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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贴]半壶沧海（小说） [打印本页]

作者: 沉睡月之海 时间: 2005-10-1 14:26
标题: [转贴]半壶沧海（小说）
作者：暗阁
　　一
　　我是个瘦子，大家都看得到，我叫路花园，大家也知道，但是他们大多喊我"鬼子"，就是因为我瘦。而且一双小三角眼儿始终有气无力地耷落着，让我整个人格从品相上看便卑贱不少。隔壁的同事白雪喊我"鬼子六"，声音干巴巴地脆，她也并不是经常这么喊，一天一二十次，或者三四十次，看她的心情或妆化得好坏，总之我每喊必应，乐巅儿巅儿地替她干这干那。
　　白雪乐得看我干活，她喝茶水，翘着二郎腿儿，只是小腿肚子稍嫌丰腴，加之脚偏大，并不觉得美。我明白这是她身材的缺点，但是她并不一定知晓，所以执意要暴露出来。小学的班主任有着与其一样的腿和脚，那个时候超短裙还曾经大行其道，为人师表者虽不能扭呀扭地自暴其羞，却也露出一大截腿，实在可惜，原本一幅娇俏的容颜因此而不能顾盼生辉。白雪一定没有正视过靓女的腿，或者没有仔细揣摩过王祖贤到底美在哪？再或者就是她家的镜子有问题，她的腿翘得夸张又肆无忌惮，好端端地，印象分折损的七零八落。
　　其实，我也并不苛求有着一双美腿的上司。事实上，我的品相也无法奢求，到公司报到的第一天，人群里便传来"咦，吃死肉烂菜长大的！"事后分析加之声音对比，我断定，这头角峥嵘的句子便出自白雪。不幸的是，"死肉烂菜"又成了她的下属，薄薄的一堵夹墙几乎是喘吸相闻。说到这里，还是应当先介绍一下白雪，不，是白科长，我的上司白雪科长，五官端正，袅袅婷婷，白皙皙的脸，黑漆漆的眼，手指也是宛如葱芯嫩蕊，尤其是她擒着茶杯是挽成的指花，算得上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当然，上述誉美之词不包括腿和脚。做为我的科长，她的工作就是管理我。我相信，管理我是她生活中的乐趣，因为我总是招之即来，呼之即去，而且，笑容可掬，态度谦卑。我于白雪科长，更像是她做为科长头衔上的一个标签，因为有我的谦卑与温顺，才使得"白雪科长"四个字熠熠生辉。美中不足是我个人的品相，需要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观赏。
　　寂寞这个词已经流行许多年了，似乎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很寂寞，寂寞得忧郁、寂寞得憔悴、寂寞得不知所措，反正如果不体现点儿寂寞，便似乎不够深刻。追根溯源，如此意识形态，好像和八十年代伤痕文学有点关联，又似乎与高仓健、濮存昕他们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有染，这是形容男人。女人寂寞是什么样子？这方面的知识我还十分缺乏，一丁点儿也看不出寂寞和不寂寞之间有什么区别。我经常支起沉重的眼皮打量我的上司白雪科长，不是悄悄地看，而是目不转睛，洞察秋毫地看。当然，白雪科长是有兴趣被别人欣赏的，每逢如此，她的老板椅便吱扭一声转过来，恰如其分地和我形成对视。而且嘴巴微张，两只眼睛眯得比月牙还弯，细长的茶杯一晃一晃的，就像一泓春波荡漾的水，一点也不辜负我打算探求某种意识形态的期望。失望的是，我的白雪科长并不寂寞，至少外在上她不寂寞，看来寂寞也仅仅是个有限的容器，和白雪无关。
　　
二
　　一个月前，我来到这个公司。
　　半个月前，白雪科长多了一种喝茶翘腿喊鬼子六的毛病。
　　这个过程完成得迅捷利落，似乎带着一种六月急雨的顺畅与自觉，没用多久，我的生活便被汹涌的"鬼子六"包围。我是她的下属，所以我得听她的话，"鬼子六"三个字从她那闪着鲜花光泽的嘴唇鱼贯而出，绽放成耀眼光团，我先是愣怔了半天才应了她，后来，就像一只勤奋的信鸽一样在她的手心里跳来跳去。这就是命运了，无话可说，一个最通俗的原则就是：练就一颗百折不挠的隐忍之心，在别人的虞指气使中默默生存。多么现实呀，像中国的一句老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其实也不尽于此，是我夸大了现实。白雪科长一天总要对我笑几次，属于自信女人的那种放纵的、放肆的笑，由此我断定她并不寂寞，她的笑声和喊"鬼子六"时的自信，就是金灿灿的现实。
