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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纵深圳(南方的日光机场)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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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llow_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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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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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纵深圳(南方的日光机场) (全)
放纵深圳(南方的日光机场) (全)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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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过太多的地方,住过太多的旅馆,以至于我已经丧失了“家”的概念。许多个夜晚我从梦中惊醒,有十几秒钟会在黑暗中呆呆凝视虚空,从近乎死亡的空白中重新返回,费力地判别方位,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如果我的左前方四、五米处有一个闪烁的液晶数字,我就会清醒过来,从莫名的惆怅、苦涩以及难解的虚空中暂时摆脱出来,知道自己身处南方城市的巢穴之中。那暗蓝色闪烁的数字是我那台松下光碟机的显示屏发出的。
每天清晨醒来的一刹间都是绝望的一刻。刺目的白光把我生活所有的空虚和悲惨都暴露无遗。只有在这刹间我是以一个稍有良心的人的哲学头脑来思索这个世界。当我用遥控开了音响,里面响起BEE GEES的歌曲时,我便开始摇头晃脑,宿梦未醒之余开始想着今天请什么人进哪只股票巴结哪个上司这样日常的真实生活来。如果每天早晨从微型大便形状的牙膏开始,每天晚上以最后一泡临睡前的热尿来结束,这个世界确实太平淡太琐碎了。你越是凝视一件物像,一件物体,或一种事物,你就会发现生活的无意义。只有在幽冥的半梦半醒的黑暗之中,世界才是个神秘莫测的令人敬畏的广袤原野。
我打开冰箱,发觉鸡蛋没有了。放了刀唛花生油的不粘锅已在煤气炉上冒着香喷喷的烟,吐司炉上的四片松脆的面包已经弹跳出来,金黄色泽,却没有鸡蛋在翻滚的油里开出灿烂的花来装点我早晨空虚的肚子,还有比这更令人扫兴的事情吗。我心里诅咒着,一面往头上套着T恤,一面拧熄了煤气炉。
我在着自己一室一厅公寓的门口,在迈出门前迟疑犹豫着。右手边是林子都家,他和他那娇小美丽的妻子很通情达理,时常邀请我这个光棍汉到他们家里吃饭,借几个鸡蛋肯定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身为翻译的林子都去法国考察去了,大清早敲开他家的门同他妻子借东西似乎不太合适。迟疑半响,我不得不敲响左手边平西江的房门。平西江是个不垢不扣的吝啬鬼,平素在公司你不小心用了他几张手纸他都会想方设法拿你件东西弥补回来,与这个 *** 毛打交道简直有损自己的尊严。但饥饿的肚子最后还是把尊严战胜了。
敲了门,揿了门铃,又耐心地挤眉弄眼朝门上的窥镜显示了好大功夫,平西江的房门才吱呀一声不情愿地打开了。
“哎哟!老兄,你怎么一大早就敲门。”
平西江一惊一乍地说,脸上的表情迅速地由一张被人打搅的愠恼变成见到老朋友的惊喜。其实这王八蛋在鱼眼里肯定打量我半天了。
“借两个鸡蛋,我早餐没吃的了。”
倚仗着熟人不讲理的原则,我按住平西江干瘦的胸脯使劲一推,顺势进了门。
“好说,好说。”
平西江满脸堆笑,但还是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不动弹。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说不清是黄还是白的裤头,上面百孔千疮,像是一件忆苦会所见的穿了几代的传家宝。隐约有几只粗黑的阴毛从破洞中冒犯地旁逸斜出。
“嗯哼……”
卧室里平西江的老婆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而后仪态万方演员出场式地闪现出身形。平西江的老婆小翠有很惹火的身材,一件只及膝盖的丝绸短裙下凸凹毕现,看得我直暗暗咽唾沫。小翠属于那种让人看到就会不怀好意的女人。
“哟,借鸡蛋呀,你这个懒鬼,怎么大清早到人家借鸡蛋。”
小翠倚着门,右手两个指头梳理着头发,秋波流荡地用那种性生活永不餍足的眼神瞪着我,和我假装亲呢地打招呼。说着话,她还故作娇羞地用手摆正睡裙的吊带,这样一来反而令那鼓胀的胸脯更加跳动着扑入我的眼帘。
“喂喂,鸡蛋鸡蛋。”
平西江很迅速地钻进厨房,没隔半秒钟就拿了两个鸡蛋塞进我手里,同时推着我往门外走。很显然是他老婆的搔首弄姿激起了他的妒火,使他觉得大受损失,权衡之下还是觉得老婆半裸的身子价值比两只鸡蛋要大。
“谢谢,谢谢。”
我眼光一时间无法从小翠的身上移开,口里呐呐不停地“谢谢”,脚步却滞缦了许多。
“慢走慢走。”
平西江几乎是粗暴地把我推出门,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这个早晨我食欲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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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去黄水岗的银行宿舍找林学明,他是我狭窄生活圈子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朋友。不出我之所料,他又在以科学家的精细和刽子手的残忍折磨几只刚刚笼捕到手的耗子。
供单身汉居住的宿舍是匆匆搭建的简易楼房,林学明住在顶层--六楼,一室一厅的公寓房子安装了一台一匹的空调,仍觉湿热逼人,因为楼顶只是层三寸半的预制板,没有任何隔热层。南方的太阳似乎能把水泥烤透。
林学明撅着屁股,正万分认真地把一只灰黑色的下水道老鼠往一块砖头大小的木板上钉,小锤子不紧不慢,一板一眼地下落,每钉一下那只耗子就凄厉地锐嚎一声。林学明一脸惬意且聚精会神,那表情看上去就象个得意的匠人正在干自己心爱的手艺。
“魏延,来了……随便坐。”
林学明嘴里跟我打着招呼,手上的活计一刻不停。他没回头便知道我是谁,大概是从我的脚步声听出来的。毕竟是个天天晚上同耗子斗智斗勇的人,听力眼力感觉力都比常人敏锐得多。
我赶紧点燃一支香烟。屋子里充满了受刑耗子们的伤残肢体所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林学明外表看上去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不戴眼镜也象个文弱书生,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痛恨耗子,千方百计地用各种工具抓捕这些起源比人类还历史久远的动物,而且设计了各种令人发指的酷刑折磨它们。距黄水岗银行宿舍的三十米开外就是低矮的南方丘陵——笔头山,故而耗子极多,致使林学明这种嗜血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
林学明抓来耗子后,用一个个白铁丝笼子关起来,然后仿效明朝锦衣卫的酷吏一样各施以不同的刑罚——吊颈、剥皮、凌迟、炮烙(用电铬铁烧)、水淹,力图使受弄的耗子饱受折磨而死。而且他还自设刑目,振振昆有词,高兴时把逮得的耗子一律处以斩立决——用一个自制的小砍头机利索地切下耗子脑袋;逢他不高兴时耗子们可就惨了,他有一种所谓“绞监候”的刑罚(绝不是在“监里”候着等死),是用一根细吉他琴弦结个扣勒住耗子脖子,慢慢使劲勒,直勒得倒霉的耗子反白眼快死时他又松开结子,如是者三,令耗子受尽折磨而死。此外,他还有个刑罚是饿刑,即把耗子饿几天到极限后,又把一大块掺了猪油和耗子药的奶酪塞进笼子,往往那些饿极了的耗子进食后撑破了胃,加上其中有毒,翻滚狂嚎而死。以前林学明还养过一只猫,那是他用来从精神上摧残耗子的——他有一只大铁笼子,中间用铁丝网隔开,一边关耗子一边关猫,往往使那些耗子惊吓过度,慢慢精神衰竭而死。有一次, 他把一只小耗子径直放在猫笼,岂料那猫不但不吃,还净用舌头舔那只小耗子,朋友似地把猫食叼给小耗子吃。观察两天后,林学明很悲愤,拽住猫尾巴把这个猫叛徒从窗口扔了出去,然后凌迟处死了小耗子……
一年多以前我刚认识林学明时,还饶有兴趣地看过几回他这种变态佬昆式的刑讯耗子过程,但渐渐地就感到很恶心——试想一个正常人谁会天天摆弄那些毛色灰黑的大老鼠呢。但林学明其他方面却是个很正常的人,在银行里又是个信贷员,我和我的其他朋友免不了有求于他,以致于我们都忽略或忍耐了他的这种“怪癖”,渐渐地习惯下来,甚至哪一天当我们找他时见他房间里没有耗子尸体还会有些吃惊……
在阳台左倾的防盗网旁,有一个林学明花一千二港币买来的进口镀金大鸟笼子,里面宠物式养了一只半大猫那么大的灰老鼠,虽无锦衣但天天昆也是“玉食”,精肉和高级奶油兼有,使那只大耗子皮毛发亮,滚园滚园的身形。仔细观察,就可发现这只大耗子的一双小眼睛里充满悲哀和愤懑——毕竟它天天目睹对自己同类惨无人道的杀戮和刑讯。林学明这只宠物耗子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字——葛朗台。
此时,我和葛朗台同样怀着的近乎恐怖的好奇心情观看林学明用一只去了针头的注射器把一满筒辣椒水灌进那只倒霉的、四肢被钉住的耗子粉红色的嘴里,看那悲鸣阵阵,他冷笑嘿嘿。林学明斯文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快乐表情。“嗬嗬,死吧,去死吧……”
“好了,咱们该去找裴东了,免得他等得着急。”
一直看最后一股充满气泡的鲜血从耗子嘴角涌出,我才小心翼翼地向林学明说。再温文尔雅好脾气的人在扮演刽子手的角色时也是令人生畏。
“唔……”
林学明回头看了我近五秒钟,呆呆地。很快善良的几乎近乎羞涩的微笑在他脸上渐渐淀放开来。杀戮凶徒立刻又变成了驯良的银行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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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裴东是个讨厌至极的家伙。他是我大学时代的同系同学,又是同宿舍的室友。这狗东西生得一表堂堂,一米七八的个头,浓眉大眼,除了鼻梁有些塌、鼻头有些蒜以外,相貌上几乎无可挑剔。而且他还特别自命不凡,举手投足故意做出一副潇洒不羁的样子,连小便的姿式也力图与众不同,别人小便完哆嗦那么一两下,经他一改造变成弹吉他弦式地使劲而又随意地那么一甩……总之这狗东西是个根里坏的家伙,上大学时干了不少诸如往别人牛奶里吐痰,牙膏里挤脚气药膏以及用剃须刀切坏别人新皮鞋的恶事,如果他得了感冒,那好,他会马上一千万个热心地传染给别人,大打其喷嚏,一俟看见别人也染了病瞧他那个乐;他还经常向别人借钱,但总是忘了还,但隔一段时间他再向你借钱时总能一脸恬然好象永远是第一次向你借,他脸上那种诚恳的表情往往使掏钱者觉得掏少了心中不忍。他还总是喊着叫着出去请客,但买单时他总是掏不出钱,每每等到别人掏出钱付完帐后他才从某个内衣的角落拿出钱来,末了还阴着脸训斥买单的人不给他面子——总之他是个王八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是一个我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好朋友”。本来我学英语,他学日语,毕业后就两不沾,孰料他所在的日本公司和我在的旅行社同在一个大厦内,结果是想躲他也躲不开。这王八蛋天天穿着八、九千一套的行头到我办公室找我蹭一顿价值十元的午饭,好象我是他亲爹一样理所当然地得管他吃管他喝。
但是,这一个月来我真喜欢他,喜欢他能天天找我来,甘心情愿地挨他宰,隔三岔五地就晚上请他上咖啡厅、卡拉OK厅或的士高厅“HAPPY”那么一下,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看上了他新上手的一个妞——从的士高厅结识的陪酒小姐。那妞长得甜极了,白白嫩嫩,身体颀长,一脸清纯,很象我大学时代心中单相思的对象——德语班的一个女生。迷恋一个风尘女子是我破天荒的一次。
“好好,好,三百五十万美元,付款方式DVP,对,对,不能有一点差池。”裴东拿着一个最新款的西门子手提电话,歪着头在那装腔做式。那电话的形状颇似一个巨大的淫具,看他歪头插进耳朵一脸认真的样子真让人忍俊不住,真想一把夺过来那只阴茎状的手提电话插进他那只有如簧巧舌的嘴里。
裴东这套我见过多了,他肯定在和一个子虚乌有的人通电话,目的不外乎是让身边的小姐从心里敬崇他,达到长期霸占不给钱的目的。。什么他妈的付款方式DVP,他肯定是听林学明聊天时从嘴里嘣出来的银行专用名词现炒现卖。
蓝薇薇——那个长得梦一样甜美的小妞一脸敬崇地扭头看着他。(我总觉得蓝薇薇是她的“艺名”)。
一阵柔情(夹杂着滔天的妒意)从我心头上翻卷而过。我十八岁那时梦幻中模模糊糊的倩影几乎同蓝薇薇一模一样——唯一巨大不同的是我的梦中情人是出现在金光四射的黄昏路上向我冉冉滑行而来,而并非象现实这样是以一个“小姐”的身份风情万种地陪着我心中一直痛恨的王八蛋喝酒。我真想扑上前去在裴东那张自鸣得意的脸上狠揍一拳,揭露他所龌龊的老底儿——诸如他又有痔疮又是扁平足加上包茎过长动过一次手术,又如他吝啬贪婪虚伪狡猾根本不知义气为何物……但二十五岁的成年男人是应该有充足的自制能力的了,应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微笑一直浮挂在我稍嫌僵硬的脸上,KTV包房里面闪烁的灯光使得谁也没有看出我的皮笑而肉不笑。
林学明正在十分专心地拿着个话筒唱歌,他腾出的另一只外科大夫般精细的手正温柔无比地在陪他唱歌的胖妞腿上非常仔细地一寸一寸地逡巡。犹如剃刀滑过眼睑,我心里打个寒颤。以一种意识投射的特殊心理功能,我在0.01秒之内变成了林学明手下那快发热的女子皮肤,体会到温柔之下那种蕴含至深的血腥残暴。恍惚之间,女孩梳着怪异发型的头颅忽地幻化成一只悲哀的大老鼠……
“瞧瞧这包,是真正的雄性鲸鱼包皮制成,一个四千美元……我美国一个千万富翁叔叔送给我的。”裴东拿出昨日他在一家“跳楼大甩卖”的小店用七块钱买得的人造皮钱包,恬不知耻地炫耀。他说谎时的语气和表情永远比他说实话时要真诚得多。
蓝薇薇很惊奇地啧啧了两声,没来得及以言语做出反应。大概鲸鱼包皮这种物事太罕有,她那漂亮脑袋里面的想象力不能很快地对此做出直接和感性的反应。她葱根一样白嫩的手指紧紧握住了裴东的手腕,漂亮的脸上更是一脸纯情。
真奇怪,一个陪酒小姐是那样清纯、迷人!即使是她对财富有的迷恋也令人看上去毫无鄙夷之念。
我趁着裴东全神贯注高歌《咱们男子汉》时,偷偷抚摸蓝薇薇那细腻的、柔若无骨的手。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眼波似恼似嗔地那么一转,就那么一转已把我的魂魄转到了天边之外。我大着胆子,如同少年时代第一次偷吻女孩那样怀着巨大的激动,伴随着响彻胸膛的巨大心跳声,我的手顺着她的手腕向上游移,一直摸到她的腋窝处,然后,我象是经过一万里长途跋涉一样,喘了口气,定了定神,把手伸向她肩胛处那根细细的乳罩带子。彼时我的巨大兴奋感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就在裴东这个自命不凡的王八蛋身边,我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行事,世目还有比这更美妙、更神奇的事情吗?蓝薇薇忽然前倾上身,假装去拿茶几上果盘中的水果,趁势摆脱了我慌乱的手指。然后,她把一个牙签叉起的西瓜片举到我嘴前,用甜美的声音说“吃片西瓜吧!”她那双清澈晶莹的眼睛充满笑意,既消除了我因内疚而引起的稍许不快,又凭添了我的非份之念。她的皮肤是那么细腻、洁莹,在昏暗的KTV包房灯光下象一颗珍珠那样闪烁着无可掩埋的光芒,似乎要化解掉我心中一切肮脏的念头。这似乎象是一种美丽的、近乎绝望的爱情。
“嗬,嗬,棒吧,棒吧,”,裴东放下话筒,兴高采烈地用他那双手昆紧紧搂住蓝薇薇的肩膀摇晃着,好象唱了个《咱们的男子汉》后他就长了十斤肌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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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嘿嘿,嘿嘿,又吃掉了两亩地。”
平西江有点醉了,他拍着肚皮,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呃,左嘴角在涎液盘滴,形成一条长丝一直落在胸前。我以前总不清楚他每次大吃大喝以后为什么都是用“吃了几亩地”来表示,是几亩地的收成呢,还是几亩地一年下来刨去人工化肥等成本之后的净收呢。总之这个来自苏北农村的平西江每次大吃大喝以后都会满怀恶意地嘿嘿笑着,即使酒喝得再多,他也能用一种我不甚明了的换算法估摸出这顿饭钱值“几亩地”。
平西江的大脸很象日本动画片上的人物相貌,一双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锐利挺直的大鼻子,肉厚的嘴唇,还有那夸张的沉甸甸的黑镜框大眼镜,这相貌令他在女人面前很没人缘,十足的贪婪奸臣像。
“他妈的,我们家乡的村干部乡干部都他妈权大得像大皇帝,天天吃了东家吃西家,宴席接着宴席……我考上大学之前家里穷,买化肥上中学这些事情都得找那些王八蛋开证明,要开证明就得求他们,请王八蛋们吃饭……真心疼人呀,一吃就是一亩地, 那好酒好肉好吃食都是卖了粮食换的呀……操,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决心,咱以后成人了也天天吃他几亩地,难道咱比那帮龟孙差那里去不成,对吧?”
平西江说着话狠劲拍了拍他身边也喝得差不多的客户,由于酒喝多了手劲不知深浅,一巴掌拍下去把那人直拍得从椅子上出溜下去。我今天由于胃疼酒喝得少,处于非常清醒的状态,便顺势一使劲又把那人提回到椅子上。
“对对对对对对对……”
那客户也喝高了,大概常年在外被人灌酒,涵养很好,脸上永远挂着笑,喝醉了被人拍到桌子底下也是满嘴的对对对。这个四十五、六岁的汉子蜡黄的脸皮,一副病汉模样。本来我和平西江所在的证券公司主承销他们公司的股票,应该我们做东,可这位客户坚持他请客。也许是请客对他来说是成了习惯,不请反而不舒服。
蜡黄脸汉子用啤酒送下几片药丸,一晃脑袋精神了许多,大概是秘制的醒酒丸一类的东西。他拍拍手叫来小包间门外伺候的领班,吩咐他叫几个小姐来。
“……小姐……”
平西江嘟嚷了一声,屁股底下像生了只弹簧一样从椅子上颠起,直奔小包间里的洗手间,里面马上就响起哇哇的呕吐声。他又去抠嗓子了。每次出外喝酒吃饭,如果饭后没有叫小姐这出节目,平西江就会醉醺醺地满载着一肚子好酒好肉好菜回到自家的床上在小翠身上运动运动消化了它们。如果请客方叫小姐坐陪,他会马上去洗手间用手指猛捅嗓子眼,把喝下的酒吃下的东西全呕个干净,然后再十二分清醒地回来享受一番。
虽然胃很痛,吃得又不多,但这并未损伤我的审美鉴赏力。我从那站成一排的小姐中选择了一个高挑身材水汪汪大眼睛的漂亮女孩陪我说话。黄脸汉子想必这是天天的日修课,胡乱点了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好几的成熟老小姐,拉过来就坐在自己腿上往她嘴里灌酒。平西江从洗手间抠了嗓子出来,醉态全无,只是左嘴嘴角还挂着一块大概是腊肠一类呕吐物,两只三角眼炯炯放光,先是仔细打量打量我和蜡黄脸汉子挑选的小姐,然后径直走到那一排小姐面前。“你们出去。”他先把两个身材苗条模样清秀的小姐打发出去,这种小姐不符合他要挑的类型。然后,剩下的三个硕壮肥实的小姐站在那里,平西江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忽然蹲下身子,挨次撩起三个小姐的裙子,用大手迅速而又有力地摸了一遍,最后拣了个没穿袜子的小姐拥回自己的座位。平西江选小姐很少看样貌,他往往拣那种膘肥臀大的女孩,尤其痛恨连裤袜,“妈了 ,隔着层东西简直就是穿袜子洗脚的感觉。”平西江这句精辟的话语倒是一句名言。
没等唱上几只卡拉OK,我身边依偎着的大眼睛女孩就开始向我要小费。她开始先给我讲她悲惨的身世:十八岁离家出走,一个人来到南方举目无亲,到酒楼卡拉OK当小姐,然后给一个香港老头包,那老头给她买了好多好多好多金首饰,但一个月只回来看她一次。闷极了就染上毒瘾,一天得花八百块钱才能买到能使自己好受的份量……小姐说着说着抓住我的手让我摸她的胸以示自己并非在编造故事。这胸脯简直太扁平了,确实扁平得象个男孩子的胸,只有两个孤零零的乳头突兀地耸立在那里,干瘦得令人悲伤——但是又无法让我真正地悲伤,我听了太多的悲惨故事,看过太多类似的表演,虽然这实实在在的平胸确实是吸毒少女的胸脯,但它也引不起我任何的怜悯和悲伤。在南方呆久了你就会变得冷酷无情,变得心如铁石,我首先想到的是大眼睛小姐垫厚的乳罩对我视觉的欺骗,然后再仔细揣度她所讲故事的真实性比率,接着又想到我本来是被人拉着寻欢作乐来却听了一个悲惨的故事,一种近乎气急败坏的扫兴席卷了我。但我多年的涵养使我保持镇定与冷淡,我用茫然无表情的目光看着大眼睛小姐,直到她止住喋喋不休为止。
我已经到很难相信别人的年龄,美貌和哀伤也打不动我。我会在平静之中头脑中沸腾起各种想法,有时近乎是一种狂啸的风景,千百种故事尽管那么真实那么动听但于我而言不啻都是生活的谎言,无论它们再怎样激动人心再怎样催人泪下于我又何干。我自己悲惨的内心存贮着无数苦涩的泪水,只要我一拧它们就会流个整天也流不尽……南方潮湿的气候和永远的粘答答锻炼了我们的涵养,我仍旧保持着平静和冷淡,但任何人都能从我幽暗的瞳仁深处看到不动声色的冷漠和无情。我自己的青年时代象个无休无止的噩梦,这种连续的噩梦甚至让我丧失了憧憬幸福的能力。我想我自己最需要的是慰籍,而不是用另一种悲惨生活来打动我。南方的土地适合生长任何植物,适合孕育任何种类离奇的昆虫,当然它也适合滋生任何种类的悲惨和不幸。自由的天空下的大地太肥沃奇奥了,它生产任何东西,只有真正的幸福除外。
平西江是个著名的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其吝啬只限于同性朋友。对于小姐他向来出手大方,大方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每月工资八千元,全部上交给他老婆小翠。但四、五千元额外的奖金全部归他自己秘密掌握,完全花费在小姐身上。他老家的父母兄弟一贫如洗,他从未真正顾及过。据他自己说他父亲现正患偏瘫卧病在床,他每月仅仅寄二百元回家,还不如他快活一次钱多。“乡下人钱多也没地方花。”有时在办公室看他真寄款单,他总会认真地抬起头向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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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早上十点零五分。我看了看腕表,满意地叹了口气,坐在我公寓客厅绿色真皮大沙发上几分得意,几分茫然。我下班了。我跟研究部的头儿说我要去一家上市公司调研其有关市盈率方面的资料。就这样,我回到了自己的安乐窝,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偷来的假日。
我拿出一套宜兴的紫砂陶具,一个茶壶,一个滤网,一个闻香杯,七个酒盅大小的袖珍茶杯,每个杯上都用秀丽的行书镌刻着明末无聊文人的山水诗。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盒三千六百元一斤的金佛岩茶,用竹匙满满舀了半壶茶,用电水瓶冲砌这地道的福建武夷岩茶来喝。乌龙茶的味道浓香馥郁,七八盅下肚后真令人飘飘然起来。
幸亏我的生活还能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奢侈品充斥,否则它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在这个南方城市象我这样没有章法没有目标地生活着。我没有任何追求,这说来真是让人奇怪。我最多会追求一、两个歌舞厅的小姐,半是心血来潮,半是异想天开,过几天就觉得索然无味。起初,我借口到别的上市公司或证券公司搞调研,回到家松弛一下确实是想写些东西,自少年时代我就一心想当个作家,即那种名声远扬、生活富裕又情人众多的偶像作家,但自己却极少把自己所想的诉诸文字。每次我行走路上、蹲在厕中,或是干着其它琐碎事情时都有那么一大阵子才思如涌,无数素材、情节、妙语隽句一涌而上,让我像个憋足了大便的人一样坐立不安,但一俟我真地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叠稿纸时就马上楞楞发呆,顿感江郎才尽,什么也写不出来。
我在南方这几年的挫折、迷茫和绝望写出来肯定是一本好小说,但它们总是顽强地存贮在我的脑子里,好象只有在我进火化炉那一天它们才会鲜活地籍着乒乓爆闪的电火花一起奔涌而出。也许另一个阻止我迟迟写出不出东西的是图书馆或新华书店那汉牛充栋的书,有谁会真正地仔细瞧上几眼呢。作家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的文字在世人眼里只是白痴的梦中呓语罢了,还不如三块钱一卷柔软的卫生纸,起码它对有痔疮的肛门是一种轻柔的抚慰。而作家粗糙的书刊纸只能撕下来捡死蟑螂或揩拭小孩子拉在地板上金黄的大便。
渐渐地,我就学会了如何享受这偷来的假日,甚至慢慢地养成了一种习惯——一星期内我总会有至少两天借口去别的公司搞调研回到家中一个人逍遥。毕竟我工作的地方是证券公司的研究部。长着一个肥大中年人屁股的研究部经理时间一久虽对我有所狐疑,但每周我递给他的厚达二十八页的研究报告确实让他无话可说——大多数是我找上市公司的资料数据胡乱拼抄凑成。加之他又让我翻译一个国际三十人小组长达五百多页的证券清算法规,因此上就听之任之,不去捅破那张窗户纸。我呢,也就象一个屡屡得手的笨贼一样永远地用同一种方式继续给自己偷窃这种奢华的假日,回到家中慢慢慢享受它们,不到案发绝不罢休。
我如此沉沦于无所事事的享受还有一个另外的原因,即初到南方的艰辛太令人身心疲惫了,我现在已经安定下来,是该弥补透支体力的时候了。当我手提一个帆布旅行袋来到此地时身上只有一千块钱,住在我一个远房表叔家中。这个老混蛋把我安排睡在他家的厨房,我不仅要忍受爬上爬下寻找食物的那些精力旺盛的永不魇足的黄褐色大蟑螂,还要忍受半夜老混蛋为“女孩子”弄夜宵的熊熊煤气炉火。老混蛋口中的“女孩子”大多是年过三十的老处女,一个比一个丑,但一个比一个嗲。老混蛋所住的是五房二厅的大公寓,其中四间房都住着这些“女孩子”,她们一声“李老师你真好”的娇嗔比我低声下气为他煮一天的饭还顶用。其实我老表叔是南方城市臭名昭著的一个老骗子,号称美术评论家,其实他根本不懂什么叫艺术,只会堆砌名辞写几篇唬人的评论文章。这一套在内地还能吃得开,但在这利欲熏心的南方根本没有市场。幸亏老表叔的一个学生是某大公司的老总,在这个老总携带巨款去美国开公司之前给了他这套有五年租约的房子,否则的话这老混蛋早就饿死街头了。老混蛋晚年唯一的慰藉就是这些叽叽喳喳从内地闻风而来的老处女,看着她们老花一样的脸蛋他一天到晚地身心舒畅,并不时厚着老脸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去凭关系“借”钱来养活她们。这些老姑娘个个都是人精,只要找到好工作好房子无一不立马走人,因为老混蛋爱给“女孩子”搓澡的怪癖着实难以让“女孩子”们忍受。老混蛋从不介意这些没心肝“女孩子”们的忘恩负义,反正内地有那么多的老“女孩子”们要闯南方,这里永远是她们息泊的最初港湾。老混蛋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唯我一人而已,如果不怕我出去宣扬他不讲道义,他早就一脚把我踹门让我滚蛋了。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真难以想象刚来南方的半年我是怎么挺过来的。晚上如煎熬在地狱里一样在闷热的厨房睡三、四个小时,白天还要冒着炎炎烈日骑车一个小时去一个姓朴的朝鲜人开的纺织品公司去打杂。年纪不到三十岁但头顶全秃的朴总全靠有个娇滴的漂亮老婆,天天我大部分时间开车送这位朴夫人去各个宾馆找南韩人谈业务,朴夫人很有献身精神,未谈几句就会朝我使个眼色把我支走同那些韩国色鬼们睡觉。我算得很准,坐在车上不到二十分钟朴夫人就会眉飞色舞满脸春色地拿着合同回到车上——天晓得她用什么超群的床上功夫让那些吃了春药的汉子们那么短时间就败下阵来。至今这对我仍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在我离开朴总夫妇三年后我见过一次朴夫人,她比以前显得更年轻,身上的衣服更高档,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的首饰更贵重更灿烂。也许她是个懂得采阳补阴的女强人……
总之我已在春天用完秋天的存贮,身体永远处于疲惫之中。证券公司的研究部恰似我退休后的场所,文科研究生糊弄拼凑几篇文章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因此我如同一只倦鸟返回了林巢一样喜爱我所在的研究部——我能舒舒服服地在里面消耗掉我仅剩下的一点儿青春。
这种偷来的假日很快就消磨过去,一刹眼就消失了。享受完奇妙的武夷名茶,我会给自己用火腿、煎牛肉、黄瓜、蕃茄,以及美味的色拉酱做两个厚厚的三明治,慢慢而又坚决地把它们吞吃下去,一边吃一边听音乐。同时我把29寸的彩电打开,把声音拧到最小,以使自己的各种感官都有愉悦的对象。渐渐地,我的耳中便充满一种轻微的温柔振荡。睡意像雾气一样在我眼中弥漫开来,似乎身处于原始森林的最深处,鸟鸣声宛转动听,一片光辉灿烂,对面墙壁巨大的俄罗斯田园风景画似乎变成了视野中的地平图象,山峦和田野渐渐于睡梦中溶化……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当我擦去嘴角的流涎时,真实生活的巨大虚空和对明天的恐惧和烦燥又接踵而至,生活又沿着一个异常光滑的斜坡飞快地向下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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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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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喂,哥们儿,别净往咱香港打电话好不好,等你亲自来到这儿我再告诉你实价儿。”
出乎我们的意料,电话里并未传出我们所期待的广东话,反而是字正腔园的京腔,而且对方上马就知道我们是从国内给他拨的电话。
“……喂,你是香港苹果按摩院吗,我们想去按摩呀,你说个实价,我们人已在香港啦……”裴东以为对方只是蒙唬自己,不甘心地说。
“哎呀,老兄,别自欺欺人好不好,我知道你国内大机关有订《西方日报》,看见了我们按摩院的广告,我们这里的电话有显示对方电话的功能,你老兄别再烦了好不好,否则我给你们公安局打个电话告了你,到时候一查电话费单非行把你老兄抓起来不可……”
未等香港按摩院那个一口京腔的汉子话音落地,坐在一旁正用INTERNET进行国际征友的林学明冲了过来,急忙按下了电话的扩音器,有些气急败坏。“喂喂喂,你们二位不要太过份,按《西方日报》的咸湿热线打一打就算了,怎么又打到按摩院去,对方如果真使坏告发,银行按照电话单查下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真有这事,你就死活不承认,谁能证明你星期天在办公室,又谁能证明这些电话是你打的,嘁!”裴东晃着二郎腿,一脸地不屑。
“就是就是,放心,没事,没事……”我在一旁帮着腔,脸上有些讪讪。
有近半年多的时间,几乎每个星期天裴东和我都会和林学明在他的银行办公室相聚,按照裴东从他所在的日本公司带出的《西方日报》上的“真人成人性热线”电话指引,直接打到美国或香港。起先是打到美国,主要是好奇想听听美国娘儿们在电话里怎样浪声浪气地说话,渐渐地发觉打这热线还能练习口语和听力,而且还能学不少俚语,诸如PUSSY、FUCK、COCK等等。日子久了,英语的词汇学得差不多了,便又开始打电话到香港的成人热线练习用广东话和热线里的娘儿们打情骂俏,久而久之和其中几个或名HELLEN、或名SHERLY、或名DIDI的女人熟得不得了。这些电话女郎个个燕语莺声,声音甜得象荔枝。几星期前裴东去香港旅游,约出其中一HELLEN到兰桂坊吃饭,结果一见面差点没吐出来。“地地道道一广东种娘们,三十七、八岁了,又黑又矬又高颧骨,大脑袋小屁股大脚丫子,两片大厚嘴唇肿了式的还搽满鲜红的唇膏……”正因如此,百无聊赖之余,裴东才拨通了香港按摩院的电话想换换,孰料接线的竟是个大陆口音的男人,对方电话还有显示号码的功能。
半晌无言。
裴东躺在沙发上,又在心游万仞:
“我少年时代经常整天整天地做白日梦,梦见自己变成个飞檐走壁的大侠,能够在晚上走进任何女老师的窗户偷看她们……有时还希望真能吃上什么药能隐形,那样就能天天呆在女浴室或女厕所不出来谁也发现不了,嗯,到商店银行拿钱也可以,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最不济的白日梦是能有穿透衣服的视力——那样一来所有女人在我面前都是光的……”
这狗东西一脸沉迷,兀自在那里回忆少年大好时光。
“哦,我多梦的少年时代呀!”
