨天刚买了昆德拉的小说，看起来很吃力……  
江浩总是笑，网络上的笑脸。有时候，我很想知道，屏幕那头的他，在我絮絮叨叨的说话时，是怎样一种表情。我总以为应该是那种绝对宽容的笑吧？不是吗？江浩大我四岁。  
  
从来没有跟江浩讲过自己。只是告诉他我在一个三流的大学里读书。也从来不问他，关于他的工作，他的生活。在网络上，我从来不问别人现实里的世界，也不回答任何的问题。江浩也从来没有问过我。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江浩的。总是在中午下了课之后连饭都顾不上吃的冲到网吧里占位子，然后等待江浩的头像变亮。总是一天三次的打开信箱，期盼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总是在夜里对着空白的屏幕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江浩写信。说我快乐，我的喜悦，我的寂寞，或者想念。总是字字斟酌，惟恐说错什么话。总是在快要下线的时候就开始想念他。总是在半夜里打着电筒复习功课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让思绪神游了。等到冷得手快要冻僵的时候才回过神来继续头悬梁锥刺股的为我的奖学金奋斗。  
  
对江浩有一种神奇的感应。每次那个小企鹅的头像在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时候，我总是能准确的分辨出他来了。绝无疏漏，也从来没有认错过。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神奇的感应。对他说过。他说，呵呵，不奇怪，他从一千里之外也能听到我呼吸的声音。  
  
知道江浩喜欢我，所以，常常跟他无理取闹，怨他没有给我一天两封信，怨他的信太短，怨他跟我说话太慢，不知道是不是在忙着泡妞。我打字很快，而江浩很慢。我在等他的同时能够跟七八个男孩子海阔天空的瞎扯还把江浩缠得透不过气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厉害？将来没有人敢娶你了。”江浩无可奈何的笑。  
“没有就没有了。实在没有，我就委屈点，嫁给你好了，呵呵。”发出这句话。我紧张的盯着屏幕，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屏幕上只是沉默。许久之后，江浩发过来一句话——  
“石榴，我没有告诉你，因为你一直没有问过我。我已经结婚了，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呵呵，跟你开玩笑的。吓着了？：）：）”我闭上眼睛，一阵的心悸。  
“石榴，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像喜欢自己的小妹妹。”  
“别指望我叫你哥。你叫我姐还差不多！”我吃力的掩饰着。不觉间，有一种凉凉的液体从脸颊滑落。  
“又调皮！”  
“你女儿一定很可爱吧？”  
“当然，小家伙聪明得不得了。”  
  
江浩叫我丫头，亲昵的时候叫我傻丫头。我能够从他的语气从分辨出他的心情，然后揣测他现在的表情。我叫他江，拖得长长的。他说，我很像一个人，从前有一个人也是这么叫他的。我问是他初恋的那个女孩子吗？他说，其实，那或许算不上初恋，他只是默默的注视那个女孩，却不敢对她说他喜欢她，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他的心事。因为当年，她太小。  
  
一天中午，在网上等江浩，等了整整四个小时也没有等到。信箱里没有他的信。心在焦灼中煎熬，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愈发的忐忑不安了起来。我开始胡思乱想：他为什么没有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他的妻知道了什么？是不是他决定不理我了？一直不敢对江浩说我喜欢他，因为我知道，他很爱很爱他的女儿。害怕他的妻知道什么，害怕他因此而离开我，彻底的消失在网络上。  
  
一连三天，整天整天的挂在网上，都没有等到江浩。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要了他的电话。至少，我可以知道他为什么不来吧？就算不能说什么，至少，我可以打个电话，知道他还平安吧？  
  
