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

沉睡月之海

橘瓢的单双我们早已赌过，这次我们赌的是每瓢橘子组成颗粒的单双。
你总说：你的手指修长，除了端着装有红葡萄酒的郁金香形酒杯，就是在剥橘子的时候最优雅。
是的，几乎不用针的帮助，我就能把那些圆的、椭圆的、菱形的或钻形的细小颗粒分离出来，并以同样优雅的声音数数：“十二、十三、十四……”。
这个画面的背景是窗外高大的梧桐树，窗边还有第三个人。他在看楼下，楼下有许多孩子在踢足球。
  
信箱里有两封信，在这个咨讯发达的年代，我们仍保持着古老的联系方式。
阿巴拉契亚山脉东南的一座小城和长江中游的大城市。美圆和人民币，我先打开那一封本身就是一种抉择。
在我找到按姓氏笔画排列这个理由之后，你的面孔从信封里探头，背景是海，只有照片右下角的电脑打字提醒我：摄于香港浅水湾。总算没让我认为那是青岛、厦门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紧接着一辆银灰色的“大力神”汽车从另一信封驶出，人物背对镜头，背景居然也是海。区别在于太平洋和大西洋。
你灿烂地笑着，一如当年；他的背景还是那般冷静。
  
“那时侯每天只睡五小时，学英文和打工是我的全部生活内容。餐馆是我叔叔开的，但我干的活最脏最累，委内瑞拉领班总是克扣我的小费，直到有一天我把罗宋汤扣在他的头上。州立大学里夏天没人穿鞋，大家都光脚去语音室听课。汽车是一个黑人同学卖给我的，分别付款四个月才缴清。每天上床前看着眼前一切印有英文字母的东西我都想大哭一场。”
他说的这番本身就是一篇上好的留洋作品。我把你的信递给他，心想他的故事其实很大众化。
我们从回忆树上往下摘不同形状的果子让对方品尝，也翘首而待未来枝上的花朵盛开。
  
数到二十七，房间内渐渐充满了人与人的默契。清幽的吉他曲象擦过心脏的细丝，距离改变为远古的烟云，使时光逆转。
我相信我们都想起了一起玩沙的日子，我想起我已预料到你们会赠我海岸、长沙和蓝色的波涛，一如我之所欲。
  
下午的阳光依然明媚。坐在有些肃穆的会堂的角落，听一个年轻的CEO畅谈人生和理想，我抓住时机又开始在时间的坟墓中挖掘。
命运让我们在江城相处了八年，从共唱“我们是五月的花海”到玩“沙蟹”，可以说，我们就是一块三色蛋糕，我是粉红色的上层奶油，你是中间层深咖啡色的巧克力，他是底层淳朴的糕体。
先是我离开并到达一个自己看来不知所以的城市进了一所不知所以的大学；后来他办移民去了一个帝国主义大国的小城；你则写了几份漂亮的考卷进了南方某个著名的大学学一个漂亮的专业叫投资管理。
他成为坚忍的斗士独自驾车驶向大西洋，你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用地道的英语在海鲜馆与波士们交谈，而我却承受了远超同龄人承受的一切。我时刻得把无神论的学业和充满辨证法的职业联系在一起，尽管并非所愿，但我明白我将做得至少同你们一样好。
“……这才是真正的理想！”演讲者最后说。我随大家鼓掌却是为自己。
  
走在离家很近的小道上，手机爆响。
我说是我你就问“How are you”，声音很清晰带着调皮。
你说工作弹性大老板很宽容平常爱泡吧最近忙股票。
我说工作压力大领导要求高有时上上网还算热爱生活。
我又告诉你他回来了你忽然没了声音。
你挂断了电话我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忙音。
  
白瓷碗底堆积着橙色小颗粒，唱机里刚演奏完曼珠莎华。你笑意盈面，他微微含笑，我嘴角带笑。
因为我们将往事和未来精心绘制，悬挂在此时的钉子上，只要愿意，我们可以在任何地点欣赏。
单双和赌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无言的约定。
  
我关了手机，摘下墨镜，与此同时你从对面的茶馆走出，我才醒悟刚才我接了个最短的长途。
他出现在三楼的阳台上。我们似乎都不惊奇，这个夏天，这个星期五，这个傍晚似乎早就约定。
我们各以某种形象占据一点，比小说还小说，比电影还电影。
  
sunny
2003/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