裴东居然诗人一般地吟哦起来。
就是这么一个粗俗下贱低级庸碌至极的东西,平素白日里一身行头人五人六地跟着日本公司的矬老板们坐着皇冠3.0四处巡游,晚上还能冒充大款到歌舞厅去和蓝薇薇那样漂亮的小妞大侃特吹。这种王八蛋怎么能活得这么好呢。想到这里往往令我从心底泄气,对这世界充满了愤世嫉俗的情绪。
平庸的生活创造出平庸的环境、平庸的友情、平庸的爱恋、平庸的境遇,就连空气都显得平庸。很象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无人换水的玻璃鱼缸内,在浑浊的臭水中生活,吞食着残渣和自身的排泄物,眼巴巴看着外面透明的世界,但不能有任何关联。眼前游来游去的只有这几只固定的永远长不大的鱼,相互厌恶,相互仇恨,相互排斥,却又不愿意相互失去――如果寂寞的臭鱼缸里,剩下一条鱼,就会孤独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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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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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又是国外出差。生活在别处,昆德拉这样说。别处的生活我都发现不了什么新鲜特别。
走在日本的土地上,我心里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充满仇恨。
东京皇宫附近的街道上是那样洁净,路上的行人衣冠鲜洁,行走的姿势拘谨而仓促,表情安恬和顺,全部乖乖的样子。就是这样一个爱洁净爱樱花爱小动物的民族却能在一场战争杀害三千万中国人!想想都令人发指。到东京的这天恰逢八月十五日,我刚刚在东京王子大酒店看完电视节目,一个是故事片,描写东南亚日兵在二战时的思乡和善良,几个艺术气质极浓的日本兵最后失败时高唱家乡歌谣忠烈地饮弹自尽——自杀倒真实,但艺术和歌谣同二战时的日本兵根本挨不上边,他们只知道肢解,强奸,割下男人的生殖器,用刺刀挑出女人腹内的婴儿,或是脱下裤子奸尸,凡是你从古今中外史书上读到的所有残忍的细节日本人在中国都演示得淋漓尽致。他们的人性之中什么都不缺,惟独缺少怜悯与艺术。另一个频道的电视节目是纪念广岛和长崎的片子,日本解说员沉痛的喋喋不休,只要提到二战就要提到原子弹,就要提到他们是受害者,殊不知同中国那些受尽折磨而死的人们来说那原子弹瞬间而就的死亡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帐总有一天要算的。我想无数中国人心中都有这种抗日情节,一百年后这种情感节仍旧鲜明。这不仅仅是民族主义那么简单,埋藏在中国人心中的愤恨其能量超过亿万个广岛原子弹。即使是在东京歌舞一番町拉皮条的上海青年恭顺的脸上我也看到了不可掩饰的仇恨,这种仇恨永不褪色。
大和民族是个贱骨肉的民族。可以从四五年麦克阿瑟的纪录片中看到,枯干瘦小的天皇诚惶诚恐地在麦克阿瑟面前发抖,其身形象只柔弱的耗子,这个天照大神的子孙象只狗一样谦卑,他身后有那么多日本国民象给亲爹过生日一样地用日本式的英语向麦克阿瑟高呼“HAPPY BIRTHDAY”。麦将军象个太上皇一样得意。俄国人也很会整治他们,不仅占了他们的北方四岛,还把几十万关东军驱赶到西伯利亚做苦力,大多数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关东军最后冻饿交加象耗子一样大批死掉,俄国人间接地为中国人报了仇,历史自有其沉痛的可悲之处。连韩国人也不放过他们,每年的日韩合并条约那一天,没有一个日本人敢于踏足朝鲜半岛。惟独我们中国人宽容,但惟独日本人瞧不起我们。
在这个袖珍的岛国,我愤恨之余又生出几分中国人特有的阿Q式得意——它毕竟太小太微不足道了。八月的富士山顶上面还没有白帽子,远远望去只是一个平常得再不能平常的小山丘,中国南方的丘陵似乎都比这个日本人心中的神山要有气势,它小得令人在心里吐唾沫。袖珍的国家,袖珍的街道,袖珍的城市,连洗手间的马桶也比别的国家小一圈,处处透露着小气,象个盆景国家,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的胃口却出奇的大。站在横滨港口,我注视着混浊、肮脏的日本海,不禁生出一股怅然的思古愁情。如果忽必烈的大将范文虎等人几个世纪前不顾航行的疲劳在抵达日本海岸的当晚登陆,今天的日本不过是中国的一个行省。某个人的懈怠导致了历史今天的必然,确实令人扼腕而叹。如果范文虎们拿出当初追击他原先的主子南宋小皇帝极至崖山的劲头来,一鼓作气,今日世界所谓的“神风”只是个梦而已。数万蒙古兵(大部分是汉兵)只要上了岸,日本列岛会应手而破,惜哉天道无常,一场飓风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命运。
在新宿,我在一个地下通道看见一群蓬头垢面的日本乞丐,为了试验其国民性,我选择了一个壮年乞丐,狠狠踢了他的屁股一脚。不出所料,他乞丐一骨碌蹴立起来,八嘎八嘎地冲着我叫,一副武士道精神。我大了大胆子又踹了他一脚,踹得他往后一趔趄又坐回地上,这下子这汉子老实了,傻乎乎地盯着我茫然不知所以。我从衣袋中掏出一张千元面额的日币扔在他脸上,他愣了愣,从地上拾起纸币搓了搓,马上双手合十表示谢意,八嘎牙路武士道牌子一丝全无了。我又从衣袋掏出一张千元纸币,那乞丐一脸诌笑,扭过身蹶起屁股叽里哇啦说了一道,大概是让我踢他屁股时更容易下脚吧……这就是日本人的品性吧。
愤恨情结并不能阻止我们去寻欢作乐。
跟我一道到日本来的是公司研究部经理田昌玉,名义是参加日本丘井证券公司“世界证券业清算机制研讨大会”。田昌玉是个日本迷,上大学学的日语,研究生读的东洋经济,惟一的遗憾是没能娶个日本女人,但他生有个女儿,已经下决心以后要嫁给个日本太君。“我他妈就是佩服大日本!”田昌玉公然这样讲,象李登辉一样无所顾忌。研讨会开了三天就结束,剩下的四天就是玩乐时光。丘井证券的一个名叫龟田正雄的日本课长陪我俩,在新宿的红灯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愿陪中国人的歌妓——这就是日本人的爱国表现,日本歌妓只陪日本人,外国人一概免问,给多少钱也不行。田昌玉一直在旁着急,他撅着大屁股一个劲地哈依抠你其哇地用半吊子日语哀求,不知道是他日语不过关还是敬语用的不对,日本歌妓连瞧也不瞧他一眼。无奈最后只得到一个色情表演厅去看表演。
“我抠烂日本女人的脸!”
田昌玉从门外拉皮条男人手里抢过一叠纸巾,恨恨地说。起先我还不大明白歌舞一番町门前那么多招徕客人的男人手中为何都拿着一叠纸巾在晃,听龟田正雄一讲才明白——那是抠摸表演女郎的阴部后擦手用的。同样是色情表演,日本也显得下流龌龊。
色情表演最精彩的一幕是龟田正雄。这个长得象马来人一样黑瘦的日本汉子看着看着忽然挤上表演台,脱下裤子就和台上的女人干将起来,边干还边和我与田昌玉挥手,很有炫耀表演的意味。台下的日本看客也拍着手,依着节奏嘿哟嘿哟地象“拉网小调”那样打着号子,群情激动,真让人大开眼界。田地昌玉彼时也完全忘掉了刚才被日本歌伎拒绝的不快,跳着脚地叫好,大肥屁股跳起来一点不显滞重,甚至用得上“轻盈”二字来形容。
龟田正雄作为一个爱国爱面子的日本人,为了在我们临走时对大日本帝国“雅”的方面留下深刻印象,特意带我们到千利休的一个后代文千家茶室去参观日本茶道。日本就是这样一个拾人牙慧而又小题大做的国家,无论从别人那里学来什么它都冠之以“道”,名为发扬光大,实则限制了艺术的发展,使茶艺成为一种繁文缛节的刻板过程。殊不知真正的道是“道可道,非常道”,大道无形,大音希声,禅宗的精神是日本人所无法理喻的。
进到洁净的茶庵,田昌玉和我也象龟田正雄一样换上一种名叫“十德”的半身袈裟,然后净手,跪在那里假装欣赏庭园景色。田昌玉不停地挺动屁股,大概里面的痔疮因跪姿引起了磨擦使其烦躁异常。茶道的次序烦而又烦,文千家的茶室主人留着个日本传统的卫生胡,怎么看怎么象鸠山脱了军装在那里假模假式地装蒜,一道又一道地抹拭,添水,转杯,跪呈,屋内静得只听见庭院的落叶声,只是田昌玉的咂吸之声以及“砰”的一个响屁使日本茶道精神惨遭荼毒,其脆弱性也暴露无遗。
“对不起去下厕所。”
田昌玉喝了几杯茶,脸上冒汗。大概中午的生鱼片吃得太多,他有些肚痛。他结结巴巴地用日语道着歉,没等茶室主人表示什么径自自光着脚丫子一溜小跑往外跑。
龟田正雄和“鸠山”茶主用日语低声说了些什么,大概解释田昌玉去厕所有搅清光之类的话吧。“鸠山”茶主皱皱眉,然后又哇里哇啦地又和龟田正雄说了一遍,他越说越躁,一只手捂着个伊贺花瓶转个不停。
几分钟后田昌玉扑扇着两面大脚丫子走进茶室,冲茶主和龟田用日语说句什么,又冲我用汉语说了声“拉完了”。他一脸的轻松惬意,那表情比喝了十碗日本香茶还要舒服一千倍。
“鸠山”茶主腾地站起身,也光着脚丫子跑出去。很快,就传出鸠山茶主“巴嗄巴嘎”的狂嚎。他跑到茶室门口,冲龟田和田昌玉哇啦哇啦一阵怒吼。
我很是不解。
田昌玉也楞住了,一口日本茶含在嘴里咽又不是吐又不是。
龟田正雄红了脸,一个劲地“死米妈三”,他站起身向外走,田昌玉和我也跟着他一起往外走。“鸠山”领着我们三个人向厕所走去。
原来日本茶道内外露地分设两个厕所,即内厕和外厕。内厕只供参观并不真让人大小便,也称作“饰厕”,那是茶主人精心设计供客人参观的一个对象。饰厕中主要有供双脚放置的两块足悬石、前迫石、后迫石,还有一个铺着雪白细砂粒的尘穴。饰厕里的石头是川石,象征清洁无垢。饰厕在茶事开始前由主人在石头上洒满装有花叶的清水,傍晚时还点上灯笼,是供客人当作艺术品观赏的。田昌玉当然不知道饰厕的作用,加之当时腹内雷鸣,一泡稀屎全部拉在雪白的细砂石上,黑黄色的稀屎与饰厕角落里一朵怒放的鲜艳山茶花交相辉映,令人印象极其深刻。
我实在忍不住笑,只得紧紧咬住嘴唇以免自己笑出声……
该到向日本塞哟那拉的时候了。
田昌玉正撅着屁股收拾东西,他把酒店里和式睡衣、烟灰缸、火柴盒、衣架、香皂、洗发液,甚至手纸都一件不拉地塞进包里拿回去作纪念。就差连地毯也掀起来带走了。这个平素一脸正气全身挺刮西服的家伙此时忙得身上热汗直冒,身上只着一件半透明的一次性内裤——他已穿了一星期,原本的白色已成灰黑色了。这就是我平素点哈腰要巴结的领导,在国外连一点儿尊严也没有,十足的一个鸡巴毛。
我基本已收拾好行装,开始躺在床上回想我是否遗忘了什么东西。我总觉得我有什么东西遗留在日本。
对了,只要让思绪旋转开来,就果真能找到源头。
我的初恋在日本。
我生命中曾经最挚爱的人是个日本女孩,她的名字叫坂田智子,日语发间是SAKATA TOMOKO,这一发音在我青年时代响彻我的灵魂。我是大学四年级最后两个月同她“搭”上的,那时候我二十一岁零两个月,她大我一个月。
坂田智子在旁人眼里是个相貌普通而且总是副郁郁寡欢神情的日本女留学生,而在我眼里是无比的清丽,而且她身上所弥漫的异国气息更令我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近十年过去,如果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还能感觉到她那柔软的被雨水打湿的嘴唇上那股青涩甘甜的味道。我总是对我不熟悉的东西有一种孜孜不倦的追求热忱。尤其是智子还是个信奉摩门教的日本人,这一点更令我好奇心得到了空前的刺激。那时候我怀着青年人特有的冲动和近乎苍惶的热情在认识不到两星期内就和她上了床,虽然她不是处女,但日本女人的顺从和摩门教徒的阴暗狂迷仍使我在当时完全沉浸于自我营造的空前爱恋之中。
这次爱情对我而言既是短命的,又是致命的。
大学毕业后,为了逃避当中学教师的命运,我离开故乡天津市去外省的大学读研究生。起初,坂田智子每隔一个月去学校看我一次,每次呆两天。这两天就意味着四顿饭和无数次做爱。那种做爱在我有生之年无法忘怀,事后追忆令自己也满怀惊奇——怎么能那样不知疲倦夜以继日地一天做爱十几次而不感觉疲惫呢,而且从无堕落的贬损感觉。也许青年初期的身体机能正处于巅峰状态,加之模模糊糊地对绝望未来的困惑,令那种热情象火焰喷射器的液体燃料一样,不燃尽就不会停止燃烧。
这种腾腾的欲焰很快就熄灭了。
女人的变心之快超乎了我的想象力。尤其我心目中的日本女孩是永远那样柔顺、凄惋而且矢志不移——都是那些王八蛋的日本肥皂剧害了我。其实一个变了心的女人的心硬得能媲美金刚石,所谓的感情之锥是绝对扎不透的。
本来我的生活是一场美妙的奇异梦幻,谁料想它不过是个越膨胀越大的气泡,在阳光下五彩绚烂地自由自在地飞,忽然之间坂田智子小姐“砰”地一声残忍地把它刺破了,使我从极幸福并认为应该是永恒的虹彩之中一下子跌到了冰冷坚硬的地面,让我面对这样一个鲜活而又铁一样的事实——我的日本情人马上要回京都去结婚。
试想还有比这更令我消沉沮丧一蹶不振的事情吗!
我一下子就从一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完全走向反动,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彻底的物质主义者。
不管是成为什么他妈的“者”,我在读研究生近两年半中无时无刻也没有摆脱对坂智子的思念。那种思念就象一张密密实实的、铺天盖地的具有粘性的网,把我罩在期间无法摆脱。每隔三秒钟我头脑中便会闪现坂田智子的名字和她那一双象孩子般纯洁无暇的黑眼珠,那种沿海类型日本人特有的黑眸子是最使我目眩神迷的思恋物像。于是乎,从二十一岁半到二十四岁,坂田智子的倩美影像实际上就成了我永拂不去的噩梦,而我本人也象个脆弱的、神经质的、身体内有子宫的女人一样脆弱和时不时地歇斯底里一把——当然是自己一人在研究生宿舍里。我羞怯的天性使我的性格中包含有极大的自我压抑的成份。
那时候我总是细想我日后有一天能去日本的京都,去看望已成丰韵少妇的我年青时代永远的恋人。我无数次想像和我的坂田智子见面的场景:一个从远方中国来的忧郁男子敲开一道写有吉田家冈本家或是平成家的门,身穿丝绸和服的沉婉少妇来开门,身后跟着两个天使一样可爱的小孩子,见面的一刹那少妇那张消丽的脸忽然苍白无比、泪珠泉涌而出——一出不折不扣的五流电视剧。然而这种臆想中的低级庸俗镜头还常常使我在充满霉烂书箱气味的学生宿舍的被窝里唏嘘不已。浪漫主义者从骨子里都酸透了。那时候我只觉得到日本的旅程永远是个幻想,因为我的专业是英语,从一个穷学生有限的思维出发,日后绝对不可能去日本,因而那个令我时时潸然泪下的场景越来越虚幻,虽然这场景的细节经过我无数次的想像加工日愈逼真和细腻。
这么一个我青年时代如此重要的人物和事件,竟然在我最后离开日本的关头才追忆起,真令我自己也大吃一惊。就好象从前的一切生活与现在完全脱了节,没有任何关联,或许只是模模糊糊梦中发生的、醒后费劲才能追忆起的情节。平日的生活又单调又充实,吃、喝、拉、撒很欢快,但一不小心差点把我的青春幻梦给忘怀了。这绝不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回忆和面对那场失败的爱情,只是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让我思虑,想来想去却忘掉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这就如同一个沙漠中找水的旅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寻找,最后却被海市蜃楼迷住,忘记了他正在找什么……
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我绝非去刻意忘怀坂田智子。在失恋的初始阶段我一直竭力回避日本这个词,而且任何与坂田有关的字眼都会刺激我被泪水浸得发痛的心,甚至关云长张飞之流大战当阳长坂的“坂”也令我联想到坂田而令我黯然神伤。可是,仅仅五年的时间,我竟然如此无动于衷地站在日本的土地上,没有丝毫痛悼往昔爱情的任何意念。我知道岁月是治疗爱情伤痛的最好药方,但永远不曾料到遗忘是如此容易,如果定下心神稍稍怀有一点人性的意念思虑一下,这确实令人震惊。
然而,如果把我生活这千头万绪的乱麻稍稍归理一下,我所有的“现在”会全部汇集到青年时代这场至关紧要的“爱情”上面,它是我今天混乱生活的原始渊薮。对坂田智子的爱情是池塘中的第一粒石子,所有的今天涟漪都是源于那粒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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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出国之后非常疲惫,旅行的疲乏令我全身的骨头散架一般。呼吸着南方甜净的空气,吃着可口熟悉的食物,一星期不到我才觉得自己有了力气。韩国人平常讲的“身土不二”,现在彻底能理解。还是那样看上去特忙实际上特闲的工作,还是那些人五人六、七七八八的酒肉朋友。生活真是一种消费的过程――The Protcedure of consumption.
左明是个搞室内装修发了小财的包工头,一年前他还只有四十万元的资产,这点小钱当时已使他态骄意满踌躇满志——对于一个学习伦理学了研究生来说确实这个数目也不小了。和他同时毕业的同学还夫妻住间十八平米小屋每月六、七百元工资在学校干熬呢。我和左明是校友,他和我本科时同届,但我的印象中从未见过这一张脸——我用文字描绘不出这张脸,它太平庸了,以至于我几乎记不得它到底是眼大眼小还是鼻高鼻低有胡没胡。但左明的声音很欢快,充满精气神,活力无限。因此一年前他打电话同我这个校友联系时我一下子喜欢这个声音。我把他介绍给证券公司营业部的经理,使得他四十万元可以进独间大户室,最优惠的是可以让他百分之百透支。正好当年四、五月份沉寂了近三年的证券市场开始升温,到十一月份他的四十万元本钱已变成了三百五十万,百分之百的透支额使他每赚一次就扔有更多的认购资金。十二月份的股市大跌使他稍有损失,但他逃的快,胆子又大,跌停板的第二天早晨楞敢又抄入了一把,第三天早晨卖出,在十几个小时内又赚回百分之十,因此那次大跌对他没伤筋骨。左明倒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不象一般知识分子出身的人那样锱铢相计,他对我很大方,特别是因为我介绍他认识了证券公司的营业部经理,使得他才领略赚大钱的真正境界。现在他再也不搞室内装修了。“那点钱是一点儿一点儿从客户屁眼里抠出来的,太不容易。钱生钱最容易。”左明每逢相熟的人都这样劝说。赚钱后他曾用红包封了个四万块钱的存折谢我,我胆小没敢要,口中推说为朋友办事应该的。左明因此更感激我,象孝敬他亲爹一样没事就请我桑拿吃饭卡拉OK。吃他喝他我倒坦然,如果没有我给他牵上营业部经理那条线他确实也赚不了这几百万。
左明开始与我们一起出去混时自称“老枪”,经常给我们讲述他如何征战床场的丰功伟绩,但时间一长就穿了帮,说他是“老舌头”更确切一些。由于平素熟络的朋友净拿他开玩笑,左明有些挂不住,自己去了趟泰国做了个手术,在重要部位周围镶了一圈黄金珠子。这种泰国传统的“持久战”手术很昂贵,对左明却似乎不大顶用,他回来蔫蔫的没有声扬,大家就心里明白他又成了一个笑话。由于他的举动很有壮烈献身的意味,我们拿他开玩笑的次数就少了一些。
左明拉着我去“红桃Q”酒吧。
这个酒吧我早就有所耳闻。它很安静,是个不设迪斯科专门供安静饮酒的清吧,据说里面的“妈妈桑”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妈妈,不象时下的“妈咪”个个二十左右那样肤浅。这老“妈咪”手下有一帮相貌清秀很有气质的小姐,很符合所谓知识分子的品味,特别能同客人聊天,还特别能劝客人喝酒,当然那酒水是极其昂贵的。“红桃Q”老妈咪自称她手下小姐最低也是大专毕业,而且是正式大专,不是半路上夜大学出来的大专,很有如假包换的气势,吸引了不少自称层次很高的傻B们去那里挨宰。
我进“红桃Q”时趾高气扬。出入娱乐场所有个诀窍,你一定得显得很有钱很傲很看不起人,这样才会得到低声下气满怀敬意的服侍,去完洗手间不给钱那递毛巾的小二也心甘情愿,因为他们总觉自己伺候过大爷。如果你鸡鸡缩缩畏畏葸葸一副拘谨老实样,服务员就认为你没钱不给你好脸子看,服务起来也勉勉强强不如人意。娱乐场所都是低级世故的地方,进去就得扮大款做豪阔的一掷千金状。当然我趾高气扬地进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反正有人买单,不用大爷我掏一分钱腰包,干吧不充回阔人呢。
“红桃Q”内的装修确实很优雅,名字虽然挺西化,内里墙壁上确都挂着很多韵味不俗的中国水墨画。灯光幽暗,瞎子阿炳的二胡在冥冥之中如泣如诉,一排排隔成小格的车厢座,桌上烛火摇曳,在这种氛围下把握不住心神肯定会多喝他几瓶XO。
我和左明坐定,看见门后屏风旁边的一个在园桌上坐了一圈小姐,远看模模糊糊看得不甚清楚。我和左明不约而同掏出眼镜带上。毕竟从前都是读书人,衣袋里的眼镜是我们曾经文明的最后象征。左明抬抬手,两个小姐就立马从园桌旁站起,袅袅婷婷走着模特步过来。
两小姐坐下后,我们秉烛一看不禁有些失望,相貌很一般,也许是期望值过高的缘故。
“你们都是大学毕业?”左明问。
“……嗯,都是。”
“DO YOU LIKE TO BE FUCKED BY US?”左明用英语试探了一句。
两个小姐面面相觑没什么反应。
“假的,假的,换人换人。”左明恶声恶语地打发她们。
“你找人又不是找字典,要那么大学问干吗?”
其中个子很高的一位小姐是东北人,大概被左明粗鲁的呵斥激怒,站起身走时硬梆梆甩下一句话。
“大爷我要货真价实。”
左明也不示弱,大声回了一句。
不过这年头世风日下,货真价实的东西太罕有了。士农工商各个行业无不存假,尤其连传统上一贯老实巴交的农民哥们也开始玩人唬人骗人。前半年我和平西江出差路过华北平原的一个县城,到拍《红楼梦》的大观园里游玩,进去后只见已日趋破败的院子后东一屋西一屋全被乡亲们摆的摊子占了。有个屋子外面标着“汉代皇后玉体”,进去后却发现是模仿中山靖王刘胜夫妇的“金缕玉衣”,用小石头片子穿成个人型,脖子那里安着着个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死人头骨,惟独引人遐想“玉体”的是长长的假发套在骷髅上。另间屋子写着“人生的奥秘——男女生殖过程”,进去后才发现偌大的房间里不过是酒精罐子里泡着的两个男女生殖器标本,大概是医学院因时间久废弃的东西。又有间屋子外标示“清代木乃伊”,进了门那气味差点令人呕吐,两床门板上摊放着一个老头的尸首,留着民国式的平头,看那尸体的新鲜程度也就刚死个一年半载,面呈痛苦状,两脚间的生殖器黑乎乎的象药店里的羚羊角。再看看门口卖门票的农民,样子酷似床板上的老头尸首,以至于我和平西江直嘀咕这孝子抬了他爸的遗蜕来挣银子……总而言之这年头骗子太多,哪天你要是买东西办事情不受骗反而吓你个一激灵,觉得那么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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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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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左明是个搞室内装修发了小财的包工头,一年前他还只有四十万元的资产,这点小钱当时已使他态骄意满踌躇满志——对于一个学习伦理学了研究生来说确实这个数目也不小了。和他同时毕业的同学还夫妻住间十八平米小屋每月六、七百元工资在学校干熬呢。我和左明是校友,他和我本科时同届,但我的印象中从未见过这一张脸——我用文字描绘不出这张脸,它太平庸了,以至于我几乎记不得它到底是眼大眼小还是鼻高鼻低有胡没胡。但左明的声音很欢快,充满精气神,活力无限。因此一年前他打电话同我这个校友联系时我一下子喜欢这个声音。我把他介绍给证券公司营业部的经理,使得他四十万元可以进独间大户室,最优惠的是可以让他百分之百透支。正好当年四、五月份沉寂了近三年的证券市场开始升温,到十一月份他的四十万元本钱已变成了三百五十万,百分之百的透支额使他每赚一次就扔有更多的认购资金。十二月份的股市大跌使他稍有损失,但他逃的快,胆子又大,跌停板的第二天早晨楞敢又抄入了一把,第三天早晨卖出,在十几个小时内又赚回百分之十,因此那次大跌对他没伤筋骨。左明倒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不象一般知识分子出身的人那样锱铢相计,他对我很大方,特别是因为我介绍他认识了证券公司的营业部经理,使得他才领略赚大钱的真正境界。现在他再也不搞室内装修了。“那点钱是一点儿一点儿从客户屁眼里抠出来的,太不容易。钱生钱最容易。”左明每逢相熟的人都这样劝说。赚钱后他曾用红包封了个四万块钱的存折谢我,我胆小没敢要,口中推说为朋友办事应该的。左明因此更感激我,象孝敬他亲爹一样没事就请我桑拿吃饭卡拉OK。吃他喝他我倒坦然,如果没有我给他牵上营业部经理那条线他确实也赚不了这几百万。
左明开始与我们一起出去混时自称“老枪”,经常给我们讲述他如何征战床场的丰功伟绩,但时间一长就穿了帮,尤其大伙一起找小姐时经常互相交换,从小姐嘴里套出左明只是个猛吃壮阳药狠擦印度神油也坚持不了多久的“银样蜡枪头,”与其说他是“老枪”,不如说他是“老舌头”更确切一些。由于平素熟络的朋友净拿他开玩笑,左明有些挂不住,自己去了趟泰国做了个手术,在龟头周围镶了一圈黄金珠子。这种泰国传统的“持久战”手术很昂贵,对左明却似乎不大顶用,他回来蔫蔫的没有声扬,大家就心里明白他又成了一个笑话。由于他的举动很有壮烈献身的意味,我们拿他开玩笑的次数就少了一些。
左明拉着我去“红桃Q”酒吧。
这个酒吧我早就有所耳闻。它很安静,是个不设迪斯科专门供安静饮酒的清吧,据说里面的“妈妈桑”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妈妈,不象时下的“妈咪”个个二十左右那样肤浅。这老“妈咪”手下有一帮相貌清秀很有气质的小姐,很符合所谓知识分子的品味,特别能同客人聊天,还特别能劝客人喝酒,当然那酒水是极其昂贵的。“红桃Q”老妈咪自称她手下小姐最低也是大专毕业,而且是正式大专,不是半路上夜大学出来的大专,很有如假包换的气势,吸引了不少自称层次很高的傻B们去那里挨宰。
我进“红桃Q”时趾高气扬。出入娱乐场所有个诀窍,你一定得显得很有钱很傲很看不起人,这样才会得到低声下气满怀敬意的服侍,去完洗手间不给钱那递毛巾的小二也心甘情愿,因为他们总觉自己伺候过大爷。如果你鸡鸡缩缩畏畏葸葸一副拘谨老实样,服务员就认为你没钱不给你好脸子看,服务起来也勉勉强强不如人意。娱乐场所都是低级世故的地方,进去就得扮大款做豪阔的一掷千金状。当然我趾高气扬地进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反正有人买单,不用大爷我掏一分钱腰包,干吧不充回阔人呢。
“红桃Q”内的装修确实很优雅,名字虽然挺西化,内里墙壁上确都挂着很多韵味不俗的中国水墨画。灯光幽暗,瞎子阿炳的二胡在冥冥之中如泣如诉,一排排隔成小格的车厢座,桌上烛火摇曳,在这种氛围下把握不住心神肯定会多喝他几瓶XO。
我和左明坐定,看见门后屏风旁边的一个在园桌上坐了一圈小姐,远看模模糊糊看得不甚清楚。我和左明不约而同掏出眼镜带上。毕竟从前都是读书人,衣袋里的眼镜是我们曾经文明的最后象征。左明抬抬手,两个小姐就立马从园桌旁站起,袅袅婷婷走着模特步过来。
两小姐坐下后,我们秉烛一看不禁有些失望,相貌很一般,也许是期望值过高的缘故。
“你们都是大学毕业?”左明问。
“……嗯,都是。”
“DO YOU LIKE TO BE FUCKED BY US?”左明用英语试探了一句。
两个小姐面面相觑没什么反应。
“假的,假的,换人换人。”左明恶声恶语地打发她们。
“你操 又不是操字典,要那么大学问干吗?”
其中个子很高的一位小姐是东北人,大概被左明粗鲁的呵斥激怒,站起身走时硬梆梆甩下一句话。
“大爷我要货真价实。”
左明也不示弱,大声回了一句。
不过这年头世风日下,货真价实的东西太罕有了。士农工商各个行业无不存假,尤其连传统上一贯老实巴交的农民哥们也开始玩人唬人骗人。前半年我和平西江出差路过华北平原的一个县城,到拍《红楼梦》的大观园里游玩,进去后只见已日趋破败的院子后东一屋西一屋全被乡亲们摆的摊子占了。有个屋子外面标着“汉代皇后玉体”,进去后却发现是模仿中山靖王刘胜夫妇的“金缕玉衣”,用小石头片子穿成个人型,脖子那里安着着个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死人头骨,惟独引人遐想“玉体”的是长长的假发套在骷髅上。另间屋子写着“人生的奥秘——男女生殖过程”,进去后才发现偌大的房间里不过是酒精罐子里泡着的两个男女生殖器标本,大概是医学院因时间久废弃的东西。又有间屋子外标示“清代木乃伊”,进了门那气味差点令人呕吐,两床门板上摊放着一个老头的尸首,留着民国式的平头,看那尸体的新鲜程度也就刚死个一年半载,面呈痛苦状,两脚间的生殖器黑乎乎的象药店里的羚羊角。再看看门口卖门票的农民,样子酷似床板上的老头尸首,以至于我和平西江直嘀咕这孝子抬了他爸的遗蜕来挣银子……总而言之这年头骗子太多,哪天你要是买东西办事情不受骗反而吓你个一激灵,觉得那么不可思议。因此,我对“红桃Q”酒吧货不对板的这种情况并不吃惊,只是吩咐服务员把“妈咪”找来,肯定“妈咪”手里有真货。
老“妈咪”果真仪态万方,虽已全老徐娘,但那不慌不忙的步伐令她发了福的腰身从远处看去保持着一种高贵的沉稳感觉。待到她在我和左明的对面坐定,烛光清晰地把她的脸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时,我心中骇然,差点跳了起来:老“妈咪”很象我大学时的副校长!我忙把眼镜戴上,总觉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定睛再看,真象极了那时的我们敬爱的副校长!她左眼下的几滴褐斑当时曾被学生们笑谑说那是常年语重心长教导学生而滴下无数真情热泪的印痕。难怪乎“红桃Q”的清吧布置这么不俗,难怪乎这里的名头是小姐一律大专大学毕业出身,是昔日大学的副校长在当“妈咪”呀。文人下海走两个极端,失败则一败涂地淹死在商海;成功则如瞿副校长这样能淋淳尽致地发挥其所长。想必酒吧壁上一溜的墨宝也是她凭关系从文人手里鼓捣来的。
老“妈咪”因行业和关系脸上也凭添不少风尘气,如果她真的是我当年敬爱的副校长,当然她认不出昔日黑压压坐在阶梯教室听她讲授德育的其中一个学生。见我一直目瞪口呆地瞧她,老“妈咪”竟也秋波流转,忸怩起来。
“你手里有没有真的大学生呀?”
左明手指敲着茶杯,不屑地问。
“当然有当然有啦——”老妈咪满脸陪笑,全无从前的肃穆严正气象。“……嗯,二位来晚了一点儿,外语系毕业的中文系毕业的小姐都被日本客人香港客从挑走了……我想一想,嗯,对了,还有两个卫生护理大专毕业的,学中医按摩的,手法好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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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你晚上到我这里来不要这么浓妆艳抹,平西江回家会起疑心……”
我鼻子里使劲往外喷气,对小翠说。她一身农药味的香水使我极不舒服,会令我在过程之中分散注意力。如果哪天平西江心血来潮晚上拜访我,我想他肯定会在我的屋中闻出他老婆小翠的浓郁体味。
给平西江带绿帽子确实不是我的道德观所能容纳的行为,即使这厮再王八蛋毕竟还算得上我同事和朋友,主动勾引朋友的老婆总觉得不太道德,虽然这种事情在我们文明的社会文明的人们之中时有发生。同小翠相熟始于我归还借她的鸡蛋,那天晚上正赶上平西江不在家——他去外地出差去了。也许我在潜意识里已打了同小翠打情骂俏的坏念头,要不我怎么会捡在平西江不在家的一个晚上去还鸡蛋呢。事后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一把精神分析,又探发出人性的某些黑暗面。小翠是杭州市里人,当初她之所以嫁给平西江这个乡巴佬,是因为他研究生毕业有前途——“读书是最有利可图的买卖”,小翠卖猪肉的爸爸是个比范进岳父更有远见卓识的人物,坚决把小翠嫁给当时只有90多块研究生工资、相貌又奸邪不正的平西江。婚后平西江的口臭脚臭狐臭裤裆臭以及懒惰不讲卫生的臭毛病令小翠对丈夫充满鄙夷。“他干还是挺能干,但身上那股子味我总觉得是一头大狼狗在干我。”小翠曾很坦白地对我说。
据平西江自己讲,他老婆很有现代感,经常一边干一边嘴里总念叨着MY GOD FUCK ME之类的英语单词,显然对黄色带子活学活用,发音还很正。幸亏她看的不什么什么德国西班牙葡萄牙语的黄色毛片,否则学一口德语西语葡语的下流话一说非使平西江因揣测词意而阳萎不可。我想象同小翠做事就如同吸食海洛因,完事后总是痛恨自己,但时间一久还真有瘾,大有欲罢不能的意思。
“……你是什么血型?”