第四天中午，趴在电脑桌上打瞌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咚咚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江浩他终于来了！  
“丫头，想我了吗？”  
“给我你的电话！”  
“13983780228，怎么了？”  
“你跑哪儿去了？连个信儿也没有，害人家担心了好几天！ ：（  ”发完信息之后，我赶忙记下他的手机号。780228？最后这六位数字竟然跟我生日一模一样。莫非，这就是缘分？  
“对不起，临时出差，到一个小地方，那儿竟然没有网吧，我又不知道你电话，也没有办法告诉你。”  
“那你走之前也该给我留个信息嘛，你知道人家多担心你吗？”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傻丫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么大个人了。”  
“ ：） ：） ”  
“是不是想我了？”  
“没有，谁想你啊？”  
“没有啊？那我走了。”  
“不要嘛，人家好几天没见你了  ：（  ”  
“呵呵。这几天过的好吗？”  
“不好。”  
“怎么了？”  
“不说这个了。你的电话号码，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记得认识你的那天，我在网上等一个人吗？我号码的最后六位数是她的生日。”  
我将这句话反反复复的看了五遍，怎么这么巧？  
“江，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重庆，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江，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林浩天。不对，这样不公平，你也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揉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文字。怎么是他？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世界怎么可以这么小？  
  
——那个时候，总是喜欢拖长了声音叫他“林——”  
——那个时候，每天黄昏，他总要来找我，一起在操场上散步，倚着栏杆看日暮彤云似火……  
——那个时候，每到考试，他总是早早的到图书馆里给我占个位置，然后等着我去……  
——那个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坐在教学楼后的花园里读同一本书，靠得很近，很近……  
——那个时候，每到周末，我们总是一起挤校车进城去滑冰。车总是很挤，他总是递给我一知胳膊，吩咐我抓紧，然后用另一只手，将拥挤的人群隔离在他的臂弯之外……  
——那个时候，夏天的晚上，我们常常并肩坐在学校后面的山上，看万家灯火……  
  
林是我中专的校友，高我两届。记得第一次认识他。就像三毛第一次见到荷西一样，心中暗自想到：这么帅的男孩子，做他的女朋友至少可以满足虚荣心吧？那一年，我只有15岁。  
  
林第一次约我，是在后校门的水塔下。那天，我打扮得很漂亮。没有听从姐妹的主意，故作矜持的晚去半个小时。越接近水塔，我的心跳得越响，以至于我不得不停下来，整理自己的心绪。  
那天走在山路上，有风，微微的。我的长发在风里飘。林突然：“你的头发好美。”那一刻，我的脸烫得像突然发起了高烧。  
  
跟林很快的亲近了起来。但是，我们都没有对对方说过什么。我们只是很要好很要好的好朋友。我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他对我说那句话。可是学校里关于我和他的故事已经开始流传了起来。  
  
记得有一次上晚自习的时候。林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叫出教室。约我下了晚自习之后在读书廊等他。那个晚自习，我翻着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会不会要我做他的女朋友呢？会不会呢？我该怎么回答呢？  
好容易熬到下课，揣着颗忐忑不安的心到了读书廊。林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我低着头，盯着脚尖，听见他跟我说：“明天我们班有活动，晚上我不来找你了。”  
“哦。”  
“走吧，早点回去休息，送你。”  
我失望的跟在他后面，脚沉重得快要走不动了……  
  
我们一直没有对对方有过任何承诺，没有说过喜欢的话，甚至不曾牵手。因为那时候，我太小。太年轻的心，背负不起爱情的沉重。他比我大四岁，他知道这一点。  
  
后来，林毕业了。分配在了本市的一个单位。那以后，我很少见林。偶尔在路上碰到了，只是淡淡的一笑，擦肩而过。我的初恋，就在那太青涩的季节里，就那样擦肩而过了。  
  
两年之后，我也跟着毕业，参加工作，恋爱，分手。始终不大如意。于是又翻出书本，参加成人高考，重新走进校园。生活是灰色的。一直到在网络上认识了江浩……  
  
“石榴，怎么了？不愿意告诉我？”  
“不想说也没什么。可是你别不说话啊。”  
“石榴，怎么了？当机了吗？”  
我在屏幕前久久的沉默着。江浩噼里啪啦的发来一大堆信息。我不知如何应对。匆匆的关掉QQ，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网吧。就让我以为我当机了吧。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对江浩说再见就下线走了。  
  
后来，江浩再也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我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听见电话里熟悉的声音，果然是林！我什么也没说，狼狈的挂掉了电话。  
跟江浩继续在网上见面，继续着荒唐的恋爱。只是我单方面的恋爱。江浩已经结婚了，他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很可爱很可爱。虽然常常这样提醒自己。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一天见不到江浩，我的心里就象长满了野草似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浩说要来看我。从重庆到成都只有4个小时的车程。我在车站等了整整的半天。一直到天黑，他没有来。我上网，看到他用手机发到我QQ上的留言。他说，他女儿烫伤了，不能来了。我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可是，我不能说我不相信。  
  