　　我说：白科长，我真得像鬼子六吗？我总觉得这称呼不太好听。
　　白雪笑得更起劲儿：猴是你本家，我还没说你像猴呢？
　　我说：我和猴扯不上什么关系，你看鬼子六这仨字儿，人不人鬼不鬼的，贬义词吧。
　　白雪干脆地扬扬手：什么褒义词贬义词的，反正猴和鬼子六都是你同类，活着呗，哈！
　　笑声灿烂。
　　三
　　白雪的笑声让我沮丧，也只是因为沮丧，她马上抽出块巧克力给我，类似于摔个耳光填颗红枣，反正耳光是疼的，红枣是甜的，她懂得平衡更让沮丧不已。
　　公元2003年9月9日，也就是耳光与红枣兼得的那天晚上，我恋上的网络，可能是因为沮丧，也可能是因为我寂寞了，拥有了高仓健，濮存昕一样高尚的寂寞。
　　很显然，我不是个成熟的网虫，成熟的网虫挥洒自如，游刃有余，我不行。我呆在网上，一半时间听音乐，另一半时间就荒废于聊天室中看形形色色的符号煽情，像个局外人，也像是个局内人。局外人呆在局内人的圈子里就显得很没意思了，没意思的还有其它几个局外人，他们也像我一样，挂个名字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不过我的没意思似乎要比他们的没意思神圣，他们叫"美女某某某""帅得怕挨打""寻找一夜情吧"等等，在这个脂薄粉淡、附庸风雅的聊天室中，根本没有销路，网络玩得就是真真假假的灵魂，动辄就用身体和性别说话，肯定是自寻死路。而我的网络身份是"一路花园"，从容、大度而且风雅，竟然也没有买家。
　　我的手指冰凉地在键盘上搁着，如同一个光屁股孩子孤单地站在雪地里，没有人甩给我一个奶嘴或一个襁褒。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有气无力的，看别人时却神采奕奕。我很生网络的气，原以为这是灵魂的聚居地，居然也要有亲疏之分。生活中让两条陌生的身体交流不容易，在网上，让一个寂寞的灵魂找到另一个寂寞的灵魂更加困难。这样的寂寞，多少带着一些悲壮和自残，我的眼光从上面扫到下面，像收割机一样在一个个网名的头上扫过去，似乎听见巨大的镰刀唰唰地在麦田翻飞，想像他们的原身在我的摧残下五体投地，血肉横飞。最后突然被孤梅逊雪挡住了锋刃。
　　孤梅逊雪：你叫路花园？
　　我叫一路花园。
　　孤梅逊雪：我以为是你的真名字？
　　傻子和圣人才会在网上用真名字，我两个都不是。
　　孤梅逊雪：呵呵，这个名字真好听，好听的名字后面应该有个好看的面孔。
　　这不是一个成正比的等式，美丽的名字后面未必就是美丽的面孔。我从来没觉得我自己帅，只是觉得自己丑。再说，上网是为了寻找美人么？不是吧！
　　孤梅逊雪：那好，让我验证一下，你把照片发给我。
　　太直接了吧，又不是相亲，萍水相逢，何必呢？
　　孤梅逊录：我只是看看，验证一下你的说法，只是想看看，不会记住的。
　　千万别，我长得很猥琐，你看了会恶心。
　　孤梅逊雪：对你的说法不自信？没关系的，都是网上的过客，忘记是很容易的。
　　我发了伊妹儿给她照片，是同学的，当然长的比我帅，而且比一般的大众脸要帅，尤其是眼角瞥出的眼神，慵懒地带着颓废，附合当下的审美观。
　　几分钟后。
　　孤梅逊雪：我记住你了。
　　我：你不是说会忘记么。
　　孤梅逊雪：也许会忘记，但是我现在记住了，你长得很帅，你要自信。
　　自信是个什么东西，我早已经和它素昧平生了，如果是幼儿时期，生活天真烂漫，还有可能拿出来把玩一番。而如今好像是脸蛋的市场，用这两个字骗我简直是愚蠢至极，即便只是聊做安慰也毫无用处。
　　孤梅逊雪说：明晚你还会在这儿么？
　　孤梅逊雪说：希望明天还能遇见你，必竟聊天比一个人寂寞好。
　　随即，系统显示"孤梅逊雪离开聊天室。"