小翠忽然问我。
“……A型……”
我被她这不着调无头无尾的一句话问得发楞。
“……好,好,让我怀孕吧,让我怀孕吧。。”
小翠听说我的血型后一下子扑上前,双手紧紧抠住我的腰。
但这一句“让我怀孕吧”马上让我让我惊骇异常,边后退边问小翠“什么意思”。
小翠双眼炯炯有神,说,“平西江也是A型,我要是怀了你的孩子他怀疑也查不出来,都是A型血……平西太难看,和他生孩子多恶心,我才不想又生一个臭屁股臭胳肢窝小三角眼的小鬼崽子呢……”
有位外国作家说过:女人卑鄙起来会超乎我们的想象力!此话今天我从小翠的一席话中得到了验证。
“……这哪行呢……”
我吓得赶忙起身往门走。看见小翠一脸恼羞神色,我急忙又哄她,“……现在技术很发达,验血,亲子鉴定,还要查DNA,哪能那么容易就骗得过平西江……”
在萌升起庄严而又崇高的道德感的同时,我又心下暗忖,果真自己的亲骨肉在这对狗男女手里养大,那可真是在孩子身上缺了一辈子的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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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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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刚刚接了王茹的电话,她是我上本科时曾短暂相恋的女同学,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大学时代,同谁睡觉前都假装处女,不知道她那所谓骑单车下山的谎话同多少男人说过。不见红的借口确实也不大好编造。我不知道会有几个人相信,反正我不相信。大学毕业时她找了个高干子弟,凭岳父的关系分到电视台当播音员,时常靓丽无限地在屏幕上亮相。听说她几年前就离了婚,一直过着单身女贵族的生活,经常有大款捧星前后左右地围绕,我自卑之余很少同她联系。她晚上打电话来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要去美国了,真舍不得祖国这块热土……”王茹还是改不了假惺惺的做戏本质,她似乎无时无刻不是面对观众,即使干她时她的一蹙眉一咬牙也象是哪部电影的镜头。好象是道别,实则是卖弄,真不知王茹已给多少老同学旧情人新同事打过电话,我大概是倒数第几名的受通知者。
“祝贺你祝贺你……”我忙不迭地“祝贺”她,不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个才女更舒服。很可能两、三年回来后也象写了本什么《曼哈顿寻宝记》的女人那样在书里混成个大款,或象出国的女影星女歌星一样腰揣万精地衣锦还乡,也写出一本在国外挨操苦干最后出人头第的奋斗史来。女人你永远不能小觑,只要有适当的土壤和机会,或许在美国能诱奸了克林顿。
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最后在法语的MERCI AURVOIR以及英语的I LOVE YOU STILL等等之中放了电话。过后我感觉心中有些沉甸甸,当然不是因为旧情复炽或情人远别而发,想一想相识的人那么多出国,每同我告别一次我心里都沉一次,如果它真的每次往下沉坠的话,大概现在早从我的肛门里拉出体外了。这种沉甸甸是因为每个老相识他(她)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MEW START,NEW BEGINNING,NEW FUTURE,无论什么悲惨的命运在等待他(她)们,这新的开始就足以令人欣羡。谁也不像我这样象个蛆虫一样几年来缩在南方慢慢朽烂发臭。他(她)们当中绝大部分在国外只能算上“凑合活着”而已,最风光时不过是返乡时见亲朋故旧讲述奇闻时那短暂的风光。诸如前些日子在日本时我心血来潮去见一个号称每月挣八十万日元的旧同学周顺华,发觉她根本不是在什么公司当高级白领,而是在一个韩国人开的按摩院同一群菲律宾女人一起给日本男人搓澡而已。出国的同志们有的卖了肾,有的卖了尊严,有的卖了屁股,在异国挣扎而已。但每当有新的出国消息传到我这里我仍感到沉甸甸的,我就是欣羡他(她)大无畏飞蛾扑火般的勇气——这勇气可以完全改变生活,不管它多么好或是多么糟!
“你晚上到我这里来不要这么浓妆艳抹,平西江回家会起疑心……”
我鼻子里使劲往外喷气,对小翠说。她一身农药味的香水使我极不舒服,会令我在过程之中分散注意力。如果哪天平西江心血来潮晚上拜访我,我想他肯定会在我的屋中闻出他老婆小翠的浓郁体味。
给平西江带绿帽子确实不是我居心叵测谋划已久的阴险使然,即使这厮再王八蛋毕竟还算得上我同事和朋友,主动勾引朋友的老婆总觉得不太道德,虽然这种事情在我们文明的社会文明的人们之中时有发生。同小翠上床始于我归还借她的鸡蛋,那天晚上正赶上平西江不在家——他去外地出差去了。也许我在潜意识里已打了同小翠打情骂俏的坏念头,要不我怎么会捡在平西江不在家的一个晚上去还鸡蛋呢。事后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一把精神分析,又探发出人性的某些黑暗面。小翠是杭州市里人,当初她之所以嫁给平西江这个乡巴佬,是因为他研究生毕业有前途——“读书是最有利可图的买卖”,小翠卖猪肉的爸爸是个比范进岳父更有远见卓识的人物,坚决把小翠嫁给当时只有90多块研究生工资、相貌又奸邪不正的平西江。婚后平西江的口臭脚臭狐臭裤裆臭以及懒惰不讲卫生的臭毛病令小翠对丈夫充满鄙夷。“他干还是挺能干,但身上那股子味我总觉得是一头大狼狗在干我。”小翠曾很坦白地对我说。
小翠的床上功夫十分了得,干起来没几下就嗷嗷直叫,十分投入,其间每隔几分钟当然她也忘不了把屁股下的枕巾扶扶正以防弄脏了杭州出产的黄绸床单。小翠一边干一边嘴里总念叨着MY GOD FUCK ME之类的英语单词,显然对黄色带子活学活用,发音还很正。幸亏她看的不什么什么德国西班牙葡萄牙语的黄色毛片,否则学一口德语西语葡语的下流话一说非使我因揣测词意而阳萎不可。同小翠做事就如同吸食海洛因,完事后总是痛恨自己,但时间一久还真有瘾,大有欲罢不能的意思。
“……你是什么血型?”
小翠一面在下面扭动腰肢, 一面气喘吁吁地问。
“……A型……”
我被她这不着调无头无尾的一句话问得发楞。
“……好,好,让我怀孕吧,让我怀孕吧。。”
小翠听说我的血型后一下子春潮如涌,双手紧紧抠住我的腰。
但这一句“让我怀孕吧”马上让我萎顿下来,不得不翻身下马坐在床上问小翠“什么意思”。
小翠双眼炯炯有神,头枕在我腿上,边抚摸边说,“平西江也是A型,我要是怀了你的孩子他怀疑也查不出来,都是A型血……平西太难看,和他生孩子多恶心,我才不想又生一个臭屁股臭胳肢窝小三角眼的小鬼崽子呢……”
有位外国作家说过:女人卑鄙起来会超乎我们的想象力!此话今天我从小翠的一席话中得到了验证。
“……这哪行呢……”
我吓得赶忙起身穿衣服。看见小翠一脸恼羞神色,我急忙又哄她,“……现在技术很发达,验血,亲子鉴定,还要查DNA,哪能那么容易就骗得过平西江……”
在萌升起庄严而又崇高的道德感的同时,我又心下暗忖,果真自己的亲骨肉在这对狗男女手里养大,那可真是在孩子身上缺了一辈子的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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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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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御用足底指压大全》是脚丫子按摩大师周全的杰作,精装硬壳包装,50元一本,证券公司的员工开始时都十二万分愿意地自动购买。等到二百来号人全部受了一趟骗,脚丫子都被蹂躏一遍以后,按摩大师周全说话时更加中气十足。
大师——姑且称他大师,现在凡是会点儿《易经》、算命、捏脚丫子、拨火罐、练几趟花拳绣腿的人们都被尊称为“大师”。大师周全是一家大公司介绍来的高人,带着两个姑娘到证券公司做全足底保健按摩,每次五十块钱,每位员工可享受五次免费按摩,钱由公司出,超过五次以上自掏腰包。开始时大家踊跃极了,凡是不要钱的东西和事情在任何地方都受欢迎。每个员工不分男女老少个个往二楼会议室挤,也不分长幼尊卑,个个亮出臭脚丫子让周大师及其女儿按摩。大师号称脚底按摩包治百病,据说某位香港豪富的内外痔都是他按好的。而且脚底穴位同全身五脏六腑相通,按下去哪个地方痛那么相关的脏器就有毛病。大师也是见人下菜碟。如果有来头的人来按脚丫子,他总是戴双医用手套埋头俯首满头大汗亲自用手去按,如果哪个一般员工轮到他按时他便用一只硬塑料做的黑棍子代替手指以省些力气,往往大师在查病时用力又猛,棍子按下去就听见嚎叫声——“嗯,你肾虚……”“嗯,你脊椎有病,”“嗯,你神经衰弱”——大师和他的亲戚徒弟们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指出同志们的病痛,开始时大家都很惊奇,心想这大师真神,我们这些病他怎么一不拿脉二不看舌头三不透视一摸脚丫子就查得出,逐渐地大伙也估摸出个门道,上述的病症大凡坐办公室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儿,大师和徒弟们不过是顺口瞎说罢了。怀疑归怀疑,员工们照按不误,五次免费按摩脚丫子,王八旦才不按!不过大师随着钞票的日益增多,嘴也象松弛了的肛门有些把不住,斜斜乎乎地不管在场男女同志混杂,一会说这女同志有滴虫,一会又说那位小姐宫颈糜烂——没结婚的处女是不会得这病的,恰好他按的是我一个研究部的老小姐刘玉,虽然她看去三十五、六象老娘们儿,实际还是大姑娘。经周大师这么一说那常年的青脸也不禁红得发黑。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是江湖骗子,但仍锲而不舍,络绎不绝。中国的伪气功师及无数的周易专家怎么发的财,就是这样发的财。从众心理和心理暗示接受法是中国人最爱犯的老毛病。包括敝人在内,也每天下午三点半准时去排队让大师两女儿之中的一个给自己按脚丫子,不图别的,图个别人给摸脚丫子的舒服。当然一些脚丫子白嫩肌肤细腻的女员工沾这点小便宜就有些得不偿失。周大师有力的大手通过塑料棍子把脚气挨个按进无辜者洁白的小脚丫。
“哼,你瞧这书的序言,还是一个有名气的文人写出的……‘大师早年乃文学天才,其撰六十万泱泱巨著小说,已付刊刻时忽文革风起,毁于一旦,惜哉——文章巨匠沦没,而转而神医妙手矣……’真是瞎吹得没边。”
刘玉坐在我旁边的办公桌后,两边嘴角下耷,拿着周全大师那本《御用足迹底指压大全》在那里轻蔑地奚落。想必她对大师当众说她“宫颈糜烂”耿耿于怀。
女人只要三十岁还不结婚(无论是无人追还是追不到人)肯定会变态,更何况刘玉今年已三十五岁了,按常理她女儿都应该十岁才对。刘玉三十五岁,虽然很心理变态,但那保存至今的处女膜仍发挥一种微妙的作用,时不时做出十五岁小姑娘的调皮神情和嗲劲儿,只不过在那张岁月侵蚀的脸上显得很古怪。刘玉常在口中念叨的一句诗就是“有女颜如玉”,每念毕就揽镜自伤,好似一倾城倾国的美人在后宫幽怨的场面。刘玉的脸确实很白,但皮肤松弛,没什么光泽,总令人想起泡在凉水里时间很久再拿出来的一块发面饼。这张发面饼上的各个零件都是口红、眉笔、睫毛液染上去的,戏剧效果很浓,缺乏生活气息。老姑娘刘玉每天都迟到,仗恃着主任田昌玉是她表姐夫,她从来没有准时上过班。我是个生性好观察的人,总觉刘玉不坐每天公司带空调的班车感到奇怪。她每天不过迟到十——十五分钟,只要她早起几分钟就能赶上班车,刘玉每日都不辞辛苦地在南方燥热的早晨去挤那馊人肉味的中巴一路过来上班。为什么?有一天因宿醉起的晚,又赶上早晨下雨打不到的士,我也挤上了一辆中巴,恰遇上刘玉也在里面(她没看见我上车),我才大概能猜出她为何天天挤中巴上班的原因。
当时中巴里人挤人,加上外面下雨车窗紧闭,里面的气味令我本来宿醉刚醒的胃口阵阵泛呕,浑身上下粘乎乎象是蒸笼里的热油包子。我的下颌被一个剃平头的民工脑袋顶着,王八蛋刺猬似的头发扎得我下颌钻心的疼;后面一个近四十岁的胖娘们儿,一个大皮球的肚子紧顶着我的后腰,随着汽车的起伏一堆白花花的带皮脂肪有节奏地蹂躏我的后腰。左面一个长满扁平疣的女孩的脸,一脸油汗,嘴唇上起个上火的大泡。不得已,我扬起脖子往右转,正看见刘玉在离我二、三米远的车前方站着,由于人头晃动,我只是断断续续地看见她微阖着眼睛的陶醉侧面。她的表情确实是陶醉的表情,我打赌你在第三世界一亿个在这种人肉臭充溢的中巴车厢也找不出第二张这种欣然表情的脸。仔细观察,见刘玉侧后方有个一脸疙瘩的壮汉,黑乎乎脏不拉几,假装用手抓刘玉身旁的铁栏,粗壮有力的胳膊紧紧挨着她左乳;她右前方还有个秃顶的看不出确切岁数的猥琐男人紧紧挨着她,几乎脸对脸,我想必那口臭能不加任何阻拦地直喷入我们刘玉那秀挺的鼻孔里。我看不见刘玉和她前后左右男人们的下半身,想必也处于热烈而又隐秘的磨擦碰撞之中。难怪这个老姑娘天天宁可挤身臭汗坐中巴上班,原来其中大有乾坤……或许是我的想法太淫猥,但除此以外无法解释刘玉为什么不坐公司六十五座带有空调的奔驰大巴上班。
作为一个变态的老女人,刘玉对我也是忽冷忽热。高兴起来凑在我身边拿个大相册给我讲解她二十岁的照片以及许多她“少女的秘密”(不过是哪个男生给她写了情书然后她交给老师在班上读或贴在墙上公之于众让男生羞得差点跳厕所自杀之类令人作呕的故事),冷起来几天会不同我说一句话(同她在一个办公室赶上她不理我我会愉快好几天)。或许她月经周期紊乱,或许她已经没月经,刘玉近来暴躁的性格变得尤为突出。由于她和研究部主任田昌玉的亲戚关系,使我不得不心怀忐忑地没事有事地巴结她一两下,以免她看我不顺眼向田昌玉讲我什么坏话。顶头上司给你穿小鞋是最方便的事事。前几日交给刘玉好几篇翻译的华尔街金融文章,假装让刘玉给我“大正”后署两个人的名字发表,小姑娘式地又蹦又跳还了两三个圈,然后马上打电话让证券报社的另一个亲戚来取稿。那报社的记者也是个大屁股男人,天知道为什么与田昌玉有关的亲戚为什么男人都长着个更年期女人式的大肥屁股(其实这两男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几天后报纸陆续把我几万字的翻译稿登出来差点气歪了我的鼻子,译者栏只署刘玉个人的芳名,只是在译文最后用括号和极小的字稍带上那儿一行——(此译文原稿由魏延提供)。我撅着屁股翻译半天就落个“稿件提供”,转而一想本来的目的就是拍马屁,只要刘玉高兴田昌玉就高兴,我以后偷个懒耍个滑什么的也就会放我一马,精神胜利法了一会儿,自然也就心平气和了。然而更可气的还在后面,几天后刘玉拿到了几百块钱稿费,还很赏脸拿出几十元支使我去买麦当劳外卖以示“合作成功”,恨得我差点儿把钱扔在刘玉那张绝经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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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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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每当我站在故乡城市的土地我的双眼就会被泪水所刺痛。这不是什么思乡症使然,我从未真正感觉过哪里是我真正的家,我是个飘泊惯了没有根的人。我之所以象个女人般鼻酸而任凭泪水侵袭我的双眼是因为我那疯人院的美丽的姐姐。几年来我一直狠心地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疯人院,除了出差路经此地,逢年过节我也从不来看望她。我能做到的只是每个月寄钱给她,我必须逃避她,只要我看见她那张美丽而又没有表情的脸我就要发疯,整个少年时代不幸的家庭和悲惨的往事就会在几秒间以一千丈飞落瀑布的冲力袭击我脆弱的大脑,没准在瞬间击发我隐藏在哪根神经末梢的疯狂遗传因子,令我也变成精神病人。如果你从童年起你父母是一对冤家,那么就注定了你一生的不幸。你一定是个乖僻的、沉默的、郁郁寡欢的、时刻想用手枪把自己脑袋轰开的人。也许你为人和蔼,胆小怕事,谦虚谨慎,待人热忱,但这一切都是你自小为了逃避父母之间的争吵冲突而在忍耐中逼迫自己所变成的那样。骨子里你永远悲伤,永远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永远觉得男人和女人之间是场永无停歇的噩梦般的战争。想一想童年永远是磨刀霍霍的仇恨眼神,间或不断的杯子、碟子、以及美丽的玻璃在你眼前飞溅,还有啪啪的耳光声,撕打声以及门被重重摔开或摔合的巨响,而且你还没法躲避,你必须战战兢兢地在这场战争中做旁观者,因为这是你的家。我父母持续的近二十年的婚姻战争终有了结束的那一天,可惜的是那时我和姐姐都已长大,战争的碎片深深嵌在我们的脑子里和心里。
我十五岁时就已发现了比我大一岁的姐姐有了疯狂的征兆。当我们姐弟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听着厅房里父母的互相谩骂、摔打以及某些东西粉碎的声响时,我会忽然看到她沉思的脸上忽然呈现出某种极其欢快的沉迷表情,她面前的白墙上我什么也没看见,于她而言那上面闪烁着千万年流转的星群和核爆一般炫人眼目的美丽的花。她的灵魂在那怔忡之间已出了窍……如果那样安安静静地发疯倒也不坏,不会烦扰谁,最多换了角色变成我照顾她,天天盛饭给她,天天给她擦桌子,为她洗衣服(包括袜子、内裤),为她叠衣服,为她织毛衣——就象她当了十六年我的姐姐一直为我做的那样。但事情总是向坏的方向发展。她从文静的疯狂变成了狂躁型的歇斯底里,有几次我父母在厅房里吵架,她在忽然的静默倾听之中一跳而起,扑向我,狠抽我的耳光,抓我的头发,用牙咬我的肩膀……我会强忍着因疼痛而眶而出的泪水,一声不吭地在沉默中抵挡、躲避——多么好的一个家庭,同时之间上演两场精彩的独幕剧,一幕是夫妻对打,幕是姐弟双斗,造物主一定会为自己的杰作高兴得从屁眼里流出黑色的泪水来。
大概是青春期伊始的荷尔蒙分泌引发了我姐姐体内某些疯狂的因子,她再也不是终日沉默的美丽文静的女孩。她开始频繁地在我面前发病(天知道当着我父母的面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发作过,一直是个好女孩柔弱的样子,也许她一生中就想当个好女孩让爸妈高高兴兴少干些架多疼些她让她有几秒钟的时间安静一会儿能体会些温暖)。我这个一直被宠爱的弟弟现在成了愤愤怒发泄的对象,不断地挨耳光、踢打以及各种暴力攻击,好象十几年来她对我的宠爱她要一朝用仇恨方式夺还一样。幸亏这些击打来自我一向文弱漂亮的姐姐,开始我还可以忍受,我从未敢还手,同时暗忖发了疯的女孩的气力不知为何比平时的力气要大十倍以上。除了有一次她膝狂撞我的生殖器以外我躲避了几下以外,我一直默默忍受她的击打……我姐姐当然还有许多清醒的时刻,她会无比怜受地抚摸我,怯生生地问我又同谁打架了。特别是有一次我坐在椅子上,她站在我身边用手指轻抚我发青的左眼眶,劝慰我说“别不懂事净和别人在外面打架给爸妈添烦”时,几滴清泪滴在我脸上,当时我的感觉语言难以名状,生活残忍的温柔是那样让人刻骨难忘。
如果不是有一天中午她忽然脱光衣服在我面前展示她的裸体,也许我还会把姐姐的疯狂继续掩盖下去。那是个星期五的中午,我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白光发呆,姐姐忽然闯进屋来,在我面前慢慢地一件件脱光了衣服。事情来得忽然,又是那样令我骇然,我竟然呆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我平生首次见到的女性裸体竟是我亲姐姐的裸体。那样洁白,那细腻,两个浅红色的乳头如同两个耀眼的花蕾淀放于处女微翘坚挺的乳房之上——我现在已见过了数不清的裸体和乳房,但没有任何女人比得上我姐姐的美。
对乱伦欲望的恐惧令我向永远处于战争状态中的父母吐露了真情。姐姐的疯狂意外地令他们多年的战争忽然间停止。仇恨忽然从他们之间消失了,他们仿佛从自己骨肉的悲剧中看到了人生的虚妄与多年来不知名怨恨的荒谬。他们匆匆忙忙地把姐姐送往疯人院,然后没有任何争议地离了婚。
自从进了疯人院,姐姐才令人透口气地完全而又彻底地疯了。
离婚后的父母各自有了新的、而且是非常幸福的家庭,连他们自己也奇怪是什么样离奇的疯狂会让他们近二十年间打打合合地永不疲倦而从未想过离婚这样一个简单的结束方法呢。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最令人欣慰的是可不用讨论孩子的归属。结果是女孩送进疯人院,男孩已考入大学——多么令人愉快而又轻松的结局。
大学时代我几乎每周都去探望我的姐姐。
即使是疯人院那粗糙呆板的条纹衣服穿在我美丽绝伦的姐姐身上也会显出卓而不群的独特美感。如果一个女孩有纤细的腰身、尖挺的乳房、颀长的四肢,那么她披上麻袋片也会象精灵一样轻盈美丽。特别是她那双深潭幽幽的眼睛,嵌在我家族特有遗传的洁白的肤色上就特别令人伤感。长年不见阳光的疯人院生活使她本来就洁白细嫩的脸产生出一种近乎失真的美丽,惟一使人不快的是她本来柔软鲜红的嘴唇日益干燥、爆皮。进疯人院后她从不喝水。
疯人院即象军营又象监狱,但最起码它是安全的,而最大受益者是疯子们的亲属,每月交钱去看望一次就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尽到了义务和责任。我从不敢想象我姐姐在疯人院每一天是怎样生活的,顺藤摸瓜地想下去我也会发疯。
读研究生以后我渐渐走向成年,自己本身的烦恼越来越多,看望我姐姐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半年我才去看她一次。她渐渐地有些不认识我了。但有时她会忽然清醒过来,并能清晰回忆起我六、七岁也就是她七、八岁时我们之间趣事——那种时刻是那样地短暂,倏尔永逝……
最近一次看望我令人黯然神伤的姐姐是十四个月前的事情。世事和庸俗的生活令人衰老,逐渐地不知不觉地衰老,但疯狂的躯体内的荷尔蒙令我姐姐永远保持18岁的样貌(她已经26岁了)。我那一次看她时她正安静地拄颐沉思,面对疯人院病房潮湿水印的墙沉思。那次她没有认出我,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我的存在,只顾拈花微笑般地沉思。在她干干净净的脸上,嘴唇的左上方,有一块还新鲜的、黄色的东西,我用纸巾帮她揩了下来,一股臭味在我指间弥漫——那是一块新鲜的屎,一块大便,一个美丽疯狂姑娘梦中美味的佳肴……这一幕在许许多多延续的夜里在梦中不断浮现,那块美丽的黄色越来越大,最后淹没腐蚀了我亲姐姐美丽的面庞……
“……你都成大人了,胡茬这么硬……”
我姐姐有些羞涩地笑,摸了摸我的脸。她又不自然地抚弄着理发推子推出来的过短的头发(疯人院的夏天卫生习惯)。即使她的头发被剃成个秃瓢她也不失为一个美人。这一刻她是完完全全的百分之百的清醒,几年的疯狂生活于她而言不过是几秒钟的沉睡。当她醒来时,忽然发现她青春期的弟弟已变成了一个衣冠整洁风度翩翩的成年男子,这忽然唤起了她的女性意识。
我姐姐的目光开始变得呆滞茫然起来,但那种呆滞茫然只有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她伸出手指接着从我眼中流出的热泪,然后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我泪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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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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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啊哈,魏延,就等你了。”
我大学本科时的同学沈刚肩上搭着一块抹布,腰间系条花围裙,颠颠地跑过来与我握手寒喧,周身上下一副“您想吃点什么?”的架式。沈刚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郊的一所中学教书,半年后,耐不住寂寞,只身一人又返回市里闯荡,他时而到旅游点当几天“野鸡”翻译,赚点外汇,时而各处打点散工,日子凑凑乎乎还过得去。大概在两年前,他与现在的老婆相遇,两人闪电般地结了婚。沈刚的岳父是市郊乡镇企业的厂长,出资几万为这夫妻两人在城乡结合部开了个饭馆。沈刚身兼董事长、经理、以及大忙碌时的业余跑堂;他老婆充当会计、掌柜以及业余洗涮。两人很能干,一年下来已偿还了他岳父的投资,此时这个设备齐全的中型饭馆已然是沈刚所有,又请了七、八个伙计,生意红火得很。
我来天津出差,沈刚自然得尽地主之谊,他邀请上大学时住一屋的本科同学,但物是人非,出国的出国,生病的生病,到场的只有我以及吴越和修林。
吴越和修林两面个人笑眯眯地站起来迎候我。握手、寒喧、说对方“胖了”——确实都胖了,吴越和修林两个人全都长起了中产阶级的肚子,这两个人的胖法还不大一样,修林是黑胖黑胖,小胡子乌黑锃亮,显然是吃猪头肉等大众化食品加上嗜睡和偷懒使然;吴越是白胖白胖,两腮的肉直往下耷拉,24K金的链架紧卡在肉脸上,看上去挺象个较慈祥的中年妇妇或虚伪的受贿官僚。他那身细嫩的肥肉说明他是由于过多地摄入高营养食品而发福。二人的职业也体现了不同的胖质。前者是教体育的中学教师(起初是教英语,后因误人子弟改教体育),后者是开发区卫生局的高级职员。修林和吴越如今明显地老于世故,上大学时的棱角如同他们从前明晰的颔线一样皆消失不见。不过,两个人看上去都挺招人喜欢,胖子总给人一种善良忠厚的感觉。就连吴越昔日那双远视镜片后阴森森的大眼睛,如今也换成了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大学时代的吴越精明过人,非常势利,毕业后娶了个体操教练,生有一女,本来还算美满。不料风云忽起,他老婆后来嫁个科威特羊肉商人,跑了,去科威特做那人的三房,享受石油王国的富贵去了,这一打击使吴越一蹶不振,他攒了钱,憋足了劲去日本,准备在日本挣大钱混出样子把脸面挣回来,但没隔多久又因走私而被遣送回来,祸不单行,身心俱瘁,现在他看上去还是木木的,精神过于受刺激。
沈刚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加壮健,精力更加充沛。大学时代我们亲热地称他为“北京人”,因为他撅嘴凹眼的尊容同图片上的北京猿人像很近似。他性情开朗,了不介意,不嗔不怪,还常以人类始祖自居。现在,这“北京人”进化初期的撅嘴更加油润,讲话更是底气充足。
“……当初我非常想当个诗人,即使在我最穷的时候我也天天在废纸上写诗,但人这肚子你不喂它不行,迫于生计,慢慢就辍笔了,开了这个饭馆。不过,我绝不会自甘堕落为庖厨庸人,咱现在有钱了,每月不买个千八百的精装书放在家里,有机会你们去舍内瞧瞧,一面墙的大书柜,全是上好的书,从《四书》、《五经》到马克思、尼采,应有尽有!”