我决定去看江浩，或者说，看林。不是以石榴的名义，而是以老朋友的身份。  
在重庆车站接通江浩的电话。  
“喂。”  
“来接我好吗？我在车站。”  
“你是……？我听出来了，是你！”  
“是我，来接我吧。”  
  
毕业四年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了林。他长胖了些，老了些。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鱼尾纹。  
“你还好吗？”  
“还好。前一阵子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你的消息。正好这阵子有空，就说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还行吧。结婚了吗？”  
“没，你呢？”  
“我有个女儿，两岁了。”  
“带我看看她吧。小姑娘一定很漂亮吧。”  
“那当然了。小丫头调皮得不得了。”看着林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幸福。不知怎么的，我鼻子突然有些酸酸的感觉。  
  
那天，我见到了林的小女儿，很漂亮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腻着我一口一个阿姨。当然，小丫头活蹦乱跳的，哪里有烫伤的痕迹。我只觉得心一个劲的向下沉，向下沉。底下是无低的深渊。  
  
那天晚上，我对林说：“陪我去学校后面的山上走走吧，好多年没来这儿了。”  
两个人并肩坐在山顶，夜风微微的，有些凉。山下的灯火比四年前愈发的绚烂了。只是人，却老了。  
“记得吗？以前我们常常一起在这里看万家灯火。”我有些不胜嘘唏。  
“怎么不记得。有一次，碰到联防队的，我们还以为遇上坏人了。你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得啊？”  
“怎么会忘了呢？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林盯着山脚下的灯光，没有看我。  
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这句话。我没有想到，我竟然还能听到这句话？  
  
“前段时间，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很像你。说话的语气，还有，总之就是感觉很像了。”  
“后来呢？”  
“我以为你回来了。我把她当成是你来宠爱，呵护。”  
“然后呢？”  
“我答应去看她。结果，我没去。”  
“为什么？”  
“非儿，你知道，我是个结了婚了男人，我不能给她什么。”  
“如果她要的只是爱情呢？”  
“她还年轻。而我有个可爱的女儿。还有我的妻，她没有错。她们是我的责任。”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想过，就此从网上消失，永远也不再见她。可是我做不到。”  
“那你就这样下去？”我有些咄咄逼人。  
“别问我，非儿。”林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沧桑，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  
微凉的夜风中，我抱紧了双臂。  
“如果，如果我真的回来呢？”我有些艰难的问到。  
“非儿，没有如果，我已经回不去了……没有如果，没有……”  
我仰起头，紧紧闭上双眼，竭尽全力不让泪水流出来。这是他，第二次放弃了我。不管我是非儿，还是石榴，我最初的最美丽的爱情都已经从我的生命中再一次的擦肩而过了。  
  
第二天，我告别了林，回到学校，又一次回到那个烟雾缭绕的网吧里。周围的人依旧在拼命的抽烟，游戏的音乐依旧震耳欲聋。我上了江浩的QQ，将自己的头像拉进黑名单里。然后登录我的信箱，将他的邮件改为拒收。  
我知道，他再也见不到我了。那个叫石榴的女孩彻底消失在了茫茫的网络里。空气中仍萦绕着浓烈的烟味。闭上眼睛，眼泪潸然而下，时空中只有林忆莲伤感的声音在幽幽的诉说着这样一个故事——  
  
在朋友那兒听说  
知心的你曾回来过  
想请他替我向你问候  
只为了怕见了说不出口  
你对以往的感触还多不多  
曾让我心碎的你  
我依然深爱著  
  
在朋友那兒听说  
知心的你曾找过我  
我要他帮我对你隐瞞  
只是怕见了面会更难过  
我对以往的感触还那么多  
曾给我幸福的你  
我依然深深爱著  
  
有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  
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  
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  
这一种想见不能见的伤痛  
让我对你的思念越来越浓  
我却只能把你把你放在我心中  
  
对你的声音 你的影 你的手  
我发誓说我没有忘記过  
而关于你选择了现在的他  
我只能说我有些难过  
我也真心真意的等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