　　这个孤梅逊雪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我的睡眠，本来我应该算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睡眠是生活中最快乐的事情，但是当我离开网络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我的身体和床发生了巨大的抵触反应，翻来覆去，拱来拱去，脑袋里全是乱哄哄的想法，就像躺在一个苍蝇堆里。
　　这可能不像失眠，而像是一场陶醉，像一场胡思乱想的陶醉。陶醉的起因是孤梅逊雪看到了"我"的照片，开始她准备忘记，后来却迅速地记住了"我"，然后义然决然发出天天相见的邀请，而且不容你多想，抽身便走。聪明的人根本不想听是与否，她把悬念留给了我，不能不让我想入非非。从名字看，孤梅逊雪应该是个三十上下的女子，而且说不定还有点清高，多少喜欢点儿唐诗宋词，婉约风骨，这样的人如果在生活中难免有点做作，但是在网上却弥足珍贵。如果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让我胡思乱想，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是在网上第一个与我交谈的人，而且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个骨子里有梅香的女人，如同隔世之人首次遇到美丽异性，从此便魂不守舍。网络是另一段人生，太绚烂了，让我激动不已。
　　四
　　我上班，白雪也上班。其实她来得比我早，安排下许多任务。每天她用三十分钟思考，我用三百分钟奔跑，我的工作就是两条腿的运动，上帝给了我一幅不敢恭维的面孔，却赐予了我一双健壮的腿，在公司来回奔走，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目标，我的目标就是白雪的目标，不过她的目标长在嘴上，我的目标长在腿上。可惜的是我的腿似乎只习惯于在办公室之间奔走，还不具备拿金牌的未来。
　　白雪总是在我脚步咚咚声中端起一杯茶来，二郞腿在空中晃呀晃的，我以前会仔细看她的腿，但是现在我不想看，什么也不想看了。我曾十分刻意在研究她的腿，是想在落差在寻找平衡。我的相貌不敢恭维，她的腿也令人厌倦无需恭维。白雪的腿无需恭维，却有着一双醒目的双眼皮，双眼皮的颜色每天都在变化，还有形壮，有时眯得像月牙，有时瞪得像杏核。她发现我并不注意她，便拿起镜子左瞧右瞧，然后再扭过头看我，我有一对醒目的单眼皮，自里至外向下斜，遮住了大半颗眼球。
　　白雪说：鬼子六，你的眼皮没发育成熟。
　　我说：是，可是我的腿发育成熟了，你看，这是张总的批文，李总的回复，供应科的单据，外贸公司的回函，你看看我的腿，任劳任怨，多么勤奋。
　　白雪说：好的，你的腿很勤奋，但是你的眼皮确实没发育成熟。
　　我说：怎么发育，这东西和DNA有关，如果把DNA改成NND，我是不是就不叫鬼子六，就不像猴子了？
　　说到鬼子六，白雪的眼睛亮了，大眼皮闪着蓝光一闪一闪地跳，显然"鬼子六"是她生活中颇为激动的三个字：这个吗，我是考虑和你的形状般配，人不都是猴子变得吗，再说，猴子也都是双眼皮呢！
　　我站在白雪面前，并没有回答，我有点恍惚。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有点儿乏味。虽然我长得丑，但不应该和猴子扯上什么关系，在她眼里，好像猴子和鬼子六是共生的，叫你鬼子六，那么同时你就是一只猴子，包括眼皮，在美学角度上还不如一只猴子。
　　我喜欢我，不喜欢猴子，我去干工作，一楼到五楼又跑了两趟。脑子里装着白雪安排的工作，还装着她说的猴子，如果我在爬楼梯的时候不慎摔断了腿，那就是一只叫鬼子六的猴子摔断了腿，不是我。
　　往返了两次，我回来了，我的脚步咚咚响。白雪又端着茶杯喝水了，还翘手指，像秦淮河上捏着手帕的歌女，我转了个身，背对她说：白科长，你应该纤体了。
　　白雪：纤体？我胖吗？
　　我说：不准确，不是纤体，是瘦腿，你瞅瞅你的腿，浑圆粗大，多么健壮，看上去就孔武有力。
　　五
　　孤梅逊雪：有一则寓言，在一片大森林中，树因为没有花的芬芳而自卑得死去了；花因为没有树的伟岸而憔悴地枯萎了。最后只有一株草生存下来，这株草的名字叫心安草。