沈刚几杯酒下肚,恢复了本来面目,开始海吹。
修林一张脸上挂着笑,眼珠子却一直逛悠在菜碟子上,只顾低头猛吃,显然是当中学教师太清苦,好不容易赶上一顿饭局,不能错过机会。修林在上大学时就爱吃,以至于他偷光了大学教师宿舍楼里家属们养的鸡,而且他盗鸡手法同一般,警惕性再高的鸡最后也难免命丧其口,称得上是家鸡克星。
吴越悉眉苦脸,哼哼唧唧。他没怎么吃饭,絮絮叨叨又语无伦次地讲他多倒霉——从日本被遣送回国的经历。本来他是自费公派,去日本厚生省学习一年,临行时老爹老妈买了几盒天津特产“十八街麻花”,让他在日本当早点吃。到达日本后,吴越财迷心窍,见到好多上海人倒腾“赵章光生发剂”等东西,他也效仿想挣点零用钱,便把三盒大麻花卖给了一个日本人。那日本人美滋滋地和家人吃完三盒大麻花,揩揩嘴边的油糖,便去当地的警所报告了吴越“走私”的违法行为。当地法院根据其行为,判定他已构成国际走私罪。从中国带去麻花在日本非法销售,并赢利1000日元(约合人民币90多块)。俗语说外事无小事, 吴越所在单位忙把他召回,大会小会拿他当典型,痛斥这个“民族败类”为国为单位丢了大脸。老婆跑了,出国又被遣送回来,吴越在双重刺激之下,行为有些失常。据沈刚讲,他现在很少上班,终日闲荡,常晃到沈刚店里海鲜、牛肉地猛吃白食。平时在家,吴越最大的消遣就是一连好几个小时地不停打黑电话。他没有电话号码薄,只是闭眼任凭手指角摸键盘。电话打通后,如果对方是女人,他就不管对方身份、年龄大小,马上就倾诉爱恋之情。当然,他得到大多数的回音便是对方默然惊讶然之后的一句恶骂以及“砰”然的摔电话声;如果受话者是男人,吴越就冒称是对方妻子或女友的昔日情人,使对方大受“戴绿帽”之辱,自然他从电话得到的也是听筒里几句底气十足的“王八蛋”、“操你妈”之类的慷慨之语。吴越似乎以此为乐,终日不疲。他还一有空就到沈刚的饭馆,不管认识不认识,逮住当时吃饭的食客就大讲自己被遣送回国的悲惨经历。“唉,如果不卖那三盒该死的大麻花,没准儿就长期居留日本,娶个日本老婆,唉,该死的大麻花……”
“……唉,我倒霉就倒霉在那三盒大麻花身上了……”
果不其然,吴越开始象祥林嫂讲狼叨孩子一样开始讲述他的伤心史。
沈刚向我眨眨眼。修林一笑莞尔,又低头猛啃一个红烧蹄筋。
“……唉,我们一家两辈人都生不逢时,命该倒霉,”吴越又长吁短叹。“我爸年青时有一阵子也特别红火,三十五岁就当上了科长,如果一帆风顺,现在早该是厅长、局长一类的官儿……有一次西哈努克亲王来访,我爸当时是搞宣传的,负责喊口号欢迎亲王。亲王全名是诺罗敦·西哈努克,可我爸对外国人姓名之间的间隔号不知如何处理,就念为‘点’,结果,欢迎口号便喊成了‘热烈欢迎诺罗敦-点-西哈努克亲王’,亲王对中国人民很友好,对多出的那‘点’没怎么在意,他身旁的中国陪同牛 哄哄,自以为是有高度的革命责任感,把我爸的上司厂长传过去质问。我爸当时正带领工人振臂高呼,见厂长向他打手势,误以为是厂长要他加油,就更加起劲地领头高呼‘热烈欢迎诺罗敦-点-哈努克亲王’……亲王走后,我老爸因‘重大涉外责任事故’而被免职……你们瞧,人生都是命,半点儿不饶人呵……”
言谈之间,沈刚他们又谈起了王茹,说她去美国“发展了”,我佯装不知道她近来的行踪,其实我几天前刚刚接了王茹的电话,她是我上本科时曾短暂相恋的女同学,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大学时代,同谁睡觉前都假装处女,不知道她那所谓骑单车下山的谎话同多少男人说过。不见红的借口确实也不大好编造。我不知道会有几个人相信,反正我不相信。大学毕业时她找了个高干子弟,凭关系分到电视台当娱乐文艺节目主持人,时常靓丽无限地在屏幕上亮相。听说她几年前就离了婚,一直过着单身女贵族的生活,经常有大款捧星前后左右地围绕,我自卑之余很少同她联系。她晚上打电话来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要去美国了,真舍不得祖国这块热土……”王茹还是改不了假惺惺的做戏本质,她似乎无时无刻不是面对观众,即使云情雨意时她的一蹙眉一咬牙也象是哪部电影的镜头。好象是道别,实则是卖弄,真不知王茹已给多少老同学旧情人新同事打过电话,我大概是倒数第几名的受通知者。
“祝贺你祝贺你……”我忙不迭地“祝贺”她,不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个才女更舒服。很可能两、三年回来后也象写了本什么《曼哈顿寻宝记》的女人那样在书里混成个大款,或象出国的女影星女歌星一样腰揣万精地衣锦还乡,也写出一本在国外挨操苦干最后出人头第的奋斗史来。女人你永远不能小觑,只要有适当的土壤和机会,或许在美国能诱奸了克林顿。
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最后在法语的MERCI AURVOIR以及英语的I LOVE YOU STILL等等之中放了电话。过后我感觉心中有些沉甸甸,当然不是因为旧情复炽或情人远别而发,想一想相识的人那么多出国,每同我告别一次我心里都沉一次,如果它真的每次往下沉坠的话,大概现在早从我的肛门里拉出体外了。这种沉甸甸是因为每个老相识他(她)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NEW START,NEW BEGINNING,NEW FUTURE,无论什么悲惨的命运在等待他(她)们,这新的开始就足以令人欣羡。谁也不像我这样象个蛆虫一样几年来缩在南方慢慢朽烂发臭。他(她)们当中绝大部分在国外只能算上“凑合活着”而已,最风光时不过是返乡时见亲朋故旧讲述奇闻时那短暂的风光。诸如前些日子在日本时我心血来潮去见一个号称每月挣八十万日元的旧同学周顺华,发觉她根本不是在什么公司当高级白领,而是在一个韩国人开的按摩院同一群菲律宾女人一起给日本男人搓澡而已。出国的同志们有的卖了肾,有的卖了尊严,有的卖了屁股,在异国挣扎而已。但每当有新的出国消息传到我这里我仍感到沉甸甸的,我就是欣羡他(她)大无畏飞蛾扑火般的勇气——这勇气可以完全改变生活,不管它多么好或是多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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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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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左明作为一个有钱的闲人,他和我一样自小就是个文学爱好者(大概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年青时都曾想过自己成为文学家),于是乎便介绍我认识本地文学界的一些人——天知道左明怎么会和“文人”们打成一片,但现在潮流所兴就是“文人”们给大款们出书立传,把中款们捧得头晕目转,同小款们在一起喝酒吃饭,所以这样一想起来左明这个小款通过酒肉结识些作家、诗人和记者之类人等也不会太令人奇怪。
左明今天又在一个台湾茶室请客,很积极主动地把我和林学明介绍给他熟悉的一个女作家。
“……一会儿来的女作家名叫河之女,笔名河之女,很有名,她曾写出过《情人们的回忆》,……有印象吧,我开始读她那本书简直就当手淫素材使,书里描写这小娘子怎么和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睡觉,描写特别细,让人硬了软、软了硬,不得不对这个用第一人称写作的女作家感兴趣……虽然欣赏她的书,但我觉得书名其实太隐晦了,又是知识分子委婉不爽快的臭毛病,还不如改名叫《我挨操的历程》,肯定卖的册数会比什么《情人们的回忆》要多一百倍……”
左明嘻嘻哈哈向我和林学明介绍即将见面的女作家。
“你这小子也真是,既然人家是个有名的女作家,你又介绍给小林认识,干吗还在背后这样贬损人家。”我有些不解。
“我最瞧不起这种女作家……说心里话呵,让小林认识她,不过是更容易打入本地的文学圈子,你知道女作家成名的机遇是男作家的五十倍,小林刚入门,肯定得通过这些个女作家们多认识些文人。”左明端起一小盅台湾高山去雾茶灌进嘴里,然后继续发挥着他的见解。“……现在女作家的作品哪个不装腔作势,就连四、五十岁绝了经的老女作家还不照样在书里搔首弄姿净空想着健壮英俊的男人风花雪月床上床下,比如有本叫什么什么通道的书,老女作家把自己写成了一朵花,看着就他妈恶心……对,实话跟你们两位讲,河之女这位女作家跟我有过一手……”
看见我和林学明都瞪大眼睛瞧他,左明很得意,他清了清嗓子,卖弄关子式地停了会儿,继续讲:
“……我读河之女的书时觉出她的破绽,她根本没和男人睡过觉,只不过在那里揉着自己的花心空想出来的过程……怎么读出来的,这就叫文学破译术——给你们举个例子,她书中有一段写男主人公——‘只见他一米八三高大健美的身材,裸露着十分威猛,那腰下的雄性器官同他的身材成正比,是那样粗壮挺拔……’听听,听听,这不过是未经人道的小姑娘的黄色桃花梦,男人的家伙怎么会和身高成正比,”左明自豪地拍拍自己的裆部,“咱爷们不过一米六几的个头,东西拿出来比谁都大。”洗惯了桑拿见多了同性“家伙”的左明说话自然有根有据。看来他暂时忘记了自己去泰国在龟头镶珠子的不光彩行为。
“——你怎么知道女作家没和男人睡过觉呢?”林学明问。
“——你又是怎么和女作家‘有一手’的呢?”我问。
我和林学明都十分焦急,等着左明抖他的“包袱”。
“——我最绝的一招用请吃请喝外加送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最后那招是关键,你想一个搞文学的老姑娘怎么也经不起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呀,她还不‘晕’倒在我床上……完事后一看,床上有血……”
这包袱就令人不大信服和失望,“没准正赶上人家来月事,”我说。
“瞎说!我这‘老枪’连松紧宽窄还感觉不出来嘛,”左明有些发急,有钱人钱多理就多的臭脾气暴露出来。
看我一脸的不屑和林学明满腔的疑惑,左明呵呵又笑起来。“好好好,信不信由你们去,反正我是捡了个大便宜,白捡了个处女,人家河之女还咬紧牙关硬挺下来,穿好衣服后说我‘还行’,并说她那本《情人们的回忆》再版时把我加进去写,作为她第十三个情人……”
“……有这种好事情,唉!”林学明摇摇头,但脸上却是信以为真的表情。
不久,女作家依时赴约。一见面果然面熟,电视台曾播过她的专访,只是当时看得断断续续地没记得她的名字。河之女三十岁左右,红红的方脸庞,一以一些夸张的大眼睛(她总是瞪大眼睛看人,好象从来不眨眼似的),头发短短的象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女作家长得都有点男性化,最起码我印象中的女作家好象都有《红灯记》中李玉和一样的大权腮。女作家身着一袭薄纱黑长裙,坐着看很有卡列林娜的风度,但站起来时那一米五八的个子因长裙的拖累就显其矮。大概是受了左明的影响,我总觉女作家不大地道,白色的乳罩带子从肩胛处的黑衣边露出来,更显得粗俗。成见这东西真害人。
虽有成见在胸,表面上我们都很尊敬女作家。林学明更是一口一个“久仰”,完全是晚辈见了前辈的哈腰点头加假笑,更出乎意料的是,女作家是个结巴。虽然结巴,但她说出的话却很有哲理,很深奥,很飘渺,大多用的还都是书面语,我总觉得她面前摆着一张我看不见的提问带,她只不过是按着上面的词结结巴巴地在念早已写好的专门给年青男人听的天书般的语句而已。我是个没什么创造力的人,但我极擅于复述别人的讲话,可是女作家讲的语我确实难以复述出来——太深奥了,而且我连大概的轮廓也复述不出来,因为我根本就听不懂。每个词我都懂,但经她结结巴巴地一串成个句子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反正十分深奥晦涩。
至于她的结巴,我又忽然想起太史公,他笔下的杨雄,司马相如这样的大文人都是结巴……花间派的温庭筠也是结巴。也许学问太多,词句语汇从喉管里一个挤一个争着往外涌蹦,在嘴里一碰撞就成结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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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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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蓝薇薇和米丽合租一个海富花园的双居室公寓。这两个人似乎很投缘,自从上次裴东处打牌相识后,各自退掉了原先租住的房子,搬到了一起来住。
我按响门铃进去,蓝薇薇应的门,她开门后表情并无惊讶之色,理所当然地把我请进去,也没问我是找她还是找米丽,把我让到客厅内的沙发上坐,还泡了杯绿茶给我。
中午一点多,正是她们这些小姐睡意正浓之时,蓝薇薇显然刚刚起床,眼皮看上去有些肿。米丽的房门还关着,大概睡梦正酣。我熟谙她们的生活规律和习性。但这两人如此良好的居住环境还是令我大吃一惊——厅内室内都装有分体空调,一色儿的红木新家俱,四面墙壁涂得都是进口的ICI涂料,顶上还是意大利式镂花吊顶。出租公寓很少有这样装修奢华的。而且,当我问到租金时,价钱便宜得更令我吃一惊——月租才四千元,这在南方特区城市租住这样档次的房子几乎是不可能的。细问之下,才知这房主是个老实巴交的餐馆小老板,本来这套房子是他的新房,谁料想投了二十万装修的新房一对新人没住进两个月,老婆就跟一个小白脸远走高飞不知所踪,还卷走了他几十万存款和全部的金银首饰。灰心之下,小老板天天流连花丛,熟识了蓝薇薇,并贱价租给了她们,并坦言无忌地允许蓝薇薇她们带客人回来。“真不知这小老板是什么心理?”蓝薇薇讲完故事,还假作天真地感叹。
无非是变态的报复心理,让小姐们天天糟踏这屋子,小老板心里才好过些。这些话我差点脱口而出,但定了定神便贫开话题以免刺激蓝薇薇。
“……我替你叫醒米丽?”
蓝薇薇试探性地问。
“不用……我是来找你的,……聊聊天,不行吗。”
“当然可以。”
蓝薇薇咬咬嘴唇,朝我嫣然一笑,虽然显出风情万种,但我总觉这笑容太职业性,让人觉得自己是顾客。
我向她招招手,让她坐到我身边来。她顺从地走近我,在沙发上坐下,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小孩子式的,“可别等米丽醒了吃醋,你可是她的客人哟。”
她那孩子般的笑容令人心动,刹那之间我又陷入那种爱得发晕的情愫之中。我这人天生是个贱骨头,见到美人儿真有走不动路的感觉。
“你真叫蓝薇薇?”我问。
“当然是真的。”她腾地弹起身,飞快地跑到房间,一会功夫手里拿着个身份证出来。“喂,给你看,身份证是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字的。”
果然是真的。看她的身份证,知道她的确切年龄是十九岁,杨州人。我心里好一阵感动。要知道干这种职业的女子很少会暴露真实身份和年龄,更不会自揭身份拿身份证让不太熟悉的人看。虽然心里这样想,我并没有太显露出来。成熟的人应该沉着稳重才对。
“你这么年青干吗自己出来混呢?”
我本来不想问这个大多数小姐最不愿听的问题,好奇心的驱使使我脱口而出。
蓝薇薇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大概她平常很闷,正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她生长于一个工人家庭,后来父母辞工不干开小商店赚了不少钱。她爹天天在外搞女人,她妈日日打麻将成瘾,蓝薇薇从小是在父母的恶言吵骂和互相煽打的噼噼啪啪声中长大的。她妈自小就不喜欢她,因为生她时难产,差点要了她妈的命,自懂事起她妈就一口一个害人精地称呼她,而且巴掌几乎没有一天不扇到她脸上、身上。高中毕业后,她刚在家吃了几天闲饭,老娘便恶言恶语地骂,“外面河上敞着盖呢,你怎么不往里跳呀……”一气之下,蓝薇薇和另一个女同学一起离家出走……
听完这些事我脑袋有些发懵,因为有些事超乎我的想象力。我怎么也不明白蓝薇薇她妈为什么会如此痛恨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并天天诅咒虐待她,也不明白为人父母者会如此不尽责任……人世之间确确实实有许多局外人听上去万般不解的事情。而且,人的判断力也往往失误,我初见蓝薇薇时总以为她是成长于知识分子家庭里的文静女孩,想不到她一直是在一个粗俗压抑的家庭长大,而且一直饱受摧残……思量之中,我几乎忘了自己此行不怀好意的目的。
我忽然搂住她的肩。她可能还沉浸在回忆中,吓了一跳,一脸惊慌地瞪大眼睛看着我。随即她明白什么似地垂下眼帘,长时间的生活已使她习惯了随时随地被陌生或不陌生的男人搂抱。
我闭上眼睛,真心真意地吻她。我在此之前从未吻过任何陪酒小姐。
蓝薇薇没有挣扎,没有一丝的抗拒,只是她的上下牙齿一直并在在一起,让我捕捉不到她柔软的舌头。我睁开眼,看见她闭上了两眼,眼睫毛在微微抖动。
我开始解她睡衣的钮扣。
“不行。”
她猛然睁开眼,声音轻柔但极其坚决。她的手并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
看见我有些发呆,她莞尔一笑,以哄小孩式的口气对我说话以缓和气氛。“……你听,米丽屋子里的闹钟响了,一会儿她就会出来,让她看见不好……”
我有些怏怏不快。也可能她还恋着裴东那个王八蛋。据说小姐有时也很恋熟客的。我一时间愤愤不平起来,刚才渐渐在胸中的情愫顿时化为青烟,类似高尚爱情的东西也忽然之间变得龌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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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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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公司企业股份部的平西江,市场部的徐文青以及研究部的刘玉和我四人到华东几个城市的证券公司去“拓展”业务。平西江和刘玉,一个是我的老搭挡兼邻居,一个是我同部门的同事,自然关系很熟。徐文青则很少打交道。他来证券公司工作以前曾是南京一所学校教机械的老师,很有些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但这架子从不向上级摆,他那一肩高一肩低的支楞肩膀见了老总副老总马上就向下塌下去,脸上也由大学教授的凛然变成学生的谨恭驯顺——这一点又不象知识分子的耿介。徐文青很牛B,也自称有车一族,天天自己开个南韩出产的跟屎克郎大小的小汽车上班,堂而皇之地同老总们的奔驰宝马停在一块儿,每天早晨下车也是昂然四顾,然后煞有介事地拽拽领结,比老肯尼迪在华尔街的高台阶上感觉还好。刚开始一起工作时徐文青很傲,几乎不搭理我和平西江,偶尔和刘玉窃窃私语几句,老姑娘就一脸潮红骂他“缺德”。从这一点儿上看这徐文青身上还有点儿人味,不象我们想象的那样枯燥。平西江愤愤不平,暗骂徐文青是不折不扣的“傻B”。“这傻B甭看他一脸正直谁都不搭理,傲得象个竖着的老二,他的底细我可知道。他的资历比咱公司几个副总还要老,为什么现在连部门经理也不是……还不是他老婆闹的。甭看徐文青一副瘦瘦巴巴的干狼样,兴头大着呢,刚来南方时天天出去打野鸡,净去小发廊捡便宜的……慢慢炒股票有了几个臭钱,就去酒楼卡拉OK找,他楞敢把鸡带回家嫖,差点儿没把他老婆气死……最后他老婆上公司找老总告他,他才有点儿收敛……你说他是什么东西!”平西江一脸义愤,坐在宾馆的床上大抖徐文青内幕。其愤怒之由来,无非是徐文青牛B,不大搭理我俩,搞得平西江咬牙切齿。大家一起出差,天天对着一张高傲的冷脸确实很不舒服。开始几天我也觉得徐文青那张脸很是可憎。
“要不要出去玩一玩?”
一天晚上,我正和平西江呆在宾馆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徐文青忽然闯了进来,脸上少有的热情与和蔼。
见我和平西江半晌没反应过来,徐文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拿出大学时劝导学生的耐心,说,“出去过过夜生活,开开心,找找小姐,在宾馆里闷着多没意思……”
“现在正‘严打’,行不行呵。”平西江小心翼翼,一反平素的踊跃和猴急。
我也迟迟不表态。这个三、四天来一直牛B哄哄的东西忽然间放下架子招呼我们一起去寻“开心”,多多少少让人转不过这个大弯,甚至令人起疑。
“ 不怕不怕,这地方我熟,熟极了。有个证券公司的老总和我从前上过一个培训班,也是当地一霸,他带咱们去绝对出不了事。”
“真的……”
平西江坐不住了。他看看我似在征询我的意见。
“闲着也是闲着,出动走走……”我也表了态。
也就是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我们与徐文青彼此之间的矜持和距离完全消失了。似乎男人间只要在某些方面有共同的爱好,一下子就会变得亲密无间起来。什么职业分别、上下隔阂、专业区分等等一切皆不在话上。纵观史书,高高在上的皇帝如果和臣子共有求花之癖,也会没大没小亲昵不伦,更何况一般人呢。
徐文青其实可以称得上可爱。除了好色和高傲以外他几乎就没什么缺点。首先他不阴险,绝不象有些男人一样拉着你去寻欢作乐后又到上司那里说你作风不正派;其次他不虚伪,好色就是好色,哪管老婆告到公司老总那里也绝不假惺惺地装阳萎;其三他很大方,否则他不会拽着平西江和我一起揩他熟人的油。
从宾馆钟点房出来的徐文青完全变成了个真性情人,那张脸象刚蒸了三个小时蒸气浴一样容光焕发,双眼放光,卡拉OK厅那么阴暗的灯光都能看出他那张脸比平时要发亮了许多。由于平西江和请客的证券公司老总各搂着个小姐在尽情投入地卡拉OK,见我正因找不着合意的小姐干着急,他便拉了我坐到包房外面的大厅散座,急于向我表达他刚刚干出的高潮感受。
“……这里的小姐真是专业水平,职业道德特高,五百块钱给你点全套,轻拢慢捻抹复挑,先来亲热后吹箫,”大概徐文青觉得自己篡改白居易的诗很得意,便仰头哈哈大笑一阵,然后又接着说,“小姐那姿式多得我眼晕。忽上忽下不怕累,里面就象有个风火轮在转,转,转呀,爽得透顶,真是专业,专业,”徐文青说着自己坐在椅子上挺腰给我示范了几个小姐的高难动作,惹得散座的几十个喝酒的客人纷纷往这面观望。
就这样一个平时看上去惹人厌憎的装腔作势的男人,如果使他多年压抑的性得到了渲泄,他马上就变成了一个有趣的、温和的甚至热情的、亲切而又健谈的男人。即使他通过这样普通人眼里的下流事使性得以满足,但他身上某种人性方面的闪光点仍然在愉悦中得以窥探。国人在这方面一直以各种手段压抑,使得世间凭添了那么多尔虞吾诈,互相残杀,巧取豪夺,假模假式。如果社会允许这个男人在青年时代可以自由恋爱,如果对这个原本穷乡僻壤出身的穷孩子能够得到公平的机会,他也就不会为了当时留校而娶他导师那两腋狐臭的丑女儿做老婆,继而他就不会郁郁寡欢在三十七岁之前从来就没领会到两性的快感,也不会由此而对女学生动手动脚,更不会造成性格上的乖僻和分裂症式的双重人格。
从徐文青身上我得到了一个启迪,即看人不要妄下评语,也不要事先存有成见地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这个世界是个绝对相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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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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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早晨5:45分,我斜了一眼汽车CD箱上方的液晶时间显示仪,不由得打了呵欠。汽车里的空调开得很冻,这样才觉得清醒一些,不至于被宿酒与狂欢所引发的疲劳击倒在车座上瞌睡过去。裴东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大睁着双眼,累得连呵欠都懒得打,一副三十岁男人安天乐命任其自然的倒霉相。这辆不知裴东从何处借来的切诺基吉普车内气味繁杂,烟、酒、香水以及其它说不出的暧昧气味氛氤其间,使人联想到某种堕落和犯罪的意念。我和裴东正在等候林学明,他正在马路对面二十米远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seven-eleven店里买香烟。我们两人看见他飞身跃过马路的铁马护栏时摔了一跤,不知那尖锐的三角形尖柱是否刺坏了他两腿之间的重要部位,但从他一瘸一拐坚持着向seven-eleven迈进的步伐看,似乎伤得不重。我们三个人昨天晚上七点出发,开车一个多小时到达一个似乎打黄永远打不到的海边小镇狂欢,,刚刚回到市区的边缘地带。
一群穿着一身浅粉色式样极其古怪,类似监狱号服的工厂女工正在马路边逡巡,一辆又一辆的香港货柜车呼啸着飞驰而过,这些上早班的女工显然是赶时间,很想冲过马路但又惊怕的样子。一拨货柜车过去,其中一个十六、十七岁的女孩忽然走出人群,或许迟到一分钟要扣十块钱的焦急使她凭添了不少勇气。她跨下人行道时似乎又犹豫了,十几米处一辆大货柜车全速驶来,鬼使神差一样,小县城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当她冲过马路时,汽车应该气急败坏地放缓速度,年青女工挥舞着手臂向马路对面冲。香港货柜车仍全速往前,在马上就要撞击到她的身体时才响起一声一百米以外都能听见的惨锐的急刹车声。惯性仍使车头如同顿击的台球杆击球一样把女工击出了五六米远,她的身体象麻袋一样沉甸甸地坠地。
宿酒未醒加上早晨倦极的双眼,我和裴东两人很像在半梦半醒之中观看一部恐怖片,很惊骇很逼真但一时半时还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直视前方看着十米远外的地方这幕惨剧。超乎意料的景象又出现了。急刹车后仅有三、四秒停顿的香港货柜车又猛然加大油门发动起来,径直朝身向在地上正在抽搐的女工身上压去,右前轮正压在女工的脑袋上,如同一个被巨石压中的脆弱西瓜一样顿时爆裂开来,脑浆和鲜血四溅,整个头颅被巨大的车轮压扁于下……大约一分钟后,一个胖胖大大的香港司机面色阴沉地从高高的驾驶座跳下来,厌恶地看着车轮下的死尸,从腰间取下手提电话开始打电话。大概太阳初升后温度升高,司机随即跳上有空调的驾驶室,呼地一声关上车门,坐在里面等待交通警察的到来。奇怪的是,三、四分钟内远方没有一辆大货柜车驶来,但路对面的一群女工没有一个人敢过马路。她们都被吓昏了头脑。
我忽然想呕,他赶忙推开车门,狠狠地干呕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吐出来,裴东仍旧双手扶着方向盘,表情中已没有了因恹恹欲睡而出现的迷离恍惚,瞌睡肯定被眼前的惨剧惊得无影踪了。“这香港佬真够狠,把人撞死了赔几千人民币就一了百了,撞伤残得养一辈子!”
我正想询问香港司机刚才举动的动机,听裴东这一讲顿时明白了八、九分。“嚯,香港佬这趟生意白拉了,弄不好倒赔几千港币。”刚刚买烟回来的林学明扶着车顶向车祸地点张望。
“……不会倒赔,他一这趟货赚万八千,赔条人命花不了几千,喂,你怎么流月经了,嗬?”裴东发觉林学明的在腿内侧有块血渍便开始打趣,显然是他在翻跃马路铁栏受的伤。
我的胃一直在往上翻,觉得亲睹这一幕车祸意头很不好,很倒霉,可能带来衰运。来南方几年,我已经开始象广东人一样迷鬼迷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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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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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刘伯丹看上去比裴东年青得多,一张小刀条脸上架着钛金属框的无边眼镜,头发永远油光水滑站不住壁虎。他和裴东是同学,按理讲也是我的师兄,我对他却没有丝毫印象。“上大学时刘伯丹只是个小鸟屁,在我手下打杂,搞搞什么报刊印刷,发发电影票什么的,现在牛逼了,人五人六混得比我强…,上大学时谁会正眼瞟他一眼呢;这小子净寻思沾小便宜,偷几张饭票贪污点印刷款什么的,总之这小子三脚踹不出屁来的一个东西,现在可得刮目相看。”裴东这样说。
刘伯丹大学毕业后分在东北一个师专当教师,穷极无聊之余看看孩子写写文章,发达的机会得于系主任有一次让他捉刀替某个领导写博士论文,他头悬梁针扎腿很当回事,纲目题要附文一目了然,答辩前又一头扎进那大领导家仔细辅导,双眼红红地十二万分细心,早把那当桥的系主任甩在一边。领导答辩时省市电视台一起直播,大肆宣传政府高级干部水平突飞猛进已达至博士水平云云。大喜之余,领导一下子把他提拨到市里一个油水丰厚的财务公司当老总,平步青云,穷教师一下子成为一个高级管理人才。接下来,那位领导由于博士答辩中在各大传媒的亮相,被更大的领导看中,升调到改革开放的南方沿海城市,顺便把刘伯丹也捎了过来,安插在一个期货公司当老总。没过三个月一套五室两厅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到手,老婆也从东北调到市里,被另一家常在刘伯丹公司大额透支的公司总经理安排做了办公室主任。来南方前小两口在内地买卫生纸还挑来挑去精打细算,每次擦屁股用几格都要算计,现在两人手里都有一片公家的金卡,连买避孕套月经纸都到香港入货,金卡一划全报销。
发达以后,刘伯丹时不常把旧同学聚在一起闲吹海聊,炫耀之意溢于言表,人阔了以后总不免衣锦还乡,炫示乡里,连大英雄项羽都不例外,更何况刘伯丹夫妇了。裴东表面上笑言可掬,总说“我们刘哥们儿混得真好,大学同学时就看得出他志向远大,与众不同”,私下却总对我大骂刘伯丹,揭露他上大学时种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那阵子我当校刊主编时,刘伯丹为了巴结我连尿盆都肯替我倒……”,我对这些话总是听着,然后哼哼唧唧随声附和,心里清楚裴东也是出于嫉妨眼红,谁让这王八蛋混得这么好呢,无论如何,我暂时对王伯丹没什么反感。两夫妻隔三岔五地请客吃饭,对于我这个异乡异客四处蹭饭的单身汉很有益处,惟一的副作用就是时间一长对大锅煮出来的猪食一样的东西难以下咽,由此很明悟了乍富容易乍穷难的人生大道理。
一抬手腕看到差两分七点,我按了电梯。我一向准时守约,无论是蹭饭还是赴约会向来分秒不差。
稀暄哗啦三道门打开,见那八十多平米的大客厅里已是高高朋满座,刘伯丹和他老婆周围周围簇拥着几个人在那里谈笑风生,见了我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打招呼,夫妻俩喜欢我原因主要是我较善解人意,吃饭时总是能象古代的清客那样恰到好处地奉承男女主人,我以为自己时下的水平已经接近李笠翁,只欠房中术知识和一套色艺双全的戏班子。
“这是我的小师弟魏延,在银行工作,魏博士”。刘伯丹向客人们介绍,给我的学位往往加上两级。
“久仰久仰”。来宾和食客们个个和我点头寒喧,几个老娘们火辣辣的目光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一番,几双势利眼中流露出对穷酸文人掩饰不住的轻蔑。
大伙在客厅的大园桌子坐定,保姆先端上八碟小食和各式啤酒。我捡了瓶喜力,慢慢呷饮。刘伯丹花枝招展的小女儿蹦蹦跳跳过来,在座人纷纷赞不绝口。
“多漂亮的闺女!”
“喳,看着就那么聪明!”
“爸妈的优点都吸收了,又漂亮又聪明!”
“……”
“爸爸为什么称个小肥肚子吁?”
刘伯丹老婆循循善诱,手拍着老公的小啤酒肚问小女孩。
按照逻辑和小孩子排练过的戏文,小姑娘应该天真无邪地回答:“因为爸爸的心在肚子里。”伯丹老婆会接着问,“为什么爸爸的心这么大呀`?”“是爱妈妈的一颗大心!”……而后便是宾客们的啧啧称奇,然后男女主人一笑作恩爱状,一家人的天伦之乐及和睦幸福肯定会让在座的人心里恨得要死嫉妒得要命。由于已经蹭了刘伯丹家五、六次的饭局,这套路数我早已心中了然,往往听了小姑娘回答后,我还得愕然做惊讶状,夸几句“这小姑娘怎么得了,天才天才真天才”诸如此类的话。
“爸爸的肚子是吹起来的……”小姑娘一脸机灵地回答,答案未按应有的路数发展下去。
“……”
刘伯丹夫妇面面相觑。我把一口啤酒含在嘴里忘记下咽。
“为什么会吹起来的呢?”
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胖子客人大灰狼一样地问,显然他憋了一肚子的奉承话,就等小姑娘回答后好发挥。
“昨天晚上我看见保姆阿姨蹲在地上吹爸爸身子下面的管子,所以爸爸的肚子这么大……”
我嘴里一口啤酒没咽好,但又不敢喷出来,差点呛死。在座客人有一分钟呆呆发傻,真不知是该笑出声该打个岔或是假装听不懂。
空气接近凝固之际,正在上菜的小保姆支持不住了,一盆西湖莼菜羹一下子跌放在桌子上,傻了似地瞧着刘伯丹老婆。
许久,大约过了两分钟,从刘伯丹老婆丹田深处涌出一声锐嚎,简直不像人类的声音,她哇地一声嚎叫操起一支啤酒瓶子就往身边目瞪口呆的刘伯丹头上猛敲,幸亏哥们本能地一闪,大酒瓶子仍旧砸在他肩上,痛得他一蹦老高。
“狗娘养的东西!”刘伯丹老婆一改平素斯文的良家妇女模样,发了疯似地边用河南土话骂边围着桌子追刘伯丹。小娘儿们平素看上去温驯礼让,这时候简直就是一只夜叉。
我赶忙用双臂护住已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心中想这顿饭肯定泡了汤。又想裴东知道此事肯定会幸灾乐祸好大一阵,他在心理上终于能打点儿平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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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0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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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如果你能在深夜里静下来认真思考几分钟,会发现庸常生活实际上有很强的悲剧色彩。早晨、正午、下午、黄昏、夜晚,每一天都平淡无奇,连性快感也那么乏味。“明天”这个概念相当美好,但真正又有几个人有明天呢。明天,只不过是今天永远的复制品,唯一的区别是生活的复印件质量越来越差,越到最后所复印出的明天越模糊,直至有一天死亡忽然来临,不客气地抽走那称做“一天天”的纸张……有多少个夜里我在空洞的要吞噬我的黑暗中大瞪眼睛想入睡,睡过去就可以陷入虚无状态,就可以关上记忆的大门,堵塞住时间的长廊,不管明天——虽然明天巨大的空虚一直在等待着。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自己一直生活在虚空之中。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太阳只会使我起皮疹和发烦,如果哪个王八蛋跟我说“每个明天的太阳都是我的”我会兜头吐他一口唾沫。我很少唏嘘自伤自己多寂寞多孤独,只是觉得生存令人困惑。命运之鞭并非重击你,而是一下一下地消磨你,或是一步一步缓慢而又坚决地把你驱向死亡最神秘最大的最令人恐惧的虚无。每当看到一群群涂脂抹粉身披红绸的老头老太太早晨或晚上敲锣打鼓地在那蹦蹦跳跳扭秧歌,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年老已经很丑陋,干吗还这样烦人地不断展示丑陋,不让年青人安静地活一会呢。我想我自己会四十岁左右死去,或是他杀,或是自杀……也许我不会,或者我不敢,甚至厚皮赖脸地一直活到一百零八岁,天天靠鼻饲尿管也死皮赖脸地活下去,说不定八、九十岁时也会跳迪斯科喝红茶菌装神弄鬼练气功早晨满地打滚以求长寿,这些想一想都可怕……其实这个世界的悲剧就是生下来就注定要死,更具悲剧意义的是你有一天忽然来个哲学意义的开窍——我每天的生活都在向死亡滑行,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终点。
我只是个略显虚浮的厌世者,真正的厌世者绝不会唠唠叨叨或把什么感想付诸文字,他们会一声不吭地就去做。在一个南方十一月清爽的傍晚时分,我忽然接到一份直接寄到我住处的特快专递信封。签收以后,我还十分纳罕。我所有的信件都是寄到公司去的,无论公事私事,都是公司的地址留给人,即使是亲戚也不会直接寄到住处。我刚刚打开了瓶喜力啤酒,只喝了一口。我端起瓶子,不慌不忙地浏览特快专递信封上面的寄信人地址姓名,很有些抱怨寄信人打扰了我喝酒的清兴。当我看清了寄信者是陈振宁时,我迅速地放下了酒瓶,马上拆开信来看。
此信是封遗嘱。
“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自杀身亡。不多致意,请立即到我住处帮我收尸。我老婆孩子正在泰国旅游,希望你在她们回来之前办妥一切后事。给有关部门及所有亲朋我都在桌上有信留,为避免麻烦,你见此信后速找派出所派人陪同来我住处(派出所地址——电话——)。房门钥匙在我楼下信箱里,信箱锁虚搭上,一拧即开。给你添麻烦了。我自杀是因为活腻了,想死一次看看死亡是什么样子。最后幽默一把黑色的。振宁绝笔。匆匆。”
遗书简短,有力,没有多余的废话。我看看日期,是当天上午十点发出的,如果陈振宁真自杀的话,也只是过去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我头皮一阵发麻,平生遇到过不少事情,但一个好朋友托付自己
给他办后事还真是第一次。我定定神,想想现在不是四月,愚人节早就过去了。想想陈振宁的为人,也许这一切是真的。
陈振宁与我同岁,但已是政府部门的一个副处长。他研究生毕业分配到南方这个城市,一切都很顺利,没有经历过我这样到此自己找工作的艰辛。我与他相识是因为前年两个人曾同属一个政府代表团去瑞典开会,同住一间屋,很谈得来。他性格开朗,家庭幸福(他爱人也在市政机关,长像也姣好,生性娴淑)。我很少看见他这个年纪那么有修养的人。陈同我的一班只知喝酒找鸡的昵友不同,他人很正派,又不虚伪,在北欧大家一起看性商店性表演他从未装出过不愿去或偷偷一个人去,很合群,而且时常说个什么笑话调动大家的情绪(在国外时差和公事繁忙往往使人疲惫不堪)。记得有天下午我和他两个人兴冲冲地在斯德哥尔摩城内跑了两、三个小时寻找诺贝尔纪念馆,边走边聊,谈得十分投机,那天晚上我和他坐在斯德哥尔摩港口对面皇家剧院的石阶上一直谈到将近午夜。当时谈的内容我忘了,反正是属于比较正经比较深刻的东西,社会啦、人生啦、前途啦,也许那时彼此刚出校门不太久,加之相互之间的好感,很君子很坦诚地说了不少话,并没印象他有什么厌世的念头。陈振宁同时又不是个爱拈花惹草的男人,从相识起我们只是在瑞典去看过性表演性商店一类的东西,那时谁要是推却不去就显得太出格。回国后大家在一个城市,吃过几次饭,钓过两次鱼,都是很正式很友好的,诸如眼下时髦的桑拿、保龄什么的从未和他一起玩过。一年前他被保送去美国进修,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系,也不知他何时回的国。
派出所的所长亲自出马,他临行前还打电话给市局技术科以及医院,因此到达陈振宁所住的楼房门口,不仅两个穿制服的公安挎着照相机在等着,还有一辆医院的急救车。此时我心里暗想,如果陈振宁想开个大玩笑的话,推门进去正看见他活蹦乱跳看电视或吃东西什么的,这帮公安非得把我宰了不可。如此兴师动众,我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这场自杀是一出黑色幽默剧,另一方面又希望陈振宁做的事是深思熟虑后的理智行为,否则我无法向身后的这几个浑身制服满脸严肃的汉子们交待。虽然我没干过大的坏事,但只要看见制服我总有心虚的感觉,看见保安也发怵。
信箱里的房门钥匙在,匙链上挂着个沉甸甸的金属“忍”字,沉甸甸的。
看来很可能是真的。
推开房门,景象怵目惊心。正对门的大厅沙发上,陈振宁坐着,头歪在沙发靠背上,血流了许多。沙了上罩了四、五条雪白的浴巾,他身上又特意穿着的是深蓝色的棉睡衣,因此很便于他人为他收拾后事——血全部被吸到棉质地的布巾上去,没有一滴溅脏沙发和墙纸。他是吞枪自尽,用一把小口径的训练枪,威力不太大,但如果把它插进嘴里扣那么一下,施瓦辛格也会一命归西。
在陈振宁歪倚的头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铁制盘子,烁烁闪着光,使得他苍白的脸象是西方宗教油画带光环的圣人那样,具有某种殉难的意味。技术科的公安劈劈啪啪地照相,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大概是司空见惯浑闲事。我扯住一个手里拿着皮尺到处量的公安,请教他为什么陈振宁的头后面会放置那个铁盘。出乎意料,这公安一点也不烦,很热情地向我解释。“——这是典型的自杀,铁盘是用来挡子弹,防止子弹从脑后穿出嵌在墙上或沙发背上,枪口由于很靠上,直接射向上颅部,所以子弹仍留在颅内……这小伙子活着的时候一定很细心,死前什么都想到了,瞧,只要把铁盘子拿下,用浴巾把他一裹,收拾一分钟这屋里就恢复原状,什么也没有损毁,而且没有任何血渍或飞迸的脑浆需要擦拭和清除……绝对是自杀……处心积虑的自杀。”
人世间有那么多的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谜底。陈振宁死了,谜底永远费人疑猜。死后核查,他没有任何经济问题,没有任何感情问题,没有任何身体问题(诸如身患什么绝症之类),总之他没有任何问题——在常人眼里看这王八蛋太幸福不过了,应该天天精力充沛活蹦乱跳下去。但就是这样的人都一声不响地死了,自杀了,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向左右周围的人说声“再见,对不起”,然后就走人了。除了自杀的原因之外,他把一切后事交待得清清楚楚,房厅里的电视柜上放着十几个整齐干净的没有糊上口的信封他知道即使他糊上公安局的人也会拆开从中寻找死因),是给他妻子女儿以及父母、同事和上司的,没有任何诀别骟情的话语,都是冷静地交待后事(包涵一切他死后应处理的琐碎细节,诸如还某人一本书)。
我在事后绝没有象个娘儿们一样刨根寻底地去向他的亲属或周围的同事打听他为什么要自杀,也没有假装一脸戚容去吊慰死者的妻女,我已尽到了一个朋友应尽的责任,干净、利落地处理了他的尸体——陈振宁应该在心中很看得起我,把这么一件挺重要的事委托我,说明他很会判断人。
陈振宁之死对我唯一的影响就是让我在一个月内性格变得有些沉默,更多地在夜里大睁眼睛想事情。年青时有某个你熟识的人死了会使你在一阵时间里变成个哲学家,忽然之间对生死这样的大问题会进一步思考一下。当然这世界缺了谁都照样转下去,陈振宁很快就会被我忘掉,活着的人会面对那么多琐碎的问题,头痛、胃里不舒服、皮肤搔痒、天气不好早晨出动带不带雨伞、鞋里有粒砂子、不小心咬了舌头、茶水太浓或太淡、吸尘器忽然坏了、墙皮掉了一块、工资不知为什么被扣了几百……等等,这些将使生活愈发充实,很快忘掉死人。
作者:
翔子
时间:
2004-11-21 0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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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吧
中间还有不少错乱的。
作者:
yellow_p
时间:
2004-11-21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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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吕教授是我导师,老先生一辈子很辛苦,我师娘又是个河东狮子,所以千万替我招呼好他,别怕花钱,反正我最后替你全部报销……”
左明千叮咛万嘱咐我。他研究生的导师到本市的大学开学术会议,左明作为已“出息”的弟子自然应该在尽上地主之谊的同时全力孝敬。无奈近日股市正是跌涨起伏的关键时刻,左明从大户室走不开,他一定要我去陪,而且全是老一套的重复。
陪人是最累的事情。本市又是个新兴的城市,没有名胜,没有古迹,只有几个规模巨大的人工游乐场和一个人在笼子动物在外的野生动物园,征询老先生意见,老先生点说可以,很恬淡任意的样子,还是中国的老知识分子不挑剔。于是一天下来,游遍了三、四个地方,晚间又去海鲜大世界猛嚼一顿龙虾,一天的任务基本结束。“您晚上有什么安排?”我问,暗中希望老先生说“我累了,明天再说吧,”但老先生精神矍烁,双眼炯炯,“由你安排,由你安排。”无奈,只得带着老教授去蒸桑拿。吕教授游了一会水,又在小木头屋子里蒸了半天,出来时浑身通红赛过上汤大龙虾,由里到外透着兴奋。“没有别的节目了……”老先生问。
“……有,有……还有按摩……”
“哦,按摩,保健按摩吧?”
“嗯,保健按摩,按摩都是保健的。”
“好,按按,按按,一天下来真辛苦。”
我捡了两间并排的小房间,准备着到时付小姐小费方便。刚躺下没按一分钟,隔壁的教授忽然闯进来,问,“怎么按摩师是女的?是年青的?你这里也是女的?哦,原来也是……”
“现在的按摩师都是年青的女同志,这是规定,”看到老教授四处寻摸,我生怕他到处拉开小木门去瞎瞧,赶紧安慰他,“您放心,全是女按摩师,您放心按吧,不会有事。”
“那就好,那就好,”老教授口中边边称好,然后往回走,忽然他转头又对跟在他身后的按摩小姐说,“时间从现在开始算,刚才我不知道规定,耽误了,耽误了……”
三个钟过去,吕教授蹒跚而至,脸上又疲倦又兴奋还又有几分羞怯,样子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嗯,给那位女同志多一点小费……”老教授嗫嚅半晌,说。
“您放心,我会给她小费的。”
说着话,我自己走到隔壁房间,捡出三张一百元的票子交给正叠被铺床整理的按摩小姐。
“才三百呀。”小姐有些不快。
“一个钟一百,这可是公价。”
“你们那们老先生真没见过,劲道不能太轻不能太重,按摩时两手不能停……,我手腕现在还酸酸的,”小姐抱怨着,边夸张地猛甩手腕。
我又递给小姐一张百元票子,她才露出笑容。
回去找老教授,见他正绕着按摩室不停地来回疾走,大甩着胳膊,很活跃,精神饱满,肯定大脑皮层过于兴奋,今晚会一宿失眠……
吕教授学术会议结束后,转天就要坐飞机回内地,临行前一晚,左明亲自出马,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包了个厅房宴请其恩师。吃饭前左明说吕教授对我赞不绝口,说我很懂事,还说如果我想读在职博士只管说,他保准让我拿到文凭。我赶忙道谢,伦理学我一窍不通,而且混个伦理学博士的头衔也对我所工作的行业没什么意义。
左明此次饭局开得极其郑重,龙虾、深海斑鱼自不待言,还叫了个熊掌,虽然菜上来的味道都是稀奇古怪,可那价钱却是令人触目惊心,着实用实际行动感动了一向清贫的老教授,口中不停地称赞左明“有出息,有出息”。
饭后左明询问恩师需要什么节目,吕教授说“不要太麻烦了,象那天晚上那样洗洗蒸蒸就行。”
左明心领神会,开着车带吕教授和我朝西而去。大约过了一小时,到达附近的一个县级城市。久闻这里有个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的大酒店,其中小姐就达一千五百人,进得门厅一看,果然名不虚传,靓女云集,粉香四溢,不仅是老教授,连我也看得有些眼晕,挑来挑去挑花了眼。这个酒店分八层,一层是餐厅,有许多豪华包间;二楼三楼是卡拉OK;四楼是摆满老虎机、扑克机的大赌档;五至八楼是客房。转了二楼三楼的卡拉OK,陪喝的小姐坐满了七八间空屋,个个都是天姿国色,尤其灯光下的化妆效果衬得每个小姐都肤若凝脂,唇若涂朱,睛若点漆(确实是白粉口红和眼影使然),高者窈窕,低者婀娜,加之束腹带和海绵乳罩的托衬,真让人不知如何选择。其间我还看见从前一个熟人达波玲带着几个香港人在间屋子里拣小姐,便向陪我们的服务员询问。服务员说“波波”(达波玲的昵称)从前是这里的“妈咪”,两年前洗手不干去市里开银行(实是去了银行当职员),但时不时回来带客人拣小姐,“波波好能干啊,一星期来一两次,每次都能赚个几千块的提成费。”服务员介绍说。原来达波玲还兼职做“妈咪”,这样一个女人真能干。
四处逛了好久,瞧见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说着英语陪同几个阿拉伯人找小姐,左明觉得这个“妈咪”肯定有水平,便把她叫住,让她为我们也介绍几个“高档次”的小姐。
戴眼镜的“妈咪”名叫李玉群,很热情地为我们挑了几个受过教育的陪酒小姐。在卡拉OK厅坐定,她也走过来陪我们说话。言谈之间得知她原是中学的英语老师,丈夫是在中学教语文的,但过后搭上个香港女人,甩下她到香港去了。学校那地方嘴杂,李玉群辞了工,到个大贸易公司去搞行政,近年港币贬值,贸易公司很不景气,纷纷裁人,她被裁下来,一时间闲在家里无事做,又有个六岁的儿子要养,无奈之余便到这里做“妈咪”。听李玉群讲了她的血泪史,再看看她现在一身的高档首饰,就知道这工作收入颇为丰厚。这女人毛发很重,唇上有青青的胡茬,显然每天都刮,额头低窄,看上去是个苦命之人。但她服务周到,待人热情,而且没聊几句就推心置腹地说话,使得教授也进而喜欢她起来,把陪酒的小姐置于一边不顾,埋头在房间的一角与李玉群扯起家常,不一会两人就偎倚在一起,看来老而丑的女人也有其引人之处。老教授的一生想必也是悲惨、无味的一生,也许同病相怜。
几杯啤酒下肚,我感到膀胱压力增大,晃晃然去洗手间撒尿。轻松过后,在走廊上凭档而望,见下面的大厅灯火通明,人影穿梭,衣冠曳裙飘拂其间,令人生起人生顿促之感。喧嚣潮水般灌入耳膜,不时有踉踉跄跄醉汉左冲右撞,女人的尖叫声和笑骂声此起彼伏,对面的房间房门打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旁若无人地在地上小便,便液很快顺着栏杆流到楼下,一滴一滴如玻璃珠帘,楼下的散座仍杯觥交错,无人察觉小便自天而降。大厅正中内存的吧台旁边,男男女女举杯痛饮,旁边的舞池一群人疯狂地跳迪斯科——这种过时老土的舞又再次兴返回来。有一刹间我忽然失去了听觉,大概是平日醉酒和失眠所致,觉得眼前的景象好似无声的电视画面,显得特别荒诞和滑稽,没有音乐的衬托,看见一群人手舞足蹈你就觉得他们很象动物园狂乱发情的大猩猩……忽然之间我的听觉又恢复了,巨大的音响灌得人耳膜发痛,象要裂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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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1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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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喂,林……林学明,怎么他妈的一天没见你,也……也不和我打招呼,我怎么……管理……”林学明的上司综合部主任吕根器酒气熏天,一手捂住裤裆处,一手在自己的嘴边做扇风状。吕根器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头高挑,如果不是水蛇腰加上咯微有点缩头驼背,远望去很有些玉树临风的样子。他那张脸就不敢恭维,畏畏葱葱的一双狗一样湿润的眼睛在一对远视镜片后扑闪着,使人联想起北京叭狗或獾类犬只。我在林学明的银行见过他许多次,总是充当迎来送往的角色,跟在老总和客人后面屁颠屁颠地很孝顺的样子,小心翼翼怕踩上了上级的影子,大高个子总是往下撅着一脸谄媚。据林学明讲,吕根器是淮北小县城一个老狱吏的独生儿子,生来就喜欢管人,刚进银行时没得管他就抓好多大蟑螂放在大纸盒子里进行训练,硬是能让野生蟑螂能按队形排列行进,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上综合部主任后,终于有了管人的权利,不管属下做事多少,他总喜欢别人向他报告,外出办事报告,盖印报告,用复印机报告,上厕所也得向他报告一声,他在开放式的办公室角落里隔出一间小房,熄了灯坐在里面,十二万分满足十八万分惬意地注视着自己属下猴似地在这人为的囚笼里忙忙碌碌,体会到只有狱卒的儿子才能产生的阴暗的满足感。
林学明的分行并不太大,有三百多人,可大大小小的官儿就有两百多,尤其是上任总裁临走时为了给下届总裁不好看,提拨了一大片,是人不是人都弄个头衔,给后任总裁没有一点儿提升亲信的空间。银行设一个总裁,五个副总裁,每个副总裁下面的分管部门的头称做总经理,总经理下面又管四个主任,主任下面的官职叫做部长,还有副部长,副部长下面才是经理、副经理。“主任遍地走,经理不如狗”,林学明曾向我抱怨过,“银行上下大大小小都是官儿,谁也不想干活儿,谁也显示出尊贵,上任总裁真是老奸巨滑,新总裁想改革裁减官位吧,肯定得罪一大批人,升任自己的亲信吧,也没什么职位空缺,象我这样的经理一抓大把……”
“吕主任,今天荀总让我在止面小办公室赶写一个宣传材料,很急,明天头版见报,打了好几次电话没找着你。”
“我错了,我错了”,林学明一副能屈能伸的样子,亲热地挟着吕根器的胳膊进门来,把他扶在张椅子上坐下,顺手又打开一罐粒粒橙过去。这一切动作那么自然、熨贴,我真想不到大学时代当中放荡不羁的有为青年如今已被生活摧残成这个样子。
“嘿,嘿……”狱卒的儿子又找到了感觉,他仰头一口气喝干了那瓶饮料,用手背抹抹嘴,猛然打了个嗝,胃里上呕的东西顶得他满脸通红,他猛一摇头又把那些东西咽了回去。今天大概确实喝得太多,他开始胡言乱语—“爽,爽,今天吃喝得就是爽,一只鲍鱼一千二……,我一口气干了五个,真爽……我老爸年轻时也不如我风光……唔,……他那时候看管右派、反革命,女犯人倒让他干了不少……林兄,老弟,我爸爸他年青时也不白活,女犯人摸夜拎着裤腰轮流伺侯他,嘿嘿……无产阶段专政真是好!就是好!就是好!我爸常给我讲他的光荣史……,小林……还有你……你叫什么来,……别他妈笑,我没醉,我心里明镜似的一清二白……,我们父子就是有种……有出息……该吃的吃该玩的玩,这才叫一辈子……”
“那是那是那是”,林学明轻松给吕根器捶着背,暗地里朝我作出一副愤恨状,口形明明在说“这个王八蛋”。
“着火了,着火了”,楼道里有人大叫,火警铃也尖锐地响起。刹那间整座大楼猴喊夜叫,乱成一片。人们纷纷从办公室涌出,往电梯间、厕纸、茶水间胡乱碰撞电梯早已按不动,实际上火灾中坐电梯十有八九烧死。林学明脸色发白,我心中暗叫倒霉,武大郎吃药,里外都是死。还好,情急生智,我抄起一把大座椅砸开了逃生梯的门锁,也不顾坐在那里一脸茫然的吕根器,拉起林学明就往下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跑到三楼大厅,看见银行的荀总裁拖着一个大胖身子一步三跳地正沿着已停开的扶手电梯往下挤,后面也呼喇喇一大片人往前拥。一小矮瘦子拦住扶手梯,一拳捣在荀总裁身后一个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老头肚子上,高呼“火灾演习,让荀总先下”,满脸的忠孝。听到“火灾演习”四个字,再看看周围没浓烟也无火光,大伙方才回过味来,嘘骂声四起,小矮瘦子是公司消防主任,他一脸严肃地扶荀总裁一截一截往下走,解释说:“市里消防处要求提高防火意识,进行未通知的实践演习,……荀总,真好,真好……”。荀总裁这时才定下心神,转身看见那老头正歪斜地坐在楼梯上捂着肚子喘气,他转手飞起一掌打在消防主任的脸上,当过兵的人手劲大,扇得这矮瘦子几乎身子飞出扶手梯,而后一个倒裁葱从电梯上滚落下来。
“……那老头是我们北京总行的董事长……,林学明气喘吁吁地在我耳边低声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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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1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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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那就是今天要请咱俩吃饭的作家, 王华, 王作家。”左明指着洪都酒店茶色玻璃窗外, 对我和林学明说。在酒店前的停车广场上, 一个其貌不扬、个头矮小的瘦子刚从一辆奔驰600 车里钻出来, 踌躇满志地左右回顾。“这王作家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 他在报社当记者, 专写饮食娱乐版,是个专拦作家, 每星期四的《饮食天地》专栏都有他一篇色香味俱全的评论。瞧人家混的, 天天花天酒地优游岁月, 竟然也是一种职业……”左明说着停了停, 头略向上仰, 一副向往无限的样子。“——王作家被全市各大酒店、宾馆、茶楼奉若神灵, 只要他肯屈尊到哪个地方, 饭店的经理不仅全免饭费, 大多数还都亲自陪座, 好酒好菜好三陪猛招呼……你别不相信, 王作家的文章那等于就是不花钱的广告, 谁敢不巴结他……”
能和作家吃饭,总能感觉自己也过上“精神生活”了。吃饭前我还特意蹲在洗手间胡乱翻看了几本白话《庄子》、《老子》什么的,怕席间没有“高雅”的话题和作家谈。
王作家瘦弱的身形刚出现在洪都酒店的大堂, 左明一个箭步就窜上去打招呼。他是个明显的崇拜狂。与此同时, 旁边桌子散坐着的七、八个人都围了上去, 这些人衣衫都很光鲜, 全是王作家邀请捧场的食客, 他们除了都认识王作家这样一个共同点, 无任何其它相通之处。
酒店老板,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黑胖子点头鞠躬日本人似地把王华作家往一间包房里请, 在场诸人也呼啦啦随后跟上, 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往里挤。
待众人坐定, 王作家打开大皮包, 用手指点了点人数, 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九本新书, 摞在面前用双手上下抚摸着。
“诸位, 诸位, 请安静一下, 安静一下, ……今天来的都是我朋友,各位喜欢吃什么随便点, 龙虾鱼翅老鼠斑任君选择, 吃足方休, 吃足方休……但是, 诸位不要喝酒, 因为吃饭后还有任务, 呶, 我新出的书《民以食为天》送诸位一人一本, ”王作家说着, 往每个在座的食客面前摆了本新书, “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 诸位雅正、雅正惠存, 嘿嘿, 多多指教,指教……嗯, 对了, 吃饱后诸位随我去趟新华书店, 那时市电视台的人拍摄我当场签名售书的时况, 嘿嘿, 我怕冷场, 因此特请诸位到时捧捧场,演演戏, 做出踊跃的样子买我的书。钱我已为大家准备好, 每人二百元,请诸位到时候一定要做出争先恐后的样子。”作家说着, 又给每人发了个装钱的红包。
“啧啧, 王作家, 您这文笔绝了, 清新流畅, 潇洒自然, 唉, 这本书对中国饮食文化该是多大的贡献呀。”左明第一个赞不绝口。从他表情上看, 这奉承倒有百分之七、八十出自真心。受人钱财, 又吃人酒饭, 自然应该锦上添花。
“唉, 瞧王作家的功底多厚, 一写就是一本书。”
“对, 对, 看看这纸多高级, 多白的纸呀, 又白又厚, 好纸, 好纸! ”
“没错, 书里的插页也好看, 拍得那么真, 垂涎欲滴, 垂涎欲滴。”
“好, 好, 真好……”
众人也不堪示弱, 异口同声地称赞王作家和他的书, 夸得作家那张胡碴青青的瘦脸直往外冒红晕。
“过奖, 过奖, 诸位点菜, 点菜……”
看着这些表演, 我从心里往外发噱, 心想世上什么人都有。既然来了,不吃白不吃,我这样想着, 眼睛便往菜单上标着“时价”字样的菜名上看, 信口点了碟飞龙肉, 又点了盘金箔老鼠斑。其他人也不堪示弱, 水陆空珍禽稀兽深海鱼胡点一气, 洪都酒店老板缩着脖子, 一脸谄笑在旁陪坐,听着听着诌笑变成苦笑, 但兀自忍住心疼还陪着笑。
王作家稳稳坐在主人位, 脑袋微微上扬, 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穿着一套白得耀眼的西装, 衣料发出闪闪磷光; 一条鲜红格子的领带结扎利落, 领结上还扎着一个钻石领针, 角度扎得有些斜, 领针头部又过大, 正面看上去象是直扎入他的咽喉的一支微型宝剑。令我暗感奇怪的是, 王作家虽是美食家, 但他一丁点儿也不胖, 瘦脸瘦脖瘦肚子, 两只手也瘦骨嶙峋, 似乎比桌上冷盘里的白云凤爪还要缺筋少肉。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作家往往令看见其尊容的人们失望, 使人对文化人失去仅存的最后几丝敬意。
王作家席间去趟洗手间。回到包房时, 他那张瘦脸上挂满了不屑和鄙夷。“丢! ”王作家左手拎了拎腰带, 右手则直指包房门外斜对角的一桌酒席。“瞧见中间主位上坐着的小娘们儿了嘛, 刘萍, 也是个作家,也同样参加下午新华书店的作家签名售书。丢! 她那点儿东西我一清二楚! 刚来特区时, 小娘儿们一文不名, 心眼可多, 写了几张乞讨状, 用英文, 法文, 日文, 德文几种外文写成, 上面编撰她一家几口因车祸同日死于非命、她本人中途大学辍学的悲惨遭遇, 然后穿身破衣服在大宾馆里一晃, 嗬, 楚楚可怜的一个才女, 骗得老外们纷纷解囊, 三个月不到就有几万元的收入。然后小娘们租间屋子住下, 开始起文学创作来。这小娘们, 心机非同常人, 专写报告文学, 先是吹捧一些农民企业家,然后拿着赞助费和稿子全国大串联, 四面开花, 许多杂志都刊出大作, 一步一步出了名, 她本人呢, 也是房子, 车子, 票子一齐来, 三年不到, 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女作家。最绝的是, 在一次香港内地工商文艺届联欢会上,她熟识了香港一个搞地产的大商人, 哭着嚷着要为那老家伙立传,被邀请到香港老家伙的别墅写了半年, 由那老东西出资十几万港币出了本长达300页的传记……啧啧, 舔舔屁股拍拍吹吹也就够了, 小娘们儿还在书中自序中呻吟着说她如何带病查找那老家伙的史料, 如何如何为写传记几次晕倒, 恶心至极! 恶心至极! ”王作家说着, “呸”地一口往地昆了一口浓痰。与其说是鄙夷, 不如说他是妒火中烧更确切一些。文人相轻, 自古皆然, 即使异性效应在文人圈子里也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左明、林学明、我以及这一大桌子食客经王作家一番介绍后都扭头朝包房门外细看不远处的那个女作家, 但怎么也涌不起同王作家相类的反感来。女作家三十出头, 细眉秀目, 面皮白净, 化着淡妆, 穿着很高级的一套藏兰西装, 很象是在洋行做事的高级女职员。她面上表情柔和、温婉,但眼波频转又可见出她的精明, 总体上给人的印象是大方、得体, 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么一个娴雅丽质的女作家几年前竟能想出洋文乞讨的绝招。
“这种小娘们儿最最心地恶毒, 心机深得让人摸不着边, 肯定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 ”一个食客大声大气地附和王作家。此人三十多昆岁, 一个脑袋瓜子剃得贼亮, 抹了油似地泛着青光。他一脸凶悍之气, 而且看上去总觉在哪里见过。由于刚才大家都忙于埋头大嚼, 竟然没怎么注意这么长相不同常人的人在同一桌坐着。
王作家闻言很是欢喜, 他笑着给光头男人夹了块飞龙肉, 同时向在座昆的人介绍说, “这位许仁兄是名牌武生演员呐, 众位, 仔细瞧瞧, 想起来了吧……”
我们三个以及在座的食客仔细瞧了瞧, 片刻之后都恍然大悟般地“啊”着直说“久仰, 久仰, ”但没有一个人能叫出这影星的名字来。
左明拍了拍脑门, 他忽然想起来一星期前无聊透顶之余在一家镭射放影厅里看过一场名叫什么《潘金莲风月录》之类名字的小电影, 这时候林学明和我也都“哦”地一声想了起来,这光头影星饰演武二郎, 只是影片中他脑袋上顶着一头香港化妆师按弄上去的不伦不类却颇显潇洒的长发。
“诸位, 我对女人最有研究……当然, 仅次于王作家……我之所以能在女人之中屡屡得手的秘密在于我摸得透她们的心理, 尤其是那些三十岁往上的成熟女人, 象外面那个女作家, 我手到擒来。嘿, 这些女人, 一般小白脸已不合她们的胃口, 她们最中意我这种外表粗蛮强悍的男人使劲爱她们, 使劲地爱,……嘿嘿嘿,女人嘛, 你得细心下功夫, 才能把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光头影星说着,他伸出手掌, 拍拍自己屁股, 显然他把“股掌之上”这一成语中的“股”意会成“屁股”了。
光头影星一席话令在座的人都很感兴趣, 王作家更是不停地给他往碟中挟菜。裴东十分友好地拍着影星的肩膊, 直说“高见, 高见。”
见自己成为众人注意力焦点, 光头影星也十分快活, 他站起身, 做抱拳拱手状, “过奖, 诸位过奖, 人生得几知已足矣, 足矣。”大概因为他常拍古代背景的武打影片, 年长日久地耳濡目染, 电影里的台词被他生吞活剥地消化了不少, 说话之中也净往外蹦些成语以及半文半白的“古话”。
“许仁兄果然能文能武, 不仅会武打, 对女人心理分析得还挺透彻,脑瓜真好使, 能当作家了。”王作家又在夸奖光头影星。
“我这脑瓜子当然好使! ”光头影星当仁不让。“我自小就有十分丰富的想象力, 特别爱动脑筋, 十四岁时, 看到书中有‘鸡奸’一词, 我便身体力行, 抓来我家里养的一只大母鸡做验证, 结果嘛, 那只勤快生蛋的母鸡从那时起就再没有生育过……你们别笑, 我举这例子就为说明我自小就爱动脑子。当然了, 长大以后我才弄清楚‘鸡奸’并不等于‘奸鸡’……无论怎样, 都说明我这人求知的欲望是太旺盛了……”
不知光头影星是天性乐观, 还是他戏子的习性使他常常自弄噱头, 他昆一番妙趣横生的话, 令在座诸人开怀大笑。尤其是他那种编排情节的能耐,连天天写美食介绍的王作家也在心中暗地自愧不如。
左明在笑。林学明在笑。我在笑。在座的食客都不停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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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睡在外国某个宾馆,闻着陌生的空气,一切总觉得那么恍如梦幻。飞机的发明使人类能够经常产生此种怪异的感觉。
日内瓦是我平生所见最无特色的城市。象大多数瑞士城市一样,日内瓦风景如画,街道整洁,空气新鲜,行人稀少,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真实。我总觉得那街道两旁的了无生气的建筑里是否有人居住。日内瓦很象一个衣装整洁然而又是垂垂老矣的贵妇,矜持、礼貌,但绝无热情。坐在日内瓦湖边的长椅上确能让你感到惬意,轻风拂面,“空气里好象全是氧气”(左明语),但就是感觉不到城市的冲动。
即使是破败如越南的河内,我也能从行人黑色眸子的光芒中看到希望与热忱,但你在日内瓦永远也看不见这样的眼神。这里的人们当然也没有忧郁和伤感,只有死一般的平静,象日内瓦湖一样。如果哪个力避喧嚣的中国圣人到此,呆上一个月也会因它骇人的静寂而逃离。日内瓦太不象地球上的城市了。苏黎士、洛桑、劳森,包括国土只占一个山头的袖珍国家列支敦士敦,几乎都是同一个样子,象是儿童图画书里面画得那样美丽又不真实,根本让人想不到食物、欲望、争斗、仇恨、爱情、或者性。只有在铁力士雪山的山顶你才能感觉到瑞士人几百年前当雇佣兵时的活力,陆峭的斜坡上身着五颜六色鲜艳滑雪服的瑞士人左冲右突,压抑了的天性终于有一个渲泄的缺口。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左明一直半倚半躺,在旅游车内懒洋洋地偶尔抬起眼皮朝外望一眼,打着呵欠一直说“没劲”。
这次出国完全是旅游性质。左明在股市又一笔横财到手以后,为大发证券公司交易部的经理和我每人办了个国外施行的签证,通过香港的旅行社到欧洲游玩。为了此次旅游我还煞废苦心,假装撞伤骨折,为了假戏看起来逼真,我在医院还通过熟人在大腿糊了层石膏,然后冒用别人的X光片,让人架着到公司请了两个月的病假。大发证券公司经理柳刚也谎称他爸逝世回家办丧事请假——其实他爸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继父活得好好的。
这个小型旅游团共九个人,左明、柳刚、我,还有一钢铁厂的总经理刘博士,他的女秘书,他弟弟以及一个香港旅游公司的导游王先生,还有一对新婚夫妇。香港旅游公司为我们这个小型“公务”旅行团联系的住宿都不错,每到一地也都有一辆十二座的旅行车接送,很是方便。左明为我们办的签证也是申根条约的公务签证,在欧洲除了英国以外可以凭这一签证游遍大多数国家(当然是一次性过境)。瑞士过于安静和美丽,大家不免有些扫兴,总觉出国一趟只是游山玩水未免太可惜,见识不到资产阶级腐朽的一面,还不如不出国。香港王导游讲普通话结结巴巴,坐在车上见大家提不起精神也觉过意不去,但行程已定,旅游车次大都不能临时变动,只得安慰大家下一站是阿姆斯特丹,“好好玩,好好玩”,不停地鼓动各位男士,在瑞士这几天养精蓄锐,一定要在荷兰大显一番身手。听王导游一说起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车上的男人大都来了劲头,只有钢铁公司的刘博士正襟危坐,一副莫测高深之状。刘总长得高大魁梧,除了稍稍秃顶以外,样子很象程式化的好人模样。这次欧洲之行于他而言不过是旧地重游,他几年前曾在德国汉堡的钢铁学院拿得博士学位,跑过大部分欧洲国家。刘总此行的目的大概是让他弟弟(一个相貌猥琐的小个子)和他的女秘书开开眼界,他对同行的人讲他弟弟和他女秘书是未婚夫妇,但我们常见他自己从女秘书的房间里半夜三更频繁出入,其中乱七八糟的隐情不得而知。刘博士办事严谨,口风也不易露,一直同旅游团内的人保持距离。不过他的女秘书毕竟是年轻浮躁的女孩,时而在她自以为别人看不到她时用手捏捏刘总威严的脸面和两腿之间的私处,露出诡谲会心的笑。但刘博士一直板着面孔不动声色。刘博士的弟弟三十不到,但相貌又苍老又卑陋,真是龙生九子个个不同,不过这个人很开朗,好象从前一直在工厂烧锅炉,托他哥哥的福前一年刚到南方,在他哥哥的厂子当保卫部经理。年青夫妇一直如漆似胶,一路上更是面对面嘴对嘴咬在一起,以至于旅行结束后我也想不起他们这一对的确切相貌如何。
回国后有人问起我荷兰的郁金香是否漂亮,我一丝印象全无。我只从商店里的明信片上看到过美丽绚烂的郁金香种植地,能媲美凡高的绘画,但真正的种植园我们从来也没有到过。给我视觉印象最深的是低地国家荷兰的树林,我们到达时恰值二月份的冬末春初,但并不很冷,树上没有叶子,但整个树干和树枝全为绿色的苔藓所覆盖,那种比日本绿茶还要浓烈的绿色令人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好象是一大片绿色在燃烧,凡高的眼睛大概就是被这绿颜色薰陶出的,故而与众不同。低地国家的首都阿姆斯特丹的建筑都古老,颜色同天津或武汉的老租界那些楼房近似,一种深沉的黑褐色,但并不阴沉,整个城市洋溢着港口城市特有的活力和欢快。每个城市的内在脉搏你必须到达那里以后用你的心去摸,这个伦勃朗和凡高的国家洋溢着艺术家的热情和深邃,会使人心中充溢着年青和活力的感觉。
入夜的阿姆斯特丹更成为一个有犯罪感的欢乐城市。旅游者从四面八方涌向市中心的红灯区——这里的妓女和大麻均属合法。尤其是妓女,千百年阿姆斯特丹作为港口一直招纳着各个国家的饥渴水手,使他们把从风浪中挣得的血汗钱完全抛洒在红灯区的销金窟内。在这里,有无数明亮的橱窗,每个橱窗后都会站立一个性感的、穿得不能再少的美女,黑、白、黄、混血均有,适合各种审美趣味,做出各种性感姿式招徕客人,只是她们不能走出门来拉客,妓女走到街上拉客在荷兰属非法。还有无数个真人真刀真枪的性交表演,门外的皮条客用英、法、德、意、日、俄、中,甚至是粤语拉客,诱引你到里面去观瞧活春宫,但客人们大都在橱窗边流连,同那些美女们讲价。其实价并不用讲,妓女在这里是正规行业,有切一整齐的价格:二十分钟纯性爱五十盾,如果是花样加姿式变换就收一百盾,每个橱窗都是这个价钱。
左明有备而来,一到阿姆斯特丹他就象注射了兴奋剂一样不停地雀跃,刚放下行李就拉着我和柳刚去逛红灯区。出发前,他不仅吞服了四大粒日本产的大力丸,还拿着香港买的缩阴“御宫宝”,当我和柳刚看他拿着眼药水般的“御宫宝”瓶子,笑话他不懂事,妓女怎么会容忍别人用满是中国字的药瓶对准她的私处猛喷呢。但左明不听劝阻,他把药水、栓剂以及几个荧光避孕套依次插进腰里的一个子弹袋式的带子上,然后雄纠纠地挺着肚子在街上行走,很是有恃无恐。走到一个橱窗前,他看中了一个东欧来的身高一米八的胖大女人,大概这就是叔本华所说的“互补心理”,矮小遍及羸弱的男人总喜欢高大健硕的娘们儿。他临去前让我和柳刚在橱窗对面的酒巴里等他。
我和柳刚胆子很小,主要是怕得爱滋病。左明事先还劝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荷兰卖淫是正当行业,体检是必须的,肯定干净。”即使如此,仍旧令人难以放心,在生命与欢乐的天平上选择,显然前者要比后者重一些,况且这种欢乐并非纯粹的欢乐。我总觉阿姆斯特丹的妓女橱窗好似公共厕所,无论什么人都可以交上五十盾在里面排泄一次。厕所清扫得再干净还厕所。
当晚正值荷兰阿贾克斯队同意大利AC米兰队的足球比赛,因此酒巴里有许多欧洲游客人在电视边喧哗,不时地欢呼或吁叹。柳刚和我对足球不大感兴趣,便向吧台后的侍者要了两颗大麻香烟,每枝6盾,是酒吧自己卷制的,抽下去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想不出美国的“垮掉的一代”作家们怎样凭此涌出创作灵感的,也许荷兰酒吧大麻烟内的大麻成份较少吧。柳刚心不在焉,他背对吧台,一直望着对面粉红色灯光闪烁的橱窗以及里面的美女,又烦又躁,总想试试却又怕得病。“到阿姆斯特丹什么也不干岂不白来……”他不住重复这句话,但就是下不了决心一试身手。
“喂,那不是刘博士的弟弟吗?”