　　一路花园：你想告诉我什么？
　　孤梅逊雪：告诉你要自信，哪怕只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不求芬芳，也不求伟岸，反而生长的蓬勃有力。
　　在网上，我当然不是路花园了，也不是鬼子六，更不像一只猴子，我是沉默寡言又不失风度的一路花园。一路花园这个网络身份能够恰如其分地说明从容和安逸。然而，孤梅逊雪我不够自信，她说她吃过晚饭便趴在电脑前等我，她说我终于把你等来了，然后便讲了个心安草的寓言，详细说明了自信的源泉和效果，只是这则寓言在我的大脑中没起什么化学反应。我乐于和她聊天因为觉得孤梅逊雪这个名字挺好，而且我感觉这个名字后面一定是个挺女性的女人，还有古代关于"绿鹅最美"的传说，相似的效果曾让我失眠，和一个能让人失眠的名字聊天肯定是很好的。
　　我在屏幕上打出一溜"呵呵"，表示赞同她的话，并且呵呵地笑出了声。
　　孤梅逊雪打字飞快，片刻又敲出另一则童话，这个童话很多年以前就被我嚼得稀烂了，一只小天鹅阴差阳错地生在鸭子窝里，本来应该高傲无比，但是现实总是没心没肺地起刺儿，让它既发现不了纯洁也寻找不到骄傲。童话在她手指的演绎下比原作乏味许多，这样的故事如果启蒙时没有听过，现在学习就当做是补课了，我倒是希望她讲到一半突然发现很幼稚，但是孤梅逊雪依然手指疾飞侃侃而谈，最后又落到自信上来。她绕了一个大圈子，就是告诉我要自信，结论是不管人、动物或者植物都需要自信，童话证明了，寓言也证明了，然后她又想讲一个中国古代书法家的故事，被我制止了。
　　我说：你觉得我不够自信？
　　孤梅逊雪打出一串笑脸符号：是的，稍稍欠缺一点。
　　我说：从哪发现的？
　　孤梅逊雪说：眼睛，你的眼睛。
　　那么，自信就没必要讨论了，灵魂退场，身体出台，灵魂是高屋建瓴，身体是基础建筑，身体如果不说话，灵魂根本就无可奈何。
　　我说：我的眼睛没问题，黑眼球，双眼皮，视力正常。
　　"当然"孤梅逊雪忽然兴奋起来：你的眼睛很漂亮，而且安静，我早早在这里等你，是因为我记住了你的眼神，你的照片我已经看了好几遍，真的，你的眼神很让人眷恋。
　　我不得不在电脑前窃笑，网上的女人和生活中的女人都是女人，但肯定比生活中的女人愚蠢，一张照片就会感觉强烈，根本不去思索是真是假。原来我还对一见钟情嗤之以鼻，现在不得不叹服它的伟大力量。看来生活在这个时代不仅仅是生活，是多向度的，至少由两部分组成，虚幻的、现实的，真的、假的，真的比较直接，所以易碎，假的模糊所以美。
　　这就不像普通的聊天了，而像是一场正在进行的恋爱。我的初恋中学时刚刚开始就莫名奇妙地结束了，从那以后，虽然渴望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事情明摆着，面部器官先天变形，加之搭配不当，无需审美便首先疲劳了，所以，爱情的幻想也就成了空中楼阁，飘着。
　　孤梅逊雪似乎要将领域进一步扩大，准备在恋爱开场之前做一次简单分析，这就意味着她对于将要发生的故事进行过深思熟虑，而绝非是心血来潮。
　　孤梅逊雪说：一路花园，你会突然爱上一个人么？从前，你和这个人素昧平生，因为机缘，彼此牵肠挂肚，魂不守舍。
　　我说：不知道，我没爱过，也没有被爱过，我在爱情眼里，不过是个没什么值的王八蛋，她老人家从来不青睐我。
　　孤梅逊雪一定对这个比喻很不满意，必竟我说的是王八蛋，而不是一头猪，或者别的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然而猪的生活还是很惬意的，吃吃睡睡，只是缺点儿脑子，但是王八蛋还不如一头猪，从语感上使令人生厌。
　　孤梅逊雪当然坚决的否定我的话：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在撒谎，你的眼神已经坦白了一切，你的感情阅历丰富，喜欢你的女孩一定不少，比如我，嘻。
　　转瞬之间，孤梅逊雪笑了，不知道她是宛尔一笑，还是咧开嘴乐。