柳刚指着酒吧斜对面的一个橱窗。果然,刘博士的弟弟正守候在那里,象个猴子一样不安地走动、抓耳挠腮。那个橱窗的灯灭了,说明里面有客人,看来他正等待着。红灯区毕竟范围有限,碰上熟人在所难免,我和柳刚并不觉多么意外。看了一会儿,橱窗内的灯亮了,一个黑白混血的姑娘又坐回橱窗后的高肢凳上。门开处,刘博士魁梧的身形闪现出来,他摆摆手让他弟弟进去。刘博士很迅速地站在路中央,四周看了看,避免离橱窗太近以免来回行走的游客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他点着了一支香烟,然后朝我和柳刚所在的酒吧走来。我们赶忙转过身去看电视,免得使刘博士这个要面子的人丢面子。
“你们两位在这里……比赛结果怎么样?”
刘博士两手搭住我和柳刚的肩,很亲切地问。
“……啊”,我和柳刚假装恍然状。
“……我一直在街上找电视看,到处是人,挤都挤不进去。”刘博士说。“今晚能去体育场现场就太棒了,可惜,可惜……”
老谋深算的刘博士脸上没有任何堕落的痕迹,仍旧威严肃谨,一副公司总经理的派头。他已习惯性地浸沉在自己平素扮演的角色中,估计即使在厕所大便也会板直腰耸着眉如临大众。真不知灯光之下他如何和妓女做爱,两性关系中狎昵是不可缺少的气氛润和剂,但似乎刘博士永远是一张正直不阿的脸,这张脸你看上去永远和政治课本或财务报表或公司业绩等等东西联想在一起。
左明一脸懈怠,晃晃悠悠走进来,显然体力不支。更可笑的是他腰间装淫器的子弹袋式的东西胡乱捆在了上衣外面,各种颜色的避孕套和“御宫宝”是那样引人发噱。
“……以后真不能找大胖的娘们儿,真他妈懒,躺在床上一大摊死肉,一动也不动,还睁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你,也不哼也不喘,只剩下我他妈一个人瞎忙乎……没劲!没劲!”言毕,左明仰头灌下一瓶喜力啤酒。
刘博士假装看电视,实际上一直耸着耳朵听我们谈话。我和柳刚哈哈嘲笑着左明,他不动声色,也不加入我们的活题。
左明一点儿不在乎刘博士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述说着他的遭遇。“——我还以为干多长时间都行呢,谁想有时间限制……那斯洛文尼亚大肥妞床头柜上有个闹钟,20分钟一响,吓得我一激灵,差点不行……刚才吃了日本大药丸子,药力还真持久,嗬,肥妞真有法子,床头上方有个小冰柜,她一伸手拿出几块冰块,塞一个进我嘴里,然后一手拿一块往我腰间一贴,一下子让我丢盔卸甲……”
左明一席话逗得我和柳刚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刘博士看看表,忽然大步地往外走,快得我们几个人没反应过来和他说BYE-BYE。回头一看,见刘博士的弟弟正心满意足地走出橱窗边的小门,笑容满面地冲着刚刚坐在商脚凳上的混血美女摇手再见。刘博士沿街道直走下去,狠劲摇下头示意他弟弟跟他走。他很怕我们看见他弟弟从那里面出来,故而想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赶紧带他弟弟离开那里。
“……这傻B累不累呀,天天挺着,多难忍。”左明见我和柳刚聚精会神地观望刘博士,便插了一句。
“习惯成自然,肯定已习惯了他演的角儿,”我在旁边说。“他一定特别投入,说不定他自己完全混没进自己演的戏中去了,觉察不到自己在演戏。”
柳刚在一旁补充,“当个公司的老总也不容易,稍不留神就让人踹下去,刘博士值得同情……”
不仅刘博士值得同情,所有在前在国外红灯区街道上的大陆同胞多多少少都令人同情。只要你在异国的摇曳灯光之下,看见兴奋的、紧张的、畏葸的、左顾右盼的、假装不感兴趣的、闪烁惊讶表情的面孔,那就是大陆同胞,日本人、韩国人、蒙古人,甚至香港、台湾、澳门的中国人均不是这种复杂表情,难怪走在日本东京银座的歌舞妓一番町,拉皮条的上海人一眼会瞧出我们是中国人,无论我们穿得多西化,无论我们怎样伪装见过世面,我们的表情就是我们的标识。我们不能太松弛,要时刻提防,时刻保持高度的紧张,这使得我们的视力和听力均超乎其他族群。走在异国的大街小巷,远在一公里以外的中国话的窃窃私语都能使耳膜感到震撼。其实我们这个小小的旅游团体里只有左明基本上是肆无忌惮地放松,其他人均有“单位”.
“仔细想想,阿姆斯特丹女人的价钱太便宜了,50盾,一盾约值人民币4块5,200多块钱,便宜!便宜极了!”柳刚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大概几天下来又是瑞士法郎又是港币又是荷兰盾使得他精明的头脑一时失于算计,刚才那一刻的怔忡竟令他悟道般的醒悟过来。
“你才知道便宜,”左明又灌了瓶喜力,他左手手指 着木制的酒吧台面,一板一眼地说,“国内你要想打一炮最少要500,又不能保障百分之百的安全……你在这里50盾就可以任选一个你喜欢的妞,在小房子里干就如同在家里和你老婆在一起一样安全,床边还有个大镜子,边干你可以边欣赏自己征战的风采……”
“还有镜子?”
我和柳刚不约而同地问。
“当然有……”……
左明很细致地描绘妓馆内部的摆饰。
讲了几分钟,左明忽然收声不讲,他含了口啤酒在嘴里,漱了漱口,然后吞咽下去,表情如同一个说书的师傅面对急于想知道“后事如何”的听众。
“……不给你们讲了,净听着过干瘾,我又不是没给你们钱,拿钱自己亲身体验一把嘛……不要净把钱买什么小木鞋啦,明信片啦,纪念品啦,回去向别人炫耀你到过荷兰,进去露一手,尝遍黑、白、黄、混四种女人,这才是本钱!”
左明数落着我和柳刚,脸上露出少有的鄙夷和不屑。
我和柳刚相顾而视,眼中闪烁出仇恨的火花。看来这王八蛋忘了怎么发的财,开始骄横没礼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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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金兴银行的荀总经理白白胖胖,一米八的大个子,泡在深红色巨大的按摩浴缸内,活象一大块猪肉糕,看见氤氲于水汽之中的一这块巨物真有怕他忽然溶化成一缸猪油。荀总一个人的办公室占了一层楼,其间有主办公室,秘书间,休息室,娱乐室,会宾室,还有这间大浴室。俗语说好官不修衙,荀总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特事特办,天高皇帝远。如果北京总行来人先安排在帝皇级别墅住几天,穷奢极欲之后,再领到他的办公室,谁也说不出什么。“这里又是沿海地区,外国客人多,见到我这排场才会相信银行的实力”,荀总振振有词。他总喜欢坐在浴缸招见下属,女员工也不例外,有幸得到大猪油糕召见的当然得部主任以上级别,荀总自己讲到这是拿破仑的风格。“我拿了本《拿破仑传》回家研究了好几天,也没见到有拿破仑在浴缸里接见下属的……”林学明曾很困惑地对我讲。
荀总经理今日有兴趣见我主要因为林学明推荐我做枪手,这样你既能减轻林学明的写作压力,又可为我带来些收入,弥补一下穷酸职员生活的物质匮乏。“你们职员有的是时间,图书馆坐一坐,东抄西谈给他弄本什么市场经济学的书出来,三万元稿费怎么也够你在这里花一阵子。”听林学明这么一怂恿,我就心动,加之我在开发区当小秘书时曾天天日以继夜地为一个个大小领导泡制讲话稿,早有文抄公的非凡本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本书二、三十万字,先写个大纲把主题立意弄清楚,然后一手剪刀一手浆糊,流水线作业一般,尤其是给这些大企业领导当枪手所写的书,大都装帧精美,香港印刷,放在市面上一本也卖不出,只供他们见上司送礼后再加上这几本书,“人才”的气味会顿时显现出来。而且领导本人也不会细看,只要没有吹捧资本主义骂党骂国的伤,怎么神乎怎么写,最好书里的名词术语谁也看不懂,那才显得专业显得高深莫测。总之枪手的手艺我一直干得不错,因此蛮有信心地接下来,由林学明带领接受荀总经理的耳提面命,很有落魄穷儒去见阔气恩主的意思。
荀总经理阖眼,头顶着一块泡浴棉,样子很滑稽。综合部主任吕根器拉开腰,双手摸着块大浴巾,屏气在浴缸后站立,很象古罗马澡座内的有色人种待役。
“……来啦……”。荀总软绵绵地打了声招呼,仍沉醉于温柔击拍的水流按摩之中。林学明赶忙哈腰示意,一脸虔敬虽然他暗中对我说这荀总的智商比一只五岁大的鹦鹉高不了四个百分点。
吕根器根本象没看见我们一样。他走前一小步,把手指伸入水池试了试水温,然后动作很轻地拧开了靠近荀总脑后的一个水笼头。可能紧张他拧错了开关,荀总经理“噢”地一声直起身来,转身一巴掌朝吕根器击去,“你他妈想烫死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吕根器吓得脸色顿变,一手捂住浴缸里的热水出口,一乎又拧开关。如果我和林学明不在场,没准他会掌自己嘴巴,“算啦算啦”显然荀总并未真动怒,只是耍耍官脾气而已。他忽然哗啦从池里掬几捧水在脸上,然后猛然往后一甩脑袋,大叫一声“夷!”
我忙往后闪身,怕淋湿了自己的衣服。吕根器和林学明动都没没动,满脸微笑看着自己年老撒娇的上司“在这里见你,不好意思”,荀总说。
“哪里哪里,很亲切,很亲切……”我倒机灵,忙接荀总话,也要显得林学明会找人。
“我去过法国的什么什么罗浮官,有一幅画,什么什么一个大革命家拉马还是马拉,画的是他在一大盆子里洗澡,后面还有一美人伺侯……大革命家况且如此,我这不算搞特殊……嗯……?”
我脑子转了好几个意来,心想他看到了油画可能是《马拉之死》,原来是马拉有严重的皮肤病,天天只能泡在浴缸里起草文件什么的,画面上的女人也不是什么美人丫环,是个敌方派来的女刺客,毛巾下一把刺刀没画出来罢了,亏得这荀总想象力丰富,把个好好的革命家殉难图理解成活春宫画了。告诉他真相吧,确实是显自己知识渊博,但肯定很扫荀总的兴致,踌躇一下,想想三万元的“枪手”稿费,又飞快回顾了一下从前秘书生涯中所见种种,我赶忙奉迎道:“荀总您这是工作休闲两不误,好好休息才能更有充沛的精力工作,闭目养神之余,精鹜八极,心游万仞。”
荀总愣了一下,果然开心,他仰头一笑,自己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肯定他自己还是肯定我的话,林学明的表情松驰下来,他生怕我言语有失。
吕根器飞快地扫我一眼,原本的仰眉顺眼之间寒光一闪,锥子一般扎人。
荀总哼上几声,自言自语地交待了如何写好这本书,怎么从“宏观大角度”和“微观小角度”描写市场经济学,用本公司实例证明几年来成就云云,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典型的大领导样态。在场的林学明、吕根器和我一个劲地点头哈腰皆作领会状。
“……好了,就这样——,根器那里有些公司材料,你们去他那里拿吧,初稿写成后马上给我看,嗯……?”
“好,好,好。”
三人倒退着走出大浴室,都很有感觉自己是明朝荒淫皇帝治下的佞臣。
吕根器从荀总浴室一出来,把双手往后一背,仰起脖子,显得驼背都直了许多。脚步也一迈两踱,从容不迫,很有个乡下镇长村长的派头。下得电梯,走进综合部的大办公室,见黑压压坐了十几号人,分别格成一个个的单独隔间,听见吕根器的脚步声员工们个个手下疾动,打电话的人也神然凝重,转换成聊生意的口吻,实在没事作的也即捧公司业务手册做聚精会神状,吕根器很得意,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找到了感觉。他先不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而是带着我和林学明巡狗圈一样转了几圈,脸上阴阴的一副自得难以遮掩,肯定有极不健康的心理。怎么也想不到这张狂傲的脸在三分钟前是一张湿漉漉淋满浴缸脏水的谄媚面目。林学明曾告诉我他这位上司的外号是“小便主任”,起因很简单,吕根器刚进公司是名普通小职员,一日荀总在综合部巡视后,在综合部的男厕所撒了尿,未及冲水,吕根器已一个箭步迈上去拧开水龙,凝望荀总金黄色的尿液很久。当时荀总没怎么在意,总觉得这个土里土气的小子有些怪头怪脑。
殊不料,吕根器很就出现在荀总的办公室,拿着几盒清热解毒的中药奉给荀总,希望敬总吃药“败败火”。荀总大惑不解,问“你怎知我这几天上火?”吕根器成惶成恐,对荀总说“刚才你小便后我见那尿液发黄,气味冲鼻,肯定上火所致……败败火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云云,荀总见此不禁低头沉思了好一阵子,这种马屁还未见过,真是舒服,又觉得有点过,转念一想此人忠心了得,非常人所及,此后吕根器就当上了综合部主任,连升好几级,在公司内一时传为佳话。
从吕根器办公室出来,我和林学明感慨现在世风日下,当然并没把我们自己包括进去,总觉我们有些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意思。
“上次来那位消防演习时挨嘴巴的推了总部的董事长一大跟头的主`,肯定炒了吧?”我问问林学明。
“没有,因祸得福,不仅未被炒,更受荀总器重……董事长走后他跑去见荀总,一把鼻涕一把泪向荀总说对不起,当时屋里还有好几个人呐……他还说荀总不会当他外人,自己儿子一样看待,肯屈尊在当众大嘴子贴他,说明领导信任他,直接以特别的方式警省他的错误,你想想,看见比自己年纪还大七、八岁的老家伙如此声泪俱下,铁石心肠也不能下狠心炒了他吧,再者,他的动作也是维护荀总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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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我酩酊大醉。但我的意识绝对清醒。只是不能长时间睁开眼睛,一睁眼就天旋地转地要呕。
“……人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和幻灭之后, 就会变得极其清醒……象我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神志清醒……如果现在再有哪个五、六十岁、道貌岸然的象我爸一样的老家伙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人生道理, 我马上会笑嘻嘻地把一口浓痰吐在他那张老而正经的脸上……如果有时间, 我会给这老混蛋讲述一下我和我们的凄惨故事, 说说从大学出来后这几年在社会上苦苦挣扎、丧尽天良的辛酸, 我一定会把老混蛋们教育得痛哭流涕后一下子改变他们幼稚肤浅的人生观……”林学明脸红得从皮里要往外喷血一样,双睛发赤, 目张发竖, 一反平常彬彬之态, 狂言不止, 把裴东也听得白眼直翻。
“……到头来才发现, 年青时所期待的一切都是徒然, 希望永远是希望, 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来临便他妈的消亡了……我还发现, 我们所痛恨的人都活得比从前更好, 面皮更滋涧, 钱包更充实, 笑容更灿烂。真他妈不公平……如果现在回到内地, 遇见从前那些气味相投整天诗书棋画的同类, 我绝对不会和他们畅谈什么人生呀、境遇呀一灯的狗屁费话浪费唾沫,我会拉着他们一起去喝酒, 狠狠宰他们一顿或是让他们狠狠宰我一顿,直喝得酒水从肛门一直满溢到喉咙, 然后, 再拿出从前我那些敞帚自珍的从未见过日光的诗文付之一炬……当然, 如果这些废纸能到废品回收站卖两钱换点酒的话我宁可不要那火光闪闪的浪漫……”林学明说着, 又仰脖灌下一口苏格兰威士忌, 他咽下酒后浑身抽搐了一下, 梗梗脖子, 面色由红转青。
我恍惚之中觉得自己正借林学明的嘴在说话,刚才那种气横溢的酒后真言正应该自己说出才对路, 怎么也想像不到林学明这种平时一脸淡然只知杀耗子的人也有那么张狂的一面。
我也想趁机在林学明面前发挥一下, 可此时此刻思维滞缓, 平常随口而出的锦词绣句不知都到哪里去了, 脑子转了半天也想不出说些什么, 索性不说也罢。
裴东懒洋洋地摊开四肢, 一人占据着大沙发的一头儿,也醉眼朦胧,喝酒, 狂言, 看电视。三个单身男人的夜晚无聊至极, 如果不是酒精使中枢神经兴奋, 我一般都会坐在沙发里默不作声地看电视。相处得那么久,什么共同语言都没有了。
“瞧这帮香港脚, 真是穷奢极欲到耸人听闻的地步, 一条锦鲤值一百六十万港币, 每年还要在香港和日本两地养, 这笔费用每年总共是一百二十万, 啧啧……”看来林学明神智很清楚, 对于香港的英文台电视节目还能完整地辩别英语旁白解说。“……黑非洲每饿死成千上万的人……中国贫困山区农村的孩子穷得上不起学, 这条鲤鱼每年的养殖费能供多少孩子上学呀……养这条锦鲤的香港佬定会断子绝孙……”
“嘁, 香港有钱人怪癖多多, 人比人气死人! ……泰国雏妓, 比方说吧, 那些穷孩子一年平均接客一万二千次, 挣到的钱仅够糊口……你别笑,我这数字是刚从新加坡一家杂志上看来的。”裴东翻来倒去颠弄着一个爱尔兰黑啤酒的空罐子, 非常认真地说。他端起对方的杯子抿了一大口杜松子酒, 推心置腹地说,“我一直心里有一个远大理想, 说出来你别见笑…昆…不, 不, 不, 不是当大诗人, 扯淡, 杜甫李白是大诗人, 还不是一个饿极了吃馊牛肉撑死, 一个穷困潦倒而死……我只想在这个城市真正拥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记住, 不是公司分给住的那种, 那等于没有一样, 说什么时收回就收回去了,也不是我那老情妇给我租住的那种……我他妈的也灰心了, 只要有自己买的一套房子, 自己住一间, 另一间租出——租给那些发廊妹或酒店小姐住, 月月有一、两千的房租收入, 趁机还可以和她们来几次,当然是从房租中扣除费用了……唉, 真那样多好, 吃、喝、住、睡, 人生的一切基本需要都齐了, 夫复何求! ”
我虽然大醉得近乎说不出话,心中仍鄙夷这个胸无大志的鸟毛。
“你有什么理想? ”裴东说着话, 朝林学明身边凑了凑。
林学明没理裴东的话碴, 自顾自地端着酒杯摊在大沙发上继续他意识流——“白天看着周围左右前后的人群, 总觉得千人一面, 一样的憔悴的脸, 无神的眼, 干燥的嘴唇, 机械的步伐……有时我会产生幻觉,看着哪个中巴上同我一同坐车的男人就觉得是在镜子里看自己, 甚至对方脸部痉挛我也知道那是十二指肠溃疡而导致的疼痛……仔细想想, 真象他妈的群类寄生物, 就是寄生在大肠中的那种细菌, 密密麻麻, 拥挤不堪,城市大概就是块肥美的大肠, 挤满了扎在上面吸吮吞吃的寄生物, 没有目的没有任何意义地吃、喝、拉、撒……唯一的精神生活大概就是恶心和对性的阴暗憧憬吧, 你说是吧, 魏延? ”林学明转头问我。
我困意袭来, 不置可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在城市中活着真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得慢慢学会残忍和无动于衷,看着中银大厦和国际大厦附近的那些蓬头垢面的乞丐吧,真想象捻臭虫一样捻死他们,这些蛆虫生活在粪便里还那么心安理得……”林学明酒醉后变成悲天悯人的圣人似的,絮絮叨叨不停。“那些孩子够可怜的,肯定是被拐卖的良家孩子,一岁、两岁、三岁的,全被乞丐掰折胳膊撅断了腿或者灌了药扔在路旁引起同情讨钱……有时我想幸亏自己没结婚生子,否则会天天因怕孩子被拐走的这个可怕念头左右,时间长了肯定会由此而发疯……”
一丝轻轻的鼾声从裴东脸上的哪个器官中荡漾出来, 他的眼睑仍在眼球的中间某个部位无力地耷拉着, 这种“张飞眼”令他睡着了看上去仍同睁眼乜斜人一般。我也闭上了眼睛。
林学明仍旧喋喋不休。
“……我其实特别害怕一种梦境, 这种梦境令人焦灼不堪, 脑子里的某些部分沉睡着, 某些部分好象被黑夜侵蚀得发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喘不过气, 想大吼一声又叫不出声……然后周围又响起悉悉嗦嗦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逼来, 让人惊慌得要命……也许前世我曾被活埋过, 否则不会象这样常常重复同一梦境……”
裴东的鼾声越来越大。也许是我自己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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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户外是3 9 ℃的高温,而坐在裴东老情人租住的公寓里,我得套上一件西服才不会觉得冻。我把室内2台一匹的三菱空调都开到足,反正每月都向裴东东交“会员费”,何必不制造出南方少有的“秋风萧瑟”的气氛呢。
裴东光着身穿着件长及脚的全棉睡衣,主人翁似地横坐在沙发上,叼着一根阴茎那么粗的大雪茄,侃侃而言。厨房里,林学明正教蓝薇薇和米丽做西餐。米丽不时把做好的色拉、牛柳等物送进来,殷勤的笑意洋溢在脸上,这个前幼儿园教师的脾气和人品都不错,就是年龄大了些,慈祥之感胜于娇媚之色。林学明正手把手地教蓝薇薇剥鱼皮,两人十二分认真,用一只带齿的日本厨刀精细地把半条三文鱼皮完好无损地剥了下来。在这方面林学明肯定是高手,剥了那么多的耗子皮,庖丁之艺也就触类旁通了。和两个小姐在一起,我们都很放松。嬉笑怒骂都很自然。不象同所谓的“良家妇女”在一起,还得注重仪态和语言,连放屁也不顺畅。有时候,我会忽然觉得米丽和蓝薇薇是我前世多年生活在一起的姐妹,从心眼里涌起那么一股子亲情。
“每做完一件缺德的事儿,我就好几天心里不痛快……”
裴东一脸愧疚,叼着大雪茄的脸拉得好长。
“怎么啦?”我问。
“……我现在公司的社长半岛纠夫让我给他物色的那三个哈尔滨姑娘,昨天登船走了,看见她们手捧鲜花热泪盈眶幸福地向我挥手,把我当恩人式的,当时我心如刀割……她们以为是去日本享福呢,哎,实际上,……”裴东的话语越来越沉痛,刹那间眼里还有那么一两颗泪花在闪烁。
“实际上怎么样?”
“实际上半岛社长在日本给她们找了三个麻风病人做丈夫,日本前不久通过了法例,麻风病人——病愈的麻风病人可以在公共场所活动,那些人憋了那么多年,家属出高价给他们找媳妇,当然,具体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半岛社长给了我三十万做为报酬。”
“三十万人民币?”从厨房出来点烟的林学明急问。
“三十万日元。”裴东失望地说。
“为了不到三万块人民币你就敢骗三个水灵灵的女同胞到日本给麻风病人做老婆,哎,你真是个王八蛋!”我由衷地骂了裴东一句,觉得这厮简直是太过份了。
“是病愈的麻风病人……”裴东辩解着,“你们可不要歧视麻风病患者哟,日本国技术进步,医疗领先,病愈的麻风病人干净得很呢。”
“毕竟是三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同胞,你简直太王八蛋了!”林学明也显示出罕有的愤激之色,“如果是你姐,你想想夜夜里被一个麻疯病的日本汉搂着,你心里什么滋味?”
“我他妈可是干好事!那三姑娘和她们三家哪个不对我感激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怎么也是去大日本去享福呀,三家酬谢我礼金我一个子儿也没要!”裴东有点急眼了,气急败坏替代了刚才的愧疚之色。
“我真想把你象耗子一样剥了皮!”林学明很当真地说。
“对,你念晚就逮只大耗子,就的它当做裴东的替身,活活剥了它!”我在一旁也附和。
“哈……”裴东一扭脖子哈哈大笑起来。“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俩不过是眼红我得的三十万日元吧,对不对!”
我和林学明都黑着脸,没说话。
裴东有些讪然。他昂起头,大口大口吐着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喂,裴东,我来了这半天才想起来,存折我给你带来了。”蓝薇薇这时从厨房快步跑出来,从茶几上她的手袋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裴东。“三万五。”
“嗯,好,好,你忙去吧。”
裴东支吾着,忙扬下巴示意蓝薇薇接着回厨房干活儿。
我和林学明一直默默地瞪着裴东,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裴东有点挺不住了。这种气氛他很少经历过。
“这三万五是我帮蓝薇薇炒股票的,你们别想邪了。”
林学明摁碎了那支吸了几口的香烟,摇摇头,叹了口气。“哎——,恶不踢花子碗,坏不坑婊子钱,你这人真是太王八蛋了,连小姐的血汗钱你都骗,唉——”林学明叹着气转回厨房干活去了。
失望和愤怒的情绪交叉在一起,不由得我紧锁眉头。蓝薇薇竟然会把钱交由裴东这么一个人,显然对他存有很高程度的信任,说不定爱上他也没准。也许是由于漂泊在外女人的依赖感——女人毕竟是女人,有时她们会自欺地相信自己的某种感觉,获取心理方面的慰籍。无论如何,她肯把钱交给裴东,肯定是对这个王八蛋抱有很高的期望,这令我太失望了。
我走到厨房,假装开了水龙头洗手,借机在蓝薇薇身边低声问:“你真大方,敢把钱交给裴东?”
她侧过头,以一种我少见的,冷静得近乎纯洁的目光看着我,反问道:“难道你们也会骗我吗?”
我无言以对。她眼中的“你们”混淆了裴东、我和林学明——“我们”并非一个概念。
在我心中,忽然又涌起一种近乎爱怜的感情。初见蓝薇薇时我只是把她当作我大学时代暗恋对象的一个投影,如念,随着接角的增多,我已把她们完全分离开来。夹杂着一种黑色的绝望情愫,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蓝薇薇,占有她的意念越来越强。
( )
我小心翼翼地把俄罗斯熟李炖牛肉中的带核李子咬在口中, 旋转着舌头剥离果肉, 然后“呸”地一口把果核吐在餐桌的台布上面。餐台炉上的小锅滋滋地响着,往外冒着热气, 熏得我红光满面。路红挺着胸直坐在座位上, 心事重重, 不时地望望饭厅门口,恐怕遇见熟人。虽然昨天晚上她丈夫还从俄罗斯打来电话,即使当时动身也不能立即回到这个城市,但她心中仍惴惴不安,惟恐她丈夫会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吃得很投入,肯定一副饕餮之徒的贪婪吃相。在和路红约会之初 , 我还斯斯文文地小口喝酒小口吃菜, 如今已和路红关系进展到剥衫相见, 原形毕露也不为偶然。我喝着红菜汤,巴咂着嘴, 说,“惟大英雄真本色, 是真名士自风流,别以为男人吃饭巴咂嘴是粗鲁,根本不是,只有这样巴咂才能真正享受到每一口菜味……喂, 你怎么一直不动叉子,再不吃可让我全吃完了。”
路红摇摇头。
我低头猛吃了一口,忽然悟出什么似地,问,“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
路红直视着微滚的肉锅, 小声说, “我怀孕了。”
声音虽小, 但于我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雳。我张口结舌, 一口牛肉还有小半口没嚼完, 鼓腮瞪眼地僵了好长一会儿。“不会吧, 你逗我玩吧……”我这样说着, 又仔细观察路红表情, 发觉对方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觉得喉头堵得满满的, 喘不过气来, 伸手拉开领带结, 但仍是塞住什么东西似地十分难受。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是不是这女人和别人有了孩子后再和我发生关系, 然后赖上我, 让我陪她做人流充当二级乌龟……
路红似乎从我狐疑的脸上看透了我的一切想法。毕竟不是未谙世事的少女, 她只是咬了咬嘴唇, 然后, 用十分肯定且坚定的语气说, “是你的……就是咱俩那天晚上怀上的。”我脑子飞快旋转着, 涌出千百个猜想、推理、确定、否定……突然, 我板起面孔, 抓住什么大把柄似地用手指点着路红, 厉声说道, “搞什么搞! 我和你第一次后距今天才十几天, 你怎么能说是我的呢……哼, 没准是你老公或别的什么人的吧。”
女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而无血色, 眼角也湿了, 泪光闪闪。她咬了咬嘴唇, 耐下性子解释道, “我应该前五天来例假, 我长这么大都非常准时, 顶多差一天, 不会隔五天还不来, 所以……我肯定是怀了孕。我丈夫两月前出的差, 又怎么是可能是他的呢……你太没良心了, 不仅一丁点儿责任心没有, 还以小人之心揣测别人……我怀上你的孩子有什么好, 你没钱没势没权, 你说, 说呀! ”女人说着说着, 歇斯底里起来, 失态地低吼, 惹得前后左右的人纷纷往这边看。
我咬着手指甲, 四周瞧了瞧, 语气软了下来, 自觉有些理亏。“小声点, 小声点。”
女人得了理, 一下子泪如泉涌, 令我顿起“梨花带雨更娇媚”之念 , 赶忙拿起一张餐巾纸轻揩娇泪。
路红毕竟是个成年女人, 她止住哭声, 把眼泪拭干, 正视着我。“现在还不能确定, 得化验后才能下定论, 做人流得三、四个月才能做, 到时候我自己去医院, 不用你陪我……你不用耽心什么, 都怪我自己不好……”
听她这么一说, 我一阵内疚, 心里乱糟糟的。
“要不……要不把孩子生下来。”我天真地说。
女人笑了。这种笑很复杂, 说不出是苦笑还是冷笑或是无奈的笑。“已经给我丈夫带了绿帽子, 难道还让他替别人养个孩子不成……再说, 我丈夫黑道白道认识不少人, 你可得小心点。”说至此, 女人的语调已全无往日的温柔, 眉宇之间满是忧虑与焦灼的意味。风流过后, 总是灾祸连踵, 似乎这是世间偶然的必然。
我咽下一口加糖的红茶, 隐约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内升起。想到在路红家里相片中见到的她丈夫那张不失和蔼的胖脸, 我又暗中舒了一口气: 一个长年在外做生意的商人能对自己有什么威胁呢……商人重利轻离别 , 只知赚钱的人怎能满足喜爱文学不甘寂寞的妻子的需求呢, 亏得自己善解人意, 从精神和肉体两方面满足终日郁郁的路红, 否则, 寂寞至极的女人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呢……
我挺了挺身子, 想要看清坐在对面的路红的腹部, 但一桌子的食物挡住了他的视线。随即我莞尔一笑, 觉得太过滑稽, 一个怀孕几天的女人怎能从腹部看出些蹊跷来呢……女人的脸似乎比先前丰腴了些, 大概是怀孕所致吧, 但会不会是浮肿呢……我死盯着路红的脸, 忽然怀疑起自己的感觉来。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事物, 如同女人腹内刚刚萌芽的胎儿, 在未知的黑暗之中混沌一片。
我脑子里又闪过一些纯白的恶毒的意念, 如果这孩子是自己的, 那意味着自己同这个女人以及女人的男人之间派生出神秘的血源关联。在茫茫人世间, 会有多少男人通过女人的暧昧纽带以千丝万缕的姿态相互交叉缠结呢。那肯定如同林莽深处热带大蜘蛛编织的庞大网络, 亿万个邪恶的交叉是毫无规则却又紧密不可分地摇曳在阴暗无知的混沌意识之中, 近在咫尺却至死不悟, 远在天边又同出一丝。
我用钥匙开门进到房间, 顺手把门带上。我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屋子里有某种陌生人味道。不等我拧开电灯看个究竟, 一个软软的但又同时是重重的东西砸在我头顶上, 令我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眼前金星乱冒。我扶住墙刚站稳, 四条胳膊很准确熟练地剪住我的两臂推着我直奔洗手间。显然房间里的人已等了很久, 他们不仅熟悉了房内环境, 眼睛也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你们是谁……我……”我一句话未说完, 脑袋已被塞进抽水马桶里, 然后就是一阵哗哗的水声。带有强烈漂白粉气味的冷水使我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我首先联想起来的是西方电影中黑社会惯用此类伎俩……但我没有太多时间长久地蒙太奇下去, 因为我已经被憋得肺就要炸裂开来。我狠呛了两口水, 肺部疼得要命, 就在我认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 四只大手又把我的头从马桶里揪出来。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剧烈地咳嗽着, 紧接着, 我刚从恍惚之境清醒过一些, 头部又被重新按入抽水马桶……如是者三。每一次都是在我即将呛破肺的时候给我透透气, 每一次都是我刚透过一口整气便又被按入抽水马桶之中, 显然是行家所为, 时间掐算得准确异常, 分秒不差。
我被人提拎着拖回厅房里, 然后又狠狠地挨了一脚, 正好跌坐在沙发上。此时,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求生!
我捂着脑部使劲地咳, 头发上的水溅得四处都是。待我低头喘定, 我窥见地上有六只穿着皮鞋的大脚。“三个人。”我意识稍稍清醒了些, 很快算出了来人的数目。
“诸位……”话说出口, 我感觉自己的嗓音陌生得很, 竟然如此凄怆可怜。“诸位, 有哪点儿得罪了你们, 多多包涵, 多多包涵……我身上没带多少钱, ”我说着话, 哆哆嗦嗦掏出钱包放在地上, “几位拿去用, 拿去用……这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不, 有什么诸位看得上的东西你们也拿走, 拿走……”
日光灯忽然亮了, 一下子令人眩目。我没敢抬头。
我着实慌了, 浑身抖得更加厉害, 语带哭腔, “我哪点儿得罪诸位了? ……”
“嗬, 你这个王八蛋! 宰了你大概你都不知道死后朝谁索魂去。”一只大皮鞋顶着我的下巴, 把我低垂的头向上抬了抬。
正中间站着的用脚抬我下巴的是一个胖子, 我顿觉这张胖脸非常面熟, 随即浑身一抖, 忽然明白了一切: 来人是路红的丈夫! 那张胖脸的像片我曾见过多次, 有好几次在路红家中尤云 雨之时我就面朝着床头挂着的印有这张胖脸的相片。怪不得这几个人能打开两道门进屋, 他们一定是从路红处拿得了钥匙。真他妈女人祸水! 我霎时间后悔得要命——后悔自己同路红这样一个干瘪的老娘儿们兜搭在一起, 后悔忽视了她只顾赚钱、相片上看上去呆楞敦厚的丈夫……
知道来人的底细, 我稍稍镇静了一些, 直起腰, 向那胖子连声道歉 , “对不起, 对不起……”
“干了这事儿还说对不起。”胖子抡起手中一个装了三个橙子的毛巾, 抡圆了才往下砸, 一下子把我从沙发上砸瘫到地上。这一次, 我看清了袭击自己又软又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给我带顶绿帽子也罢了, 还让我老婆怀上, 你小子死定了! ”胖子说着, 往我脸上啐了一口。
“……也许, 也许那孩子是您的……”我嗫嘘着。
“丢你个老母! 老子前年就做了结扎手术, 怎么会是我的孩子……还敢嘴硬抵赖! ”胖子说着, 手中的橙裹着毛巾又迅疾地砸了下来。
我呻吟着, 翻滚着, 疼得真想高声嚎叫一场, 但又怕招来更猛烈的打击, 便忍住了叫声在地上辗转。
胖子和另外一个上身肌肉发达但个头很矬的打手模样的人又从地上拖起我, 把我拉到一把椅子上, 然后用绳子把我牢牢地捆起来。胖子解开我的裤腰带, 打手拽下了我的裤子。
我头发几乎竖起来,忽然狂声大叫: “你们他妈的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
胖子从毛巾中取出一个中等大小的橙子, 左手挥了一个钩拳打开我
的嘴巴, 顺手把橙子塞进我的嘴里。
我一下子窒息得眼珠子都要闷得蹦出来, 绝望得要命。“这下子完了, 全完了。”
此时, 一直站在旁边观看演出似的一个人走近前, 贴近我的脸, 向我快活而诡异地眨着眼。这是个梳着马尾长发的男人, 面皮白净, 头发喷得倍儿香。“别害怕, 我们不是阉你, 而是要在你身上留下些记号,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招惹我们老板。”这男人嗓音尖细, 言谈举止象个兔子, 他说着话, 用食指轻轻戳了戳我的脑门。
我动又动不了, 叫又叫不出, 只能任凭三个人摆布。
梳马尾的男人打开一个小匣子, 里面都是刺青的工具。他蹲下身, 在我大腿根部摸了摸, 细声细气地说, “在这地方刺花我可是第一次。”
路红的丈夫一旁坐着抽着烟, 冷眼瞧着我“受刑”, 一张胖脸上杀气腾腾。
“我这电刻刀是德国进口的, 很锋锐的, 不疼, 啊, 稍稍忍耐一下就好。”梳马尾的男人哄孩子似地对我说着, 开动了手中的电动刺青工具。
我感到左大腿根部一阵刺痛, 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我的下颔也被橙子撑得几乎裂开, 腮帮子差点儿脱臼。但我此时毫无办法, 只能听天由命。紧接着, 我又感到右侧大腿根部也是一阵刺痛……
马尾辫男人蹲在地上足足忙活了半个多钟头, 刺纹、上色、抹油、清洗, 打手模样的人在旁有条不紊地递着工具, 象护士与医生一样配合得十分默契……
胖子一个右钩拳, 捣出了我嘴中的橙子。打手把我从椅子上松了绑。我虚弱至极, 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断气一样。
胖子揪住我的头发往下按, 恶狠狠地说, “记住喽, 以后偷别人老婆时就看看这个! ”
“手艺不错吧, 我可是有香港刺青学校高级技师证书的高手艺匠人。”梳马尾的男人边扭边说, 飞递着媚眼。
我屈辱地睁开眼, 看见自己左边大腿根上刺了一个骷髅, 右大腿根刺了一颗由箭射穿的破碎的心, 两个图案清晰得要命, 正往外渗着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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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下午四点的歌舞厅毫无生气可言。
霓虹灯在夜间弥漫着烟雾的空气中那样神奇,在白天的光线中它们却是那么丑陋、陈旧,满是灰尘和创痕,令人不堪。没有乐曲,没有灯光,没有氤氲的酒气,白日歌舞厅就象个卸了浓妆的老舞女一样了无生气。
酒吧的服务员刚刚上班,铁青着脸,有些奇怪地望着我和蓝薇薇这两个不合时宜的顾客。吧台上还有凌晨未抹拭干净的烟灰和粘乎乎的酒液。见此情状,我们胡乱点了两杯饮料,走到一个离吧台较远的舞池边的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你……你身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蓝薇薇问。
“嗯……,还好……”我支吾着。
蓝薇薇照我在电话里的吩咐,没有穿过分华异的夜服,脸上也没施脂粉。由于年纪轻的缘故,她的脸望上去既有光泽又充满弹性。她的嘴唇也很丰润,鼻梁挺秀,看上去我产生种怪异的陌生感觉——同我醺醺记忆之中那永远飘乎于酒光灯影下的艳媚面容有霄壤之别。我真难以相信她从小生长于一个粗俗的家庭。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是在这个歌舞厅吗?”
蓝薇薇打破沉闷。她果然弄不清我为什么单独约她出来。
“当然记得。”
“你叫陪酒小姐时为什么不选我?”
蓝薇薇娇嗔着,似乎又回到了晚上歌舞厅的场景。
“当时我、裴东和林学明三人来这里玩,那个叫KENDY的妈咪硬塞了两个小姐给林学明和我,等到你来时,裴东选中了你,然后你们就去跳舞了……我一点机会也没有。如果当时裴东没有看上你,我肯定会叫你的……当天我就后悔了一晚上……”我记得同她相遇之初的每个细节。
蓝薇薇低下头笑了。显然她也记得,只不过故意找话题来问我。
歌舞厅的扩音器里传出了老旧哀怨的爵士乐声。
我望着窗外,心情忽然沉重起来。我望着蓝薇薇,她也望着我,眼睛里似乎有阴影在积淀下来,又似乎纯净得近乎透明。我清楚自己深深迷恋上了这个女人,这样一来,反而很难沟通。纯丝制的鹅黄色连衣裙和梳笼于脑后的马尾发型使她看上去是个百分之百的良家少女形象,这又无形之中勾起我内心之中阴暗的占有欲。
“裴东……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蓝薇薇问。她佯装平静,语气很平淡,实际上她十分紧张——既想知道真相,又怕我不高兴。
我踌躇再三,无论裴东再怎么王八蛋,在某种意义上他仍算是我的“朋友”。最后,还是嫉恨之情占了上风,我忍不住骂出声。“裴东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一不做二不休,我老娘们式地骂骂叨叨,把凡是我知道的裴东所做的坏事全都抖了出来。
把多年的积懑抖落出来,我顿觉心里凉爽了许多,似是久渴的人喝了杯清凉饮料那种感觉。
蓝薇薇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你别心疼那三万块钱,反正也拿不回来了,你就当买个教训……裴东迷住谁骗谁,两年前借我一万元,也是说买股票,说借两月就还,到现在我连个钱影也没见着……”我安慰着蓝薇薇。
“……绝不是钱的问题,我也不图裴东有钱,总觉得他温柔体贴,象是有情有义的人,总想找个依靠……”蓝薇薇的脸色黯淡了许多,似乎一下子就老了两岁。女人的心情对容貌的影响甚巨。
蓝薇薇声音发涩,陆陆继继地说,“……总以为象你们这样的人又年轻又有知识,有教养,心肠好,看上去风度翩翩,谁想到……”
真是不幸看走了眼!我差点笑出声来。大学毕业就意味着有知识有教养——我们这些人比一般流氓好不了哪去,不过比他们多点学问,少点义气和胆量而已。尤其裴东这样的风月老手,更是个奸懒馋滑刁集大成者。更具体讲,裴东不过是个日本人手下唯唯诺诺的走狗,维持会一样的东西,我不过是个证券公司四处逢源的庸才,林学明不过是银行里一个总想贪污发财又胆小如鼠的小职员——全都属于战战兢兢、总是生活在莫名恐惧中的人而已……
蓝薇薇深深叹了一口气。
斜阳之下,昏暗的歌舞厅酒吧显得神秘起来,凭添了某种难以言表的幽暗气氛。四目对视之下,我和蓝薇薇内心之中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如同一对离散了几个世纪的情人,带着那么我的疲惫、饥渴、不忠、背弃以及诸多悲惨的回忆,我们又重聚在一起,内心充满莫名的期待和恐惧,互相从彼此的眼中探寻着什么,想知道前面是天堂抑或地狱……
傍晚时分的城市美丽得有些不真实。西方天边的最后橙黄在许多高耸入云的外壁反光的层面上跳跃着闪烁,即使破烂的、低矮的贫民窟也笼罩在温情脉脉之中,给予绝望的人一种最后伫足世界一观的慰籍。等到黑夜来临,幻像就会消失,溽闷、空荡、飘忽、凄凉的感觉将会于人行道上升起,城市变得如同一架即将停转的巨大而冰冷的机器,狞厉而且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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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今天终于可以轻松一下,妈的,检查院和银行稽核处查了我一个多月,什么也没查出来,FILE IS CLOSED NOW.”
林学明甩着双手,无限夸大着他的欢欣之情,末了还来了句英语。
“我说呢,难怪你今天肯出血请我吃日本餐。”我恍然大悟。香格里拉大酒店内的西村日本料理价格昂贵,质量上乘,原料和厨师无一不是从日本入口。林学明甘愿自己出钱挨了刀狠宰,显然是喜悦至极之后的特殊举动。
“喂,咱们到清凉世界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你那位同事因贪污被打了靶,我当时问你有没有事,你说你没事的,怎么还被查?”想起当时的情境,我问。
“……当时只能说自己没事了,确实我也没事,可是并不是自己说没事就没事……”林学明绕口令式地说。“——我和那方正大同属一个贷款小组,他出了事,怎么我也得挨回查……幸亏我胆儿比较小,平时只是吃点喝点,否则赶上这拨严打,唉,太悬了……”
林学明吹起口哨,脸色开朗得如同一百美元的新钞。
在他欢快情绪的感染下,我也觉脚步轻快起来,况且还有鱼生、寿司以及清酒、煎茶等着我。日本餐确实好吃。
当我们走到航天大厦下面的佳宾路时,前面五十多米远的店铺里忽然冲出一个短小结实的汉子,猪颠风式地玩命往我们这个方向跑。在他后面,紧跟着也跑出两个人,一个穿保安制服,一个穿便衣。那个保安起步太急,一趔趄摔了一跤,那个便衣忙弯腰扶保安,故而两人慢了小个子有十多米的距离,但紧接着又玩命地往前追。
“抓小偷!抓小偷!”
后面的保安和便衣大声喊叫,一路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我和林学明有些发呆,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迎着往前走还是向旁移退到人行道上。
武大郎身形的小偷一副百米冲刺的架式,忽地又从腰里抽出把菜刀哇哇地叫着,朝我们这方向冲刺;后面的便衣抽出一枝枪,边跑边瞄准。
我顿时吓得透心凉,赶忙把林学明往旁边的人行道上拽。林学明则更惨,一张俊脸变得煞白,双脚竟吓得挪不动了。我见到坏人便从心里生寒,更甭提坏人后面那便衣手上还有枝瞄瞄划划的手枪了。
持刀的贼人见我俩在原地不动,认定是要截住他做英雄,舞着菜刀直朝我们冲来。情急之下,我脚底一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林学明也风吹般被我拽躺下了,贼人一个跨栏跑从我俩身上跃了过去,继续狂奔。未等我俩起身,后面追贼的保安和便衣也从我们头顶一跃而过……
“叭!”
便衣见无法瞄准贼人,便朝天放了一枪。由于周围建筑物密集,那枪声听着很响,又吓得我们一哆嗦,几乎令小便失禁。我和林学明双肘撑着地,支起前半身往后观看。
那贼人也真是机灵。枪声一响,他急刹车式地停住脚步,同时高举双手,也不敢转身,扔掉手中的菜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象是被谁施了定身术一样,情景非常非常滑稽。追贼的保安跑近前,一脚踹在贼人腰上把他踹趴下。
此时,我不知哪来一股劲,一翻身腾地站了起来。身边的林学明也一骨碌爬起来,脸上也换上了他杀耗子时那种气势汹汹的表情。我俩人互相看了看,会意了一下,快步冲上前,用脚猛踢那赖在地上不起身的贼人。昆便衣和保安也正在气头之上,也不拦着我们,使我们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一次。那贼人骨头还特硬,隔着厚厚的登山靴踢他,仍硌得我脚趾生痛。林学明一扫刚才的畏葸退缩,脸上红光迸现,脑门青筋暴起,他甚至卡着贼人的双腋逼他站起来,然后转身,接着一个三百六十度的飞脚旋踢在贼人脸上,令贼人鼻血直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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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空气既沉滞又潮湿。南方永远的溽热与湿闷。在户外,哪怕你呆上一分钟,就会感到两腋和双腿之间为渗出的粘乎乎的汗液所浸润。玻璃把我同闷热隔绝开来,一匹半的冷气机如此强力,在室内我还得穿上睡衣裤。就这样,在星期三早上十点半,看见楼下面的人忙忙碌碌,而自己可以惬意地在有冷气的房间里喝着冰冻的柠檬茶,使得放松的感觉乘以二倍。坐在沙发上,微阖着眼,叹息了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十分孤独,一种无法排遣的孤独,这种孤独感一生都在追逐我,无论我在人流涌涌的街道或独自躺在异国旅馆遥望窗外风景的时候,只要我略一松弛,孤独便象墨汁溶入水中那样迅速地在我的脑子里扩散开来。此时此刻,世界如同玻璃以外正在太阳下融化的世界一样,是非现实的,是怪异的、是变形的,为内心清醒的我绝对不能接受的。我沉浸在“真我”的意象当中,完全同物质的世界隔绝——籍助“物质”的冷气令肉体舒适放松——仔细想想又是个二律变反的谬论。仔细思虑一下,就发现一个失落的自我正在随着惯性在岁月的河流上无方向地飘荡,,并浸沉于其间,每一次抬头,便都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已飘浮了好远。回头已是不可能的,而死亡无比深奥莫测的海洋地沟正在远方命中注定地等待着我。为了消除恐惧,为了逃避战粟,我就会重新浮在人生的水面上专注于“现在”,虽然能被眼前的各种幻象所吸引,最深沉最骇人的恐惧却总像沾在裤子上的口香糖一样拂拭不去,使人心里发沉。
KILL THE TIME,这三个词的直译是“杀死时间”,意即消遣,人类语言都有其黑色幽默的一面。一方面总怨人生苦短,白马过隙;另一方面又百无聊赖,恨不得“杀死时间”来消磨……想得多了会脑仁儿痛,会发疯。
有时, 为了消磨南方不尽的潮湿夜晚以及压抑勃勃的性欲,我会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四处乱逛。酒巴和咖啡厅,舞厅与保龄球馆,所有的娱乐地方我都厌倦了,总是千篇一律的乏味,空气中充满假惺惺,我需要的是真正能刺激我的东西,我希望黑暗的街道里能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等着我,哪怕它是一把冰冷的匕首,一根硬梆梆的枪管或是一颗在地下滚动的还冒着热气的头颅……总之能让我“啊”的一声叫出来或大跳起来的东西……然而南方的夜晚如此乏法味,所有的纯洁黑暗都被霓虹灯所奸污,再长再细再暗的巷子也会为发廊粉红色的旋转灯所占据,窃笑、呻吟、哀怨、娇嗔、肉的撞击声、吐痰声、拳头击在头盖骨的咚咚声……无法逃避,无法探寻,只能踅返住处在黑暗中等待另一个黯淡的明天,一个世纪末的明天……
晚上近十一点敲响徐文青的房门,我本以为迎接我的是一张愠怒的脸。出乎意料之外,徐文青满脸都是久别重逢般的热情。自上次一起出差以后,我们很少见面,即使同在一个单位上班也绝少碰头,总以为这个脾气古怪的人会记忆我。半夜瞎逛,看见“富苑阁”三字,忽然想起凭徐文青,我便心血来潮地造访他。进得门,徐文青忙指开门的妇女帮我换拖鞋,倒果汁,敬烟,使我有受宠若惊之感。性情古怪的人如果成为朋友,其好客即使如常人也会让你大吃一惊。
“……你还没睡,……不打搅你吧?”
甫一坐定,我忽感唐突起来,刚才在楼下按铃的果决烟消云散。一旁侍候的妇女三十岁左右,黑胖短小,低眉顺眼,一副仆妇佣人的模样。
“……哪里哪里,平时请你也请不到……上次咱们一起出差,真是太好了,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徐文青咂着牙花子,摇头感慨。
客厅里巨大的三十三寸PANASONIC彩电正放着黄色光碟,屏幕上满是巨大的生殖器特写镜头,立体音响效果十分逼真,耳边尽是呻吟与喘息,果然徐文青有专门爱好。我四下张望,猛地想起现在是该睡觉的时候,没准徐文青和老婆正看黄带酝酿情绪准备翻云覆雨(现在许多夫妻都以此调剂两性生活),我这么一个不速之客或许在最不该来的时候闯入人家讨人嫌。
徐文青看出了我的踌躇,他很爽朗地仰头笑了两声,“哈哈,无所谓,无所谓,我每天都是一点以后才上床的,夜猫子,惯了,你不要拘束,好朋友就应该这时候敲门……来来来,见过我的好朋友魏延……”他招手向那忙前忙后仆妇样子的人。“这是我老婆,新老婆,旧的老婆被我休掉了……”
我忙不迭地起身表示敬意,刚才一直以为这黑胖妇人是保姆,故而一直连点头打招呼都没有,谁想这么一个相貌丑陋的妇人竟是大色鬼徐文青的新老婆。
黑胖妇人把削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笑了笑,转身回卧室去了。
“……别看我这老婆长得丑,可心眼好,心灵美的典型……”徐文青用牙签叉了快削好的芒果递给我,脸上表情很真诚。“不象我第一个老婆,教授的闺女,又丑又假又性冷淡,不准我搞这不准我搞那,急了还自己跑到我的单位找领导臭我,千杀万剐的老 娘们儿,离婚还要了我一大笔赡养费,还到处散布我搞鸡浑身染上了梅毒淋病尖锐湿疣……我这老婆从前是干按摩的,心眼好的不得了,我们谈得来,她百依百顺,又会按摩,双不干涉男人的事情……”
看到我一脸疑惑,徐文青探过头,推心置腹地继续向我解释,“……你老弟肯定觉得我有病,娶这么个干过按摩的长相又不好的女人当老婆,老弟,前世宿缘呀,跟她在一起过日子没有压力,咱能要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感觉好比什么都强……再说人家在我没钱时一点也不势利眼,经常白给我按摩泄火不要钱。我现在有了钱,也不能不报答报答……”
“那是那是……”
我连忙点头,觉得世上好多事让人匪夷所思。这个徐文青在旁人眼里又臭又硬又猥琐,是乍一看上去就想踹他一脚的那种人。但熟悉以后,经过接触,你就会发现他身上可爱之处来。尤其是他素朴的道德观,超出一般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我一直对声名狼籍的人有一种仔细研究的嗜好,每每发现他们并非象人们传说的那样坏,他们的“恶行”往往是“群众”抒发自己的恶意而在芝麻大一点儿的事实上渲染而成。往往人人说好的正人君子才是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徐文青对黄色书籍有一种病态的偏爱。他为了欢迎我的造访,搬出了他全部珍藏的古代秘籍,什么《风月机关》、《鸳鸯秘谱》、《花营锦陈》、《肉蒲团》、《素女妙记》、《风流绝唱》,有些版本是缮本书籍,极所罕见,不知徐文青从哪里搜罗而至。“……我在大学教书时就搜集了不少古代的东西,咱们中国的老祖宗在这方面很有研究,趣味高雅,你瞧这些版画图,细腻入微……”不仅如此,徐文青还从一个古雅的嵌有罗钿的楠木箱子里取出许多我在国外性商店里也没见过的淫具给我看,其中有青铜双头阳物、勉铃、束带、悬玉玲有及许多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令人大长见识……
徐文青趁我欣赏他藏书的空档,开始搬出一个女式化妆箱一样的小匣子,然后拿出一堆瓶瓶罐罐,依次往早秃的头顶上搽抹摩擦。他那贤惠的老婆大概闻见了气味,从屋里走出来,站在他身后帮他往头皮上搽抹药水药膏。
“老弟你别见笑,四十多岁的男人最怕掉头发……我不拿你当外人,你别见笑……”
徐文青礼数很周到,唯恐怠慢了我,这与相熟之前那个牛B哄哄的印象截然不同。
我忙笑着摇摇头以不不介意。其实这也是徐仁兄对我的信任和亲密的表示,如同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卸妆脱换衣服什么的,没到一定亲昵程度是不会冒然为之的。
“唉,我这辈子似乎就没有年青过……”徐文青喟然感慨。
今天又是星期天,左明象女人来例假一样有规律地请我们吃饭,唯一的不同是女人一个月来一次,他每星期就要请我们一回。每次请客都换不同的地方,这次又在东门老街——一个隐藏在华丽大厦群后面的一片癣疥一样的破房子当中的一个小酒楼。“那地方很好找,到东方你就问‘大药店’在哪里,找到‘大药店’,你就找到了我请你们吃饭的地方。饭馆就在‘大药店’的楼上。”左明在电话中说。
东门老街真是太老了,到处是一米多宽交错纵横的狭窄街道和摇摇欲坠的两层木楼,如果哪天起了火会出现火烧连营的壮观场面。我很少到这里来,食肆和店铺臭哄哄的海鲜、干果以及岭南人进食的秘补药气味令人闻之欲呕。只有当地人才适应这种怪异的气味。“大药店”确实很好找,老街的店主都知道。转了几十个弯,终于在一个四方形的旧广场前望见了“大药店”以及二楼旗幡招展的“又一春”酒楼。药店的玻璃橱窗大得惊人,从地底到顶至少有十米高,里南有虎骨、犀牛角、羚羊角、各种动物的鞭、鹿茸、海马,以及各色各样叫不上名字的怪异玩艺儿。在橱窗正中间最醒目处两米见方有一个四方柜子,上面赫然摆放着几条电动阴茎,几个模样怪怪的人造阴道(上面的阴毛使之看上去很肮脏),以及几个说不出干什么用途的棒状物品。几个天真活泼的小学生正叽叽喳喳地扒着橱窗看,他们个个身着运动衣,大概刚从哪里打完球。几年前中国大陆还见不到这些东西,我只有去瑞典时在北欧的性商店见识过。殊不知忽如一夜春风来,各地的药店不知何时堂而皇之地在醒目处摆上了这些家伙,让人看着触目惊心。囿于国内有限的工艺,那些电动阴茎很粗糙,且号型巨大,夸张得到了可笑的地步,肯定会让国内正常男同胞气馁,也会使正经女人大生疑窦对自己丈夫的尺寸产生绝对的怀疑,进而影响夫妻本来和谐的性生活。尤其是未经世事的孩子们,不知他们看了这些奇怪的东西会怎样想,他们也许会问父母这些“商品”的用途,父母能哄骗孩子们说那是买来擀饺子皮用的吗?如果一个纯洁的、情窦初开的女中学生,看到那油亮的、乌黑的、多皱有毛的棒状物,而且明白它是什么东西的话,她还会纯洁爱情有所憧憬吗?天知道会有什么结局。反正这是个商品的时代,也是个“性”致勃勃的时代。
林学明路经橱窗时放慢了脚步,沉着脸仔细看了看那些人造性器,然后,他摇摇头,用沮丧的声调说,“质量太差……国外早就不时兴这东西了,咱们这里倒是方兴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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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1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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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左明的家总共有近二百平米的面积,装修就花费了七十五万,置身于其中就如在哪个古罗马元老的豪华浴室(到处都是绚丽灿烂的各色大理石,连墙壁也全部贴满)。这种冷冰冰的豪华恰如其分体现了这些暴发户的自得,我不无嫉妒地想。林子都正坐在沙发上与左明介绍给他的两个诗人低声交谈,两个诗人都被左明客厅的豪华唬住了,平素动辄激情的豪迈嗓音,如今只在嗓子眼那里蠕动。左明以文学艺术保护者自居,肯定心理上也洋洋得意。看到一班平常狂妄不羁的才子们面带敬恭地逡巡于自己气派非凡的大屋子里,这个庸俗的商人肯定会感到些类似“自尊”的东西。于我而言,左明心中的伎俩我一清二楚,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晚间确实没事干,否则绝不会忍受这家伙假惺惺的高雅。
几杯洋酒落肚,住惯了贫民窟的诗人们开始兴奋起来,嗓音嘹亮了许多。林学明从客厅里的一个红木杂志架上拿起一本《三人诗选》。“嗯,这是大陆诗人果俊、台湾的西通、和香港的海门三个的诗集……果俊的诗吗,还有些‘朦胧诗’的皮毛,加上他那几个诗词学会几个朋友的吹捧,确实可以领上几天风骚……可恶的是西通和海门这两狗屁不通的港台老小子,写出的诗读起来简直就是打油诗,现代打油,信口胡邹,我现在念几首给你们听听。先听听海门的《怨》:早上八点/飞出被窝/晚上九点/爬回书窝/然后/变成一条/小鱼/游进历史长河/园中多少好事/都被悄悄错过/望望园子/啊,啊,喇叭花/她在怨我!”
林学明满怀恶意地读着,腔调又滑稽,使得本来就低陋的歪诗更是不忍卒听。左明,我以及在座的两个诗人都大笑起来。
“该打该打,味同嚼蜡!”
名叫凡地的诗人用小指抚着一头油兮兮长发,大声笑斥。
“再给你们念一首台湾西通写的诗,”林学明受到情绪感染,更加来了精神,一扫平时恹恹之气。“此诗名叫《送别W.C老先生》——七十五年三月十九(台湾的‘民国纪年’)/我终于从信封中冲出,以每小时百十公里的车速/越往旅馆要把您目睹/谁料您仙驾已启程/象只生翅的大老虎/飞向天国,暂在殡仪馆歇个中午/我泪水滂沱,汩汩,汩汩/赶到灵床号码三十五/见您果然平躺安然有风度/啊,W.C先生,您光辉永存,万年不朽!”
众人听毕,皆几乎噱倒在地。
林学明接着说,“注意,下面还有个作者自己的小注‘吾与W.C先生乃忘年之交,共同参加一至六届华人诗家大会,并同为此会理事(常务),还同获七十三年台湾‘金笔头奖’。为悼念W.C先生,特录先生《赠宝岛西通诗》一首,以示先生与吾之交情——西通年青人/真正了不得/雏凤已长成/赛过老凤声/一旦鸣一鸣/天下一大惊/吾本一老朽/惊叹其天成/特赠诗一首/聊以表吾情/。”
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左明也来了精神,发表高见以示自己也是学问高深。“港台的许多作家诗人身上那种旧中国文人的习气太大,动不动就互相乱吹,可以看看他们为人做的书序,张口闭口此XX人日后定能问鼎诺贝尔奖,同时又忘不了自我吹嘘……这西通在吹捧老死人的诗后又加上老死人吹捧他自己的诗,哎,真是脸皮太厚……”左明搓着手,摇头做不屑状,俨然此时也是一文学评论大家。
左明见大家听得神,精神大振。他手捧那本诗集,津津乐道起来——“这诗集是香港的海门亲自送我的,生意场上结识的——海门实际上也是大陆人,六零年闹饥荒跑到香港去的,在那里先是给一个开面条馆的老板当进门女婿,现在也阔了,在香港有十几个连锁面条馆,自己还在新界买了一小块地,建了个名叫‘造诗楼’的小别墅,瞧这张作者照的背景,就是那座造诗楼。”
大伙都凑头去看,我也挤过去看稀奇。果然不出想象之外,一个腆着肚子的庸俗中年男子鼓腮锁眉,故作沉思状,站在一幢二层的小楼前,四周一片麦地。那座造诗颇象内地农村的民居,墙表贴满了闪光的黄绿琉璃砖,如同城里市中心处的厕所式建筑。看此诗人的相貌,总觉是个面条馆老板的样子,无一丝诗人气质。
林学明笑得几乎背过气,显然是多喝了酒,很有些失态。他忽然拍了拍他身边名叫狄帆的诗人一下,双指了指他的文化衫,很忽然地问:“你知道你衣服上这个英文词是什么意思吗?”
狄帆被林学明猛力一拍,端到唇边欲饮的酒溅了一脸,他很不高兴,极不情愿地答道,“这件衣服是我的一个朋友从美国寄给我的……国内哪有这么高级的东西,瞧,精纺闪光棉!”
诗人文化衫上触目惊心地印着英文PIMP。
“PIMP的中文意思是拉皮条的人……嘿嘿,你长得还真像。”林学明兀自笑起来,酒后口无遮拦。
听林学明一说,我也反应过来。PIMP一词比较生僻,属于俚语类词,从前见过,但刚才确实没有想起来。
看诗人狄帆脸红到耳根,我赶紧在一旁给他找个台阶。“兴许你那位美国的朋友知道你喜欢文学,比如金斯堡什么‘垮掉的一代’啦,就寄给你这么一个愤世嫉俗,哗众取宠的文化衫,挺好的,挺好的,这料子也真舒服。”我就势还捻了捻诗人的文化衫以示亲近。
“操你妈的,别碰我!”
诗人很粗鲁地骂了我一句,拂袖而去。我顿感光火,本来好心好意劝慰这厮,谁料他狗咬吕洞宾。
林学明在一旁幸灾乐祸,他仍旧往嘴里大口地灌酒,同时,又嘻嘻对我说,“现在街上很多人穿的衣服上都印着英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穿的衣服上印的英文是什么意思……不过,也有十分懂的。前几天我逛街,看见前面有个女人的背心后面印着‘BACK’,我就好心好意地上前对她说,‘大姐,你背后的英文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后背’,另一个是‘屁股’,最好还想穿这件背心,省得那些懂英语的坏蛋想入非非。’谁料那女人比我英语还好,迎头盖脸地数落我——‘瞧你这德性,长得也斯斯文文,人模狗样,怎么净往下流地方想……噢,见到‘BACK’就想到屁股,如此推敲,你见到ERECT(本意是‘竖立’)就想到‘勃起’;见到COCK(公鸡)就想到你裤裆里那玩艺儿;见到CHERRY(樱桃)你就想到处女膜;见到PERIOD(阶段)你就想到月经……’好家伙,那女人简直就是个大辞海,毫不留情地就臊我一大顿……”
听林学明这一席话,我也不禁莞尔。望着诗人狄帆那副丑恶嘴脸,我心中仍觉愤愤。
客厅门口处的话机“嘀嘀”响起,左明拿起话筒听了听,说“上来吧”,然后挂了话机。他拍拍手,让大家注意。“我找了几个文学女青年马上就到,诸位尽情表现吧。”
左明趁老婆出差不在家,大着狗胆邀请狄帆、凡地以及林学明等“文人墨客”,也效仿古代文人,聚众行乐,美人侑酒。
两个诗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纷纷钻入洗手间或对着客厅的镜子梳理头发,整顿仪容。虽然都说才子风流,但这些穷才子们平时都太穷,没钱风流,故而等待小姐也个个如临大敌,很是紧张忐忑。
诗人狄帆不知何时绕到我背后,嗫嚅着,很忸怩不安地在我耳边轻语,“魏延,恕我刚才冒昧,不好意思冲撞你……一会儿小姐们在场,不要说我文化衫上英文的意思……”
狄帆此时如同一只驯顺的北京叭狗,眼睛湿漉漉的,全无刚才“操你妈别碰我”的穷凶极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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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西北地区的城市气候很干燥,从终日湿热闷憋的南方乍一进入凉爽的环境,人的精神为之一振。证券公司组织七个人到这个北方内陆城市搞上市承销工作,很自然地就包括我、平西江以及徐文青。这次旅行一开始就很愉快。我们三个已经是熟悉的昵友,一路上平西江大讲黄色笑话和抠女经,惹得其他三个平素呆板的电脑技术员也笑逐颜开。晚上空闲下来,平西江、徐文青和我三个人暗地里约好,背着那三个电脑部的同事出去寻开心。搞电脑的人总是呆头呆脑地有些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感觉,他们的智商大都很高,由于终日沉迷于屏幕网络,对现实生活缺乏真实感,使人觉得他们乏味、麻木,有时又不近人情,大惊小怪。因此有必要甩下他们在宾馆里。
西北的女人化妆很浓,眼影和胭脂很勇敢地往脸上抹,大白天一张脸也画着晚妆一样浓,这使得我们在南方住惯的人很难区分良家妇女与非良家妇女。尤其是在酒巴或迪斯科舞厅,有些年青女人是正经的公司职员,下班后三、两结伴来此消遣,但她们过分夸张的妆束又令起疑。
我们三个人从一个酒巴到另一个酒巴,每到一处就四处逡巡,喝杯啤酒,满世界寻找小姐。大概晚饭刚过,时间尚早,很少有小姐出现,即使有也令人不敢冒然上前搭腔。内地的女人很泼辣,有的看上去眼神凶凶,不似南方娱乐场所有那样令人放心的取悦人的笑脸。
“瞧,对面两个小姐一直瞟咱们……”平西江边说边挺直腰板,从嘴里喷出一个烟圈,同时挤眉弄眼故作风流。
对面两个浓妆艳抹的说不清年龄的女人相视一笑,低下头嘀咕着。两个人的衣服颜色很深,首饰也不夸张,凭我的感觉她们并不似酒巴陪酒的小姐。
徐文青半张着嘴,这位四十好几的仁兄可爱之处还在于他看女人时的那种不加掩饰的痴态,只能用“垂涎欲滴”四字来形容,这一点很像在日本黄色表演厅紧挨表演台边坐着的那一圈男人的嘴脸。我不知道当初他在名牌大学讲课时面对漂亮女学生是否这样失态。也许到南方以后他才逐渐暴露出自己一直压抑的天性。
“……站起来了,她们站起来……”平西江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啤酒。“……买单,买单,快买单,”他冲徐文青讲。
徐文青很厚道,走了好几个酒巴都是他掏钱买单。他又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压在啤酒杯下面。
“……走,跟着她们,快,快……”平西江说着话,鬼催似的往外窜。两个女人走到门口还不约而同地回眸朝平西江一笑。
“肯定是!肯定是!”平西江路都走不稳了,跌跌撞撞地从酒巴内的桌子中间直往前冲,直奔大门。我和徐文青尾随其后。
出了门,西北平原十月末的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四、五米处,两个小姐慢悠悠地互相挽挎着走上人行道。
“喂,小姐,想一起出去玩玩吗?”