　　我没笑，我笑不出来。我是极尽沮丧才逃到网上，穷极无聊才遇到了孤梅逊雪，因为长相乏味才给了她同学的照片。然而她突然说爱上了这张照片，多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种不知所措是我所不适应的，我在电脑前又呆了一会儿，感觉无所适从，路花园必竟不是一路花园，也不是那张照片。
　　孤梅逊雪发了一张照片来，是我要求的，如果他美若天仙，我就是自惭形秽拒绝，可是照片上她不是美女，而且不是一般的不美。
　　孤梅逊雪说：看到了？
　　我说：看到了。
　　孤梅逊雪说：我很丑
　　我说：从结构上看是的。
　　孤梅逊雪说：唉，其实我本来是神界的天使，只是投胎时脸先着了地。
　　我说：祝福天使在人间。
　　然后我又说：晚了，我得睡了。
　　其实并不困，原因是有一场球赛等着看。
　　孤梅逊雪说：怎么？你介意一个人的美丑？
　　我说：不是的，只是晚了，我得早睡。
　　六
　　白雪科长完全是个化妆高手，她自己的脸自己做主，每天都极尽从容地把面目优势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果不是她的面部优势过于明显，她的腿也不会如此惹人注意。
　　在这一点上，我做得还算尽职尽责，至少归劝过她应该瘦腿，当然效果明显，今天白雪一袭长裙，只露脚踝，于是风情万种，满室生香。我是个丑得不能再丑的男人，白雪是美得不能再美的女人，她掩饰了双腿，变得如此美丽，是我不曾防备的事情。现在好了，一个丑男人卑恭屈膝地被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吆来唤去，就像天鹅绒的窗帘上贴着一块千疮百孔的破麻布，窗帘随风轻摆摇曳多姿，破麻布不识风情也跟着晃，直看得人目眦欲裂，摧毁了我仅剩的一点儿自尊。
　　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足以证明我的归劝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白雪还是白雪，不同的是人们不再注意她的腿，而是更加有滋有味儿地端详她的脸，当然白雪回馈的是妩媚的笑，使得办公室不仅人流不自，而且个个儿留连忘返，无形中让我的工作量激增，为A科长点烟，B科长添水，陪N董事长笑。本公司能够风生水起的领导，几乎都在白雪面前徜徉了一圈。如果这种奴仆工作做得还算顺利，领导们也觉得很开心，那我放弃本就不多的自尊也就心安理得，自己也觉得是做了件善事。可是领导们正是意态阑珊时没忘了看我一眼，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哎"，尤其是N董在握过白雪的葇荑后，夹着女性的余香顺势在我的瘦脸上刮了一下，口中还念：清水出芙蓉啊。不知是夸赞是反讽，是形容白雪还是我。
　　下午快到五点半的时候，有一丝绝望涌上我的心头，N董依然在白雪的办公室里坐着，和白雪的俏脸斜对着。我从门口路过时，他正支着腮帮子，他用何种眼神看白雪，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白雪科长是乐于被别人欣赏的，屋里安静得如同一座坟墓，证明欣赏者与被欣赏者完全进入了状态。
　　我不在乎他们彼此进入了什么状态，我关注的是白雪桌子上的几张报表，一天来为领导们端茶、点烟、陪笑耽误了不少工作，而那几张该死的报表明早还要呈报，因为重要，今晚加班也得完成，但是N董和白雪的状态也重要，两件事都是熟透的马蜂窝，一个也不能轻易碰。只好轻轻地关好门，在办公室里安静地等。
　　我以为他们对视的乏味之后会去喝点咖啡，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下，不想事情没像我预想的那样发展，当太阳的光辉转为朦胧的余晕，我听到白雪办公室的门啪地关上了，转而一只茶杯清脆地碎裂。然后白雪的笑声咕咕咕母鸡一般地窜来窜去，这时，我才发现上了当。我坐在木椅上，坐在夕阳朦胧的余晕中，一声不敢吭，享受着白雪的咕咕和N董气壮如牛的嘿嘿声。
　　这种咕咕嘿嘿还是我能够适应的，然而时间不长就听到白雪"N董N董"地叫唤起来，不仅声嘶力竭还加了感叹词，"N董唉　唉哟　哼"。感叹词比想象和煽情更加直接。在这个浑身湿热的夏天，壮年的N董在白雪身上实现了更强、更猛、更重的目标，夹墙在身后轻浮的晃动。一边是白雪哼哼唉唉的感叹词，一边是N董咚咚咚累久不息的撞击声，没用多久，我的身体就被这刚柔并济的声音叫大了，我的手在裤裆里摸了一把，感觉身体之贱真是难以承受，如果男人都没有了悬在半空的这节猪肠子，世界不知该清静多少。
　　经过艰苦的忍耐，隔壁终于安静了，我思索着他们哪一个先离开。
　　第一个离开的是N董，他的脚步带着志得意满的气焰。
　　我轻轻打开门，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白雪面前。
　　我说：白科长，茶杯碎了。
　　白雪一惊：你没走？
　　我说：不是，我刚来，有几张报表忘记带回家加班。
　　然后，我取了报表知情达理地告退，白雪的手机却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
　　白雪说：鬼子六，别走，看看这短信什么意思？
　　短信很简单，不过是英文的，套用了《笑林广记》的一则笑话：一对老年夫妇想要人道，无奈室内寒冷数次不行，便相约到阳光下去晒，一会老妇心急催道"我晒好了，你呢？"
　　老头说：你懂个屁，你可以破开来晒，我得整条整条来烤。
　　我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翻译给她听，但是，白雪不喜欢，马上羞得面红耳赤，大声喊粗俗，色情，而且跺脚。她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刚才发出的那些声音，简直就是一部精典的色情大片。
　　
七
　　前面我说过，我突然变成了网虫，其实做网虫没什么不好，除了诚实以外，其它的都可以随心所欲。于是，我就把同学出卖了，必须出卖，出卖自己要比出卖同学可耻的多，同学和朋友很多时候都是用来了出卖的。我做的还算仁至义尽，只是一张照片，他的相貌，我的灵魂，合二为一，打算开始一段虚幻的爱情，对于唾手可得的爱情，我不会犹豫，即便是假的。
　　我的眼睛和手里都是从公司取回的报表，计算器嘀嘀嘀地响，好像孤梅逊雪叫着我的名字，她说一路花园，一路花园呀一路花园，你死哪去了，你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呀！这种感觉换了谁内心都会有一阵揪心的挣扎，但是我要爱情也要生活，据说饥饿时想到的是大饼而不是爱情，如果工作稳定衣食无忧我一定好追她，如果是爱情，我一定好好爱她。
　　可是，该死的报表算得很不顺利，几乎将我愤怒得背过气去，看来我的数字能力毫无可圈可点这处。当我僵硬的手指从计算器离开，时针刚好悠闲的走过午夜零点。我以为孤梅逊雪一定不会在网上等我，然而她真的在，她的名字孤孤单单地悬在最高处，像个尽职尽责的更夫，我一踏进聊天室便收到好几条闺中怨妇般的嗔叹，因为极度委屈，每一行字后面还跟着几颗泪珠，这证明她是如何极尽惆怅地望眼欲穿。她说她甚至发生了想像，想像一路花园突然死亡了，为此还曾经哭得流泪，我说不会的，这世界最容易的就是死气白咧地活着，最难的就是死。
　　孤梅逊雪说：以后我要天天看见你。
　　我说：这怎么可以，上网是业余生活，是花边儿，而生活才是真实的，说不定哪一天有个什么例外。
　　孤梅逊雪说：你是不是讨厌我，唉！
　　这一声"唉"意味深长，有点儿叫人不可捉摸。
　　是我太丑了，男人首先看重的还是相貌。孤梅逊雪说
　　孤梅逊雪又说：可是我有一颗爱你的心，从第一天起，我就爱上了你，你的沉默，你的颓废，你的每一句话我都喜欢，虽然我知道，爱情这杆秤必然在我这边失重，因为我丑。但是自从我见到你，我的心便像火一样燃烧，我希望你会有如我一样的热量，如果你没有，那就让这股心火，把我自己烧死吧。
　　我不知道，一具休眠的火山突然爆发有多么吓人，但我知道，容貌欠佳的人对于爱情的渴望有多么热烈。这件事看起来已经很严重了，爱情发生的过分突然，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情？我还没弄清楚，但无论怎么说，孤梅逊雪火山喷发似的表白，总可以证明她的爱情就像沸腾的岩浆向我汹涌地扑来，我虽然还未确定对她的爱有几分，但是无论如何，被人爱还是很惬意的。尤其是被一个仅仅在网上相识几天的女人爱。