平西江冲到两个女人前面,边倒退着边恬不知耻地兜搭。
两个女人开始似乎觉得好玩,她们也不停下脚步,仍旧说笑着向前走,但没有搭理平西江。
平西江退着走了七、八米,开始对两个女人暧昧的态度着起急来。“喂,陪陪我们,你们出个价钱。”
两个女人忽然止住脚步。其中一个女人问,“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坐台小姐吗,出个价钱,咱们好一起出去玩呀。”平西江搓着手,很认真迫切地说。
“呀——!”一直没开腔的女人忽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尖叫,如同见了鬼或忽然之间被哪张大毛手摸了胸部一样尖叫着,锐利得刺人耳膜。“流氓!流氓!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抓流氓呀,抓流氓……”两个女人开始跺着脚跳叫。
晚上八、九点钟的西北城市的街道骑单车和走路的人还很多,老爷们儿也不少,路灯又亮,大多数人只是扭头往这边看,很万幸的是没有见义勇为的义士立即冲过来。即便如此,我和徐文青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掉转头,拨腿狂奔。大家平日兜搭都是老手,但这种在大马路上被人大喊“抓流氓”还是初次遭遇,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一直狂奔出去约摸有三公里,拐了四、五个街口,我和徐文青才力竟不支地站下,各扶住一颗树喘息。“……误会,误会……”,平西江的声音在三、四米处响起,显然他的逃跑速度也不慢。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嘴里不迭地说“误会”,也许这两个字应该对他看岔了眼的两个女人讲才是。
三个人休息了大约十分钟,心仍在咚咚乱跳,又觉四肢发软。在北方的凉秋几杯冰啤酒下肚,狂奔时又灌了一大肚子风,我感到胃部隐隐作痛。我本想建议打个的士回宾馆休息,但平西江抢先说了话。“咱们去假日酒店看看,那里肯定有货色。”他指着四、五十米开外的酒店说。整个假日酒店外表缀满了“满天星”小灯泡,灼灼发光,望上去像个玲珑剔透的梦幻一般的建筑。
“也好,也好,”徐文青连口赞同。
见此情状,我不好再开口说话。大家一起出来玩,总不能因自己的不适而扫人兴致。
这个四星级的假日酒店很多客人,大堂里有几个旅行团三、四十人在登记,看上去有种乱哄哄的安全感。有黄白色大理石的台阶蜿蜒着直达二楼,巨大的闪烁霓虹吸引了我们的目光。即使那包了皮的大门关得那么紧,仍可从一楼感受到迪斯科剧烈的舞曲与舞步,可能是那闪烁的霓虹灯所导致的错觉吧。
推开厚重的皮门,狂暴的音乐和刺目的旋转灯扑面而来,瞬间有一种将被扑倒的感觉。迪斯科舞厅里面很昏暗,坐在桌边的人不多,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舞厅中央的空地上摇摆、扭转、蹬踢。平西江、徐文青和我三个人都捂着耳朵,看了一分多钟,开始往外走。我们都不喜跳舞,这种巨大的噪音不啻是一种刑罚。出了舞厅门,凭栏站住,四处观看,忽然见二楼转弯处的洗手间门口有个白种年青女人,她个子不高,娇小玲珑,左手夹着一根很细的坤烟,正朝我们的方向飞媚眼。白种人的轮廓很鲜明,因此飞媚眼的表情令人一目了然。由于刚刚被人喊“抓流氓”,我们三个人那站在原地没动,惟恐又看错了人。那女人扭头说了句什么,洗手间的门口又闪现出一个正往嘴上涂唇膏的白种女人,个子稍高一些,长着很丰厚的屁股。两个女人扭动腰肢走过来,用纯粹的汉语问,“几位先生,要不要一起玩玩?”
“好呀好呀好呀。”平西江一下子挤到徐文青和我的前面,他兴奋得嘴角冒白沫,左手猛往上推脸上的大眼镜框子。
“啊,俄罗斯女人,我还真没有享用过。”徐文青在我耳边悄悄说。他也露出很迫切的样子。
“才两人,差一个。”我在一旁皱着眉。实际上我此时胃痛行十分厉害,希望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希望徐文青和平西能暂缓一下。
“没事,没事,咱俩共用一个,洋种女人厉害,咱东方人一个恐怕对付不了她们。”徐文青很友好地对我说,显然他没领会我的意思。
我捂着胃,转头往楼下大厅望。二楼走廊很显眼,又有两个满头金发的俄罗斯女人在此招摇,我生怕有什么意外。大堂里仍旧乱哄哄的,好象没什么人在意二楼走廊这里,同时,又陆续有人进出迪斯科舞厅,应该比较安全。
平西江与徐文青很快就与两个俄罗斯女人讲好了价钱——每人一千,先各付五百,到宾馆后再付另一半。平、徐两人很爽快地掏钱,显然他们对异国情调十分着迷,疏忽了大庭广众之下给女人钱这个危险的事实。我隐隐觉察到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一直紧张地往一楼大堂观望,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加之此时腹若刀绞,也只是暗叹自己缺少桃花运,忙乎了一晚反而让别人尝鲜。
出了假日酒店,五个人拦住一辆的士,我坐在司机旁边,平西江、徐文青和两个俄罗斯妓女挤在后面的座位,车门一关就听见后面叽叽嘎嘎又说又笑又搂又抱。“这才是真货!”我从反光镜看见徐文青一只手按住一只俄罗斯女人的胸脯,咂咂生叹。
出租车行出不到三公里,一辆白色的“依万科”面包车忽然挡在车前停下,出租车司机一个急刹车,我的额头当的一声撞在挡风玻璃上,发出一声巨响。面包车门打开,很快跳出一个中年男子和两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其中中年男子敲敲玻璃,的士司机把车窗摇落。“我们是公安局的,跟我们走一趟!”中年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又威严。
出租车内一下声息俱无。
出租车司机很乖,一声不吭,点头表示遵命。“把身份证交出来!”中年男子又挨个要了我们几个人的证件,没有人反抗,都乖乖交出。“走吧,跟着我们的车!”中年男子命令的士司机。
我感到手脚冰凉。
几钟后,我又忽然惊悟到自己并没有招妓,“唉,真该感谢自己的胃,”一想到自己的胃,由于惊吓已暂时丧失感觉的腹部又剧烈疼痛起来。虽然如此,我心中仍稍感安慰。
“你们肯定在假日酒店就被盯上了,该你们倒霉。”走到半路,的士司机开口小声说。他的头一动不动,嘴唇的动作也很微小。“派出所的人不能随便到酒店抓人,如果刚才你们在假日酒店里面开房间,然后单独出来,也许抓不住你们……”
车内仍鸦雀无声。大家都紧张地盘算被抓后的命运。
派出所位于一个大公共汽车站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同在电影里看见的那些肃洁整齐威严的审讯室不一样,派出所的几间房子都破旧,几张非常破旧的办公桌,几把吱哑作响的椅子,气味又霉又湿,很刺鼻难闻。
“你,出去院子里靠墙站着。”
穿夹克的中年男子指着我说。昏暗的灯光下我见到一张浮肿的脸和一双疲惫的眼睛,显然是工作过劳的缘故。
将近半夜十一点,又有风,我冻得上下牙齿直颤磕。偷偷透过窗子往屋子里望,两个俄罗斯妓妇坐在左面的屋子里,满脸不在乎,其中一个还掏出烟来吸。也许她们属于“国际友人”,没有警察过来干预。
大约过了十分钟,徐文青也从右边审讯室走出来,站在我身边。他此时的表情倒很轻松。“……没事的,就是罚钱,马上招认,罚五千元了事。”徐文青边说边跺脚后跟,看样子马上要哼小调。
我心里暗气,什么也没干,陪他们干站这里挨冻。又是一阵绞痛,我极力忍着,觉得马上就要拉了裤子。
半小时过去了。两个俄罗斯妓女遛达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一张罚款单,轻盈地朝门口走去,其中手指夹烟的女郎在临出门还朝徐文青和我使了个嘲弄的眉眼。
将近午夜,我和徐文青冻得脸都木了,透过窗玻璃,看见平西江一直哭丧着脸在那里又耸肩又摇头地申辩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我没嫖妓……”
平西江被一个联防队员揪着衣领推出门,然后那个联防员把大靴子蹬在他屁股上,一脚把他踹到院子蹭的一棵大树下。出乎意料,树背后人影一晃,一个原本坐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昏暗灯光下见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农民模样的人,他事脚被拴在树根上的一个脚内。联防队没很敏捷,拿起另一只空脚镣拴住平西江的右脚。“嫖妓还不认罪,先拴拴你再说。”说着话,他又踢了踢与平西江拴在一起的那个人,“想好了吗,在XX厂偷了多少铜?藏在哪里?”
“……我真没偷,真没偷……”那个人狡辩着,但故作可怜状。
过了十几分钟,见派出所的警员都在屋子里打盹,徐文青回过头,用右手捂在嘴上做喇叭状,小声呼喊着,“西江,认了吧,罚了钱就可以走人……”
平西江正一副死狗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闭着眼蹲坐着。他摇摇头,很大声地说,“我又没干成,凭什么罚我七千块!”
看来这王八蛋认罪态度确实不好,罚钱都比别人多两千块。
“……求求你了,认了吧,交了钱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我捂着肚子,几乎是在哀求平西江。我的裤子又凉又湿,确信已有液状物在里面。啤酒、冷风加上这近两个小时的风中罚站,真让我此夜今生难忘。
“不许交谈!”
一个年青的便衣忽然走出来,向我们呵斥着。他直到离徐文青和我不远处的墙角,解开裤子小便。小便后,他走到徐文青和我面前,说,“你们俩可以走了……喂,那个姓平的,我们准备通知你们单位,让你们保卫部门来领人……”
这句话真管事,平西江一下子跳起来,“……我认罪,我认罪,我交钱,我交钱……”他嗑嗑巴巴地说。
年青便衣点着一枝烟,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态度很不老实,根据治安管理条例,罚你一万块!”
“……我只有四千块,饶了我吧。”平西江嗵地一声跪在地上。
“……我这还有三千块,首长,通融通融,罚七千算了。”徐文青哈着腰走到年青便衣处,为平西江求情……
“您辛苦,您辛苦,同我们这样的犯罪分子做斗争真辛苦……”平西江倒退着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同时鸡啄米一般地不断向那个送我们出来关大门的年青便衣道辛苦。看他那副衰样显然他不相信自己能被放出来似的。
回到宾馆,吃了药,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已是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清晨时刻。我四肢摊开躺在床上,问正坐在椅子上咀嚼牛肉干若无其事地看CHANNEL V音乐电视的徐文青为什么替平西江交钱。
“……交了罚款就可以走人,万事大吉。平西江太财迷心窍,他交不出钱真被扣住的话,肯定,咱公司的人会知道,到时候他也会把咱俩供出来,扯进去……破财免灾嘛。”……
姜还是老的辣。我又发现了徐文青另外深沉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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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我为林学明所在金光银行的荀总捉刀,东抄西抄拼凑起来的一本《市场经济狂潮滚》一本书的手稿,打印出来也有两、三百页,厚厚的一大本。
林学明正猫在顶楼的他那间小办公室里发呆,见我忽然推门进来吓了一激楞。
“想什么呢,哥们儿?”我笑问林学明。
“……没,没想什么,我正打盹呢,吓我一跳。”
“打盹,还可以睁着眼打盹?”我放下手中的稿子。“荀总的书稿我弄妥了,来了钱我清你吃顿大餐。”
“稿子,什么稿子?”林学明显然把这事有点忘了。“……噢——,那部书稿呀,哎——,对不起,没用了!”
“没用了?!”我有些着急,“毕竟我他妈在图书馆没日没夜拼了好几天才弄出来的,请人打字还花了三千多块钱呢。……没用了,荀总又找着别人给他写书?”
“不是,不是,荀总完了,已经当不了老总啦。”林学明垂头丧气地说,似乎像是他自己当不成什么官一样。
“好好的怎么就当不了老总?”“我不信,你不一直说你们荀总手可通天,北京有人吗?”
“唉,大风大浪全没事,小尿桶里翻了船……”林学明哭丧着脸,开始细诉原由。
事因的起处听上去近乎荒诞。荀总大笔一挥签了上千万上亿的财务单,好多都是亲友沾光加猫腻,但账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其间也有手下不服气的人告荀总如何如何,总公司派人查过几次,什么事也查不出,同志们查账后大包小包拎回家,把荀总夸成典范和节俭的标兵。事情坏在一年一度例行的财税大检查中,检查人员在例行公事的检查中,发现荀总今年年初去欧洲厚厚一叠发票中有五六张杂货店收据小票,本来上面是洋文,翻一下也就过去了。可那票上不知谁用签字笔写上几个字——杜蕾丝高级避孕套。几张小票上都有。这事可就引起了检查人员的注意,虽然五六张小票的避孕价值加起来不过一百多荷兰盾,但从未听说过避孕套可以入公家帐的。洋酒洋烟洋高级消费俱乐部都成万上十万尽可以花,“工作需要”这一理由放之万张发票而皆准,但从未听说过避孕套是工作需要。如果是总公司的人来查,万事都好说,可这是市城财政的人来检查,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就嚷嚷开来,引起广大人民群众强烈愤慨,连避孕套都报销……还是用外汇购买,肯定是在外国用公款搞鸡——进而类推下去,肯定荀总是个腐败分子。消息传到总公司,新上任的总公司一位副总裁正想找借口出国玩一圈,便吵着嚷着要亲去欧洲把荀总那一趟欧洲之旅所有的发票和收据都搞清楚。荀总在北京总公司的后台也打电话骂他骂得狗血喷头:妈了逼,你王八蛋几百万几千万的身家,连他好几个避孕套也公家报销……报销你也报点值钱的,什么路易十三全金手表都可以说是工作需要的公关礼品,难道你蠢得以为别人连“杜蕾丝”避孕套几个外文字母都不认识,香港电视几乎天天放这广告,你们南边的人又能看着香港电视,谁还不认识那牌子?!……
总之荀总这回算载了,“避孕套”事件把他一拖到底,虽然免职的通知没下来,但公司上下所有人几乎全部认定荀总再也“总”不起来了。
“老王八蛋在准备抬我一把弄个高级经理当当,这下子完了,从前牛逼哄哄,用肚脐眼看人,现在没事就像祥林嫂式地跑到我这小屋里诉苦,说他冤,那避孕套发票是商场错给他的,他从来没买过……我相信,另人谁信!”林学明一脸愤愤,“我他好也烦了,刚把他轰出去,老王八蛋现在还赖在大办公室里不走,等着事搞清楚坐大狱吧!”
我自怨倒霉,这荀总以后“总”不“总”次要,白白浪费了自己好多精力和时间,看来官场如战场,谁也料不到的突发事件很有戏剧性地就出现了。
“我他好也没好脾气了,从前总改不了知识分子脾气,忙得罪这个怕惹了那个,惟惟诺诺也不见我他妈升一级,所以荀总这老王八蛋落魄后见只有我一个人搭理他就欺负我,时不时这几天就过来烦我跟我没话当话,我也不忍了,刚才我差点儿踹他两脚。……这年头,没有杀妻灭子的差劲儿,办不成大事。”
我看你其实也是狗眼看人低,如果不是荀总铁定了要下台,你亲他肥屁股还来不及。我心里想,没好意思说出来。
“当”地一声门又开了,林学明一蹦又吓了一大跳。
“小林,你这办公室不错嘛,真清静呀,干什么都行。什么时候咱们换换地儿,我搬你这里来坐。”
来人四十多岁,我一看认识,是半年前荀总在奥地利某某大学招来的高级研究员庄重严。老小子刚进来时在林学明手下搞研究,猛吹自己是某某大学终身教授,后来渐渐知道老小子不过是在奥地利骗饭吃的,一个前中国大学讲师。当初老小子离妻弃子削尖脑袋出国,一直涮盘子打散工,没事就去教堂吃救济饭,三十八、九岁时还和一帮毛头小伙子坐在一起上语言学校,穷及潦倒至极时也几乎要在冬天的奥地利公园是冻死自己,幸亏被当时在奥地利大街上找中国饭馆的荀总发现,他便自称大学教授,不知为什么就是两人投缘,大概从前都下过乡,有共同语言,荀总立马带回来开个高级研究员的头号,一月薪水两万五。由于有本奥地利护照,又讲一口洋泾滨德语,老家伙抄抄写写很唬人。按道理讲,荀总倒了老霉,这老东西也该跟着潦倒才是,怎么进门咋咋唬唬满脸春风?我心中顿起猜疑。
“你说荀定邦这个狗东西,为老不尊,竟然拿公款大买避孕套,外国避孕套多贵呀,啊,幸专职我向总公司指供了他在奥地利的行踪,好好查查他,这种祸国殃民的蛀虫就应该拉出去打靶!”庄严重口沫四溅。
原来也是个落井下石的家伙!
当初如果不是荀总弄你回来,老家伙早就可能饿死街头了。我心里想。
“嗯嗯。”林学明表示赞同,也后悔自己没有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向总公司或现在主持工作的常务副总告荀定邦一状。唉,妇人之仁害死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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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1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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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坐在非人化的,用一个个隔音板隔成的办公厢内,我时常双眼瞪着桌上的电脑发呆。屏幕上迅速闪烁变换的行情,混入空虚无条理的潜意识之中。我总觉得睡眠不足,哪怕我从晚上9点入睡一直睡到早上八点钟,只要我一上班,进入空气浑浊的办公室,困意就马上袭来,一个呵欠接着另一个呵欠。只要离开办公室,我会立刻头脑清醒异常,精力充沛十足。办公室的空气中似乎充满倦懒的病毒,使人终日恹恹。生活和工作在愈来愈牢固化的环境中进行,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庸庸碌碌的小职员面色青绿地把自己关在这噪音四起、封闭沉闷的囹圄中,内心满怀诅咒却又无可奈何。可以想象职员的世界就象一个巨大的蚁窝,慌乱、繁忙、紧张而又有条不紊,但却又没有任何意义。
“嘿!”
刘玉那张嵌有两颗牛蛋子一样大眼珠的白脸忽然冒出来,使得正陷入迷茫之中的我骇了一大跳。她经常这样摧残我脆弱的神经,自以为有一张美丽灿烂象向日葵一样开朗的笑脸,实际上,对任何一个有正常理智的男人而言,这张老处女细小皱纹横布的、而又假装天真无邪的大白脸不啻是个恶梦。
我的心急速地跳动,如果我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话,早就被刘玉吓休克几回了。
“你要去法国学习,我教你几句法语……记住,JE T'AIM.MERCI.TIER BIEN……”刘玉的两只大眼球覆盖着厚厚一层粘液,不成比例的大面积眼白使得人想象海洋深水中某种盲的而又凶猛的大鱼的眼睛。
我知道,刘玉这张灿烂的笑脸背后满藏着狠毒、嫉妒、仇恨与鄙夷。去法国学习是一趟美差,一个星期去法国中央存管处学习国际证券中央清算课程,这机会是我通过考试考来的,我也奇怪自己为什么净走这出国的狗屎运,本来我考试能力极差,却楞是在全市的证券从业人员外语考试中考了前二十名,而且被选送去法国参加培训。研究部主任田昌玉曾经试图把他这个远房表妹刘玉顶了我的名额去法国,但这种瞒天过海的方法太难以实行,最后以这表兄妹二人的愤愤不平而告终。
象所有的办公室一样,倾轧和仇恨都是在和蔼的笑脸和欢言笑语的伪装下暗中紧张地进行着。刘玉虽然是证券公司研究部的打杂人员,但她兼任到市外办送报批材料及到公安局办理出国护照的工作,因此她自始至终从中作梗,做下许多手脚。首先她告知我法国的邀请信传真件丢失了,市外办必须要传真件。我算好了时差,亲自打电话到法国中央存管处,然后守在传真机旁等着邀请信以免刘玉再把它丢弃或撕碎。接着她又通知我法国领事馆签证必须要邀请信原件,OK,我马上打电话要对方用特快专递寄过来,幸亏我英语很好,不会在这环节上被刘玉蒙唬。鬼催式地收到我交给她的邀请信原件,刘玉又压着市外办的审批资料不往法国使馆送,表面上她又告诉我一切都在进行中,恬不知耻地接受我八百元一瓶的酬谢香水。直到有一天我因培训事宜打电话给法国中央存管处,对方催我立即把文件送法国领馆签证,因为领馆方通知他们在所有的学员个人文件中唯独缺少我的一份……待我满脸严肃地追问刘玉,老处女“哇”地一声故作琼瑶小说女主角惊讶状,一张大手紧捂自己的嘴,一张大脸因过分夸张的表情直往下掉粉渣——“呀,我把你的那些资料夹在公司日本考察团的档案夹里错送到日本领事馆了……”我用三秒钟就判断出她在撒谎,外国领馆接件时会一单一单地审看,而且有接件回执,不可能接到一份法国签证文件而混收。“觉人之诈而不形于言”,这一古老的中国权术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我非常严肃非常认真地对刘玉说,“不管怎么样都拜托你了,赶快从日本领馆把我的文件找回来送到法领馆,还来得及……我马上同总经理室汇报一下现在的工作进展,这次出外培训是市里组织的,上级领导很注视,千万不要因误差而坏事……我去不去得成倒无所谓,如果真因你的工作失误导致这次法国培训不能成行,唉,后果可不大好说……”用了如许多的书面语式的句子和板板的官腔,老处女也有些紧张。她消失了十分钟后,拿着一叠审批材料,边向我走来边拍自己的脑袋——“该死该死你瞧我的记性,这份材料一直压在一大堆文件下面……有时太专注一件事情往往会出漏子……都怪你,那天晚上请我吃饭,我一高兴就把你的材料给忘了……”话虽不能自圆其说,但结局还算圆满,事情总算没有耽误。
自签证办下来开始,刘玉便开始以我的恩人自居,隔三岔五地就让我请她吃饭,吃零食,买小礼品,就差她月经用的卫生巾也让我买了。不仅如此,她每天都想出一两件她让我在法国给她捎带的东西——香水、丝巾、纽扣、丝袜、内衣、手镯、发夹、发卡、耳环……多不胜数,开始时我还很认真地用本子记一下,并推托说某种商品中国也出产而且质量不错,到后来我索性全部答应下来,什么皮大衣女皮鞋除毛剂黑眼膏反正都答应给她买。“……你用本子记呀,记一下,要不你记不住我要买的东西。”刘玉催促我。我仰靠在椅子里,很诚恳地告诉她,“不用记了,我都记在心里了,反正我逛法国的百货公司会一个柜台一个柜台一个楼层一个楼层地逛,只要我眼里出现你所要的东西我会立马反应过来,马上就买下来,保准漏不了……”刘玉将信将疑,那张兜齿而形成的扁嘴如果停止说话会显得十分恶毒和丑陋,令人联想起西方童话中的巫婆或哪个无瑕小姑娘恶毒的后妈……
田昌玉作为我的顶头上司,也在我去法国学习之前嘱咐我要为他捎东西。“我不要带太多东西,烦!你就给我带几件法国鳄鱼恤,那鳄鱼商标脑袋朝外……香港鳄鱼是朝里……他妈的我曾出过一次笑话,有一次在北京开研讨会,我见一个台湾券商穿件鳄鱼脑袋朝外的T恤,我穿一件香港的鳄鱼恤,在饭桌上我开玩笑说他那件是假鳄鱼,谁料那孙子一点情面也不给我留,当着满桌十几个人讥讽我说我的香港鳄鱼是鳄鱼孙子,他那件法国鳄鱼才是鳄鱼爷爷,而且说出的价格比我那件衣服高出近十倍,弄得我特没面子,当时饭都没吃下几口……”田昌玉每隔一两天就会重复一次要我买的“几件鳄鱼恤”,我算了算,即使买三、四件T恤也得四、五千法郎,可他从来未有言及钱的事情,连“你先垫上东西买回来我给钱”这样的话也不说。作为我的上司他很有信心,知道我推托别人也不敢推托他,每一次重复他要买的鳄鱼T恤,其内容和细节都更加翔实,清晰,以至于逐渐言及衣服的质地、领子的颜色和纽扣的数量方面。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他最近一两天又说,“我听说法国康吉度牌的男西服不错,嗯,我回去量一下我的尺寸,你顺便也给咱捎一、两套……”……
此时,田昌玉肥大的屁股有一大半坐在我的办公桌上,另一小半耷拉下垂在桌边外,很友好很亲切地又和我拉家常套热乎,并告诉了我他西服的尺寸。为了使我感到他的可亲,对他的嘱咐加深印象,他又扯些别的话题来逗我开心。“哎,我这年青时代的大好时光是虚伪到阳萎的过程……刚来南方时胆子小,别人拉我去桑拿搞鸡我净推拖,怕出事,典型的虚伪;现在看开了,想搞了,又他妈没力气了,跟阳萎差不多……因此用两伪(萎)概括我的一生就很确切……”田昌玉仰头一笑两三声,耷拉在桌边的大肥屁股随之颤动二、三,然后,他又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地故长辈谆谆教导状对我说,“小魏,作为男人,作为一个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男人,一定要管理好你自己的‘三巴’,第一要夹紧尾巴,第二要管好嘴巴,第三,最重要的一条,是要看严自己的鸡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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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塞纳河水在米拉波桥下静静地流过/还要记起吗/我们的爱情/往日欢乐总在痛苦之后来临……”我在读高中时,大概十五、六岁的光景,阿波利奈尔的这几句诗总能触动我莫名的伤感情绪。如今,在黄昏时分,在巴黎仍旧寒风料峭的早春时分,坐在巨大的游船之上,米拉波桥正在我前方十几米处,梦幻一般朝我慢慢逼近。从书本上或诗句中得来的风景印象往往在亲眼所见时会大打折扣,然而巴黎的米拉波桥在急波涌流的塞纳河上,由无数的小灯衬缀出其优美无比的轮廓,比我事先想象得还要美丽和鲜明,而淡淡飘入鼻孔的水腥气又使我眼之所见无比真实。塞纳河两岸,尤其是右岸那些在昏暗天幕下壮美而又阴沉的建筑群似乎展现着这个古老帝国极盛一时的强大。这是个令人感动的城市,连每一块石子都拥有一个浪漫而又感人的故事,有众多伟人的足迹曾留在这个伟大城市的大街小巷之上。古老欧洲的魅力就如同喉间浸润而过的绿茶,有着长久回味的魅力,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灯光亮起,埃菲尔铁塔一扫白日的了无生气和灰暗,象钻石之塔一样熠熠闪光,一下子勾划出巴黎最浓重绚烂的一笔,令人遐想联翩。巴黎是我所有去过的外国城市中唯一不让我失望的地方,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神奇的东西使巴黎的魅力历久弥新。唯一使我略感不快的事,是林学明从前的大学同学,一个名叫许娜的女人,初见面时我以为她是越南人,因为她的脸使我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所看的一部名叫《森林之火》中的越南女人。特别是突出两旁的高颧骨和被上帝之手捣扁了似的粗大扁平的鼻窦,让人联想起中年妇女温润的性器官(很奇怪的联想)。她一直在我耳畔喋喋不休,指指点点,说出无数个原版的法语建筑发音,令我遐思冥想的巴黎为一堆古怪的发音所缠绕,清兴顿减。
许娜过于热情,以至于令人生厌。温柔动听的法语从她乌紫的嘴唇中吐出完全变了味道,象只沼泽地中的癞蛤蟆的叫丧之声。不知为什么我从心底厌恶林学明的这个老同学。
“……我在大学时也很浪漫,没来法国前就已有巴黎式的浪漫,有个同班的男孩还为我自杀过……不信你问林学明……”许娜那张宽阔的大脸炫示着昔日的辉煌,语调带有戏剧化的夸张和装腔作势。
“……噢,是吗,……”我竭力用平淡的语调敷衍她,以免勾起她讲述自己伟大爱情的欲望。有人为她自杀,哼,这关我屁事,再美丽的爱情也是个幻想出来的海市蜃景,对于别人来说肯定是荒谬而又难以理喻的事情,更不用说这个长相奇丑的古怪女人的爱情故事了……有人竟为这张脸自杀,唉,不可思议,换了我为这张脸患上小感冒我也觉得大的不值!
更难以忍受的是这张永远象患了肛门松弛症一样的大嘴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或许是她在法国太寂寞根本无人陪她聊天使然。在梦幻一般美丽的香榭里舍大街,在灯火辉煌的凯旋门下,在整个布里埃尔大街,以及马德莱娜教堂门前,她一个劲地说呀讲呀,向我追忆她在中国的逝水流年,以至于路过著名的马克西姆餐厅我都不知道,走过了协和广场后她才扭转身指点给我看。真他妈的扫兴,林学明这个臭狗屎一样的老同学看来我在巴黎是摆脱不掉了,真后悔答应林学明送一套香港回归的纪念邮票给这位丑八怪,当时如果不接这个差事就好了。连同那套纪念邮票的,还有林学明这个忧愁困苦厄运连绵的伪作家亲手抄录的兰波《地狱里的一季》中的诗篇:“我向谁自我标榜?/有哪个笨蛋值得敬崇?/人们在诽谤着每一张圣像!/我到底能令何人伤心欲碎?/我该怎样以谎言骗人?/我的足下是谁的血迹斑斑?/与其战战兢兢地逃避,/在噩梦中生活,/不如以我干瘦的手指掀开棺材,/憋死自己,终此残生。/如此再没有朽残的暮年,/也无其它波涛惊险……”想起这个一生流离的天才四处流亡,林学明抄录他的诗就更预示了他本人命运的多乖与不祥。但落魄如兰波也有在北美大陆腰坠黄金暴富的时刻,而我们林学明此生却希望渺茫……
在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一间名叫LA SUFFRANCE的咖啡馆前面的人行道上,正缓缓地爬着一个东方人,那个人四十多岁,半秃,架着个八十年代初流行的秀琅架眼镜,身着西服,正坚忍不拨地用肘爬行,象一只变形的巨大的毛虫一样蠕动着。走近看,才知是日本艺术家制造的机器人,但外表几乎可以乱真,比蜡像还要逼真,眼珠还可以转动。在机器人的背后用汉字写着“工薪人”,英语写着“SALARY MAN”,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矮小日本艺术家正在一旁用遥控器操纵,同时他拿个嗽叭用英语广播解释这件“艺术品”的意义,大意是“瞧,这就是我们日本人,象一个坚忍不拨的士兵,在逆境中勇往直前,忘却犹豫,忘却自身,义无反顾地侵入别国的经济中去……”这个幽灵般令人不安的怪物确实使人产生近似毛骨悚然的感觉,很有些“艺术”效果,引得不少行人驻足细观。许娜也缩肩抱拳地显出害怕状,嘴里小声嘟嚷着“MY GOD……”。
吃过丰盛的法式晚饭,我暗中吁口气,认为应该同这位许娜女士说声AURVOIR了,殊不料法国红葡萄酒所激发的昂奋情绪经久不散。“我带你去红磨坊开开眼界。”许娜喷着酒气,鼻尖上的几粒黑头已凸出皮肤外面。她冲我快活地眨眨眼,大脸上满是欣然。我这个人倒霉就倒霉在自己总是不好意思,不忍拒绝别人的热情。其实我早就去过德国的汉堡和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对“黄色文化”已深入了解,根本不想和一个丑女人去参观红磨坊,巴黎自有巴黎的灼人的秘密,但我肯定“红磨坊”会令我失望。果然,同汉堡和阿姆斯特丹相比,红磨坊了无趣味。