　　（一路花园一把将孤梅逊雪拉进怀里，两人拥抱着跳起舞来）
　　借助聊天表情，我完成了一个亲昵动作，然后对孤梅逊雪说：开始吧，让这团火把我们烧死在这里。
　　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体突然就激动起来。
　　孤梅逊雪娇羞到：我感觉到了你身体的热度。
　　我说：还有硬度，你感觉到了吗？
　　孤梅逊雪说：你真坏呀，你欺负我。
　　我说：不只是欺负，我还要你侍候我，生宝宝，既然爱我，我们做爱吧，既然爱了，为什么不做呢？
　　一路花园将孤梅逊雪抱了起来，嘴唇小鸡啄米一样落在孤梅逊雪唇上，手如沧浪之水轻轻漫过孤梅逊雪每一寸肌肤。奇怪的是孤梅逊雪并没有反抗或逃跑，反而更加娇羞地悬在一路花园的脖了上说：我觉得好幸福，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谁说过爱情是身体的事业？
　　现在，一路花园和孤梅逊雪的灵魂正亢奋的交合在一起。
　　孤梅逊雪说：我渴望和你在一起！
　　我说：我们不是在一起吗，我们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
　　孤梅逊雪说：不，我们不能孤独地面对世界，不能爱在虚幻里，我们需要一个现实的未来，没有未来的爱情是可耻的。
　　也许未来和现实是一种病的名称，而我是病入膏盲的病人，我看着春情荡漾的孤梅逊雪，身体突然萎靡下来。
　　孤梅逊雪说：我们相见吧，虽然遇见你只有几天，但我无法忍受网络虚幻的爱情。我要你见到我，你会更加爱我！
　　八
　　下了网，我在电脑前一直坐到天际发白，当我确定网络爱情已转到现实轨道，确信孤梅逊雪要在生活中燃起更为炽热的爱情之火，不由得心里发虚，正如孤梅逊雪所说，我缺乏自信。不是一点点，而是没有，当然见面不是我希望的，但无法拒绝，何况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假面具欺骗，好在大家的容貌均属下等，劣男丑女，也可成就一段佳话。当然，对于孤梅逊雪来讲，我的真实品相必然导致她视觉上的落差，然而，落差是生活中的必备品，需要慢慢适应，如此一来，相见便势不可挡了。我们约定明晚八点在城东一壶天下茶庄幽会，其间细节颇费周折，最后敲定，孤梅逊雪穿黑色套装，胸前别黄色玫瑰花，而我则手捧一束黄玫瑰，暗号是：孤梅逊雪，一路花园。
　　一壶天下是本城最幽寂的茶庄，它就像一个小米粒一样隐蔽在城市巨大的喧嚣中，适合闲坐、约会、和情人对视。这个地方我比较熟悉，去过的，有一个角落，坐在那里可以洞察全室，而别人看不到你了，叫暗格。
　　八点钟过三分，一个黑色套装别着黄玫瑰的美丽女人出现了，当时惊得我一口茶喷了出来，非常美丽的女人出现在一壶天下没什么了不起的，让我惊异的是，这个女人她是我的上司--白雪科长。她环视了一遍茶座，见没有捧黄玫瑰的人，又拿出手机看看时间，随着服务生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瞬间，我的心跳飞快，血压疯长，脑海里窜出数百万只猴子。突然间明白，孤梅逊雪说："我要你见到我，你会更加爱我"的含意。
　　呵，这个世界的人都疯了。
　　我在暗格里抽了一支烟，心情多少有些平静，掏出记事薄，清清楚用仿宋体写下：
　　孤梅逊雪：
　　原谅我的失约。
　　一路花园。
　　字条很短，我实在无话可说，让服务生悄悄捎过去，看到白雪科长诧异地环视四周，继而黯然离去，一派繁华落尽的感觉。
　　此时，正是二十点二十分，距离睡眠还有一段时间，我迅速地钻进一家网吧，进入聊天室，快快乐乐地输入我崭新的网络身份--鬼子六，然后，静静坐着，像寒江上孤舟垂钓的老翁，等着另一段不可预知、传奇般的爱情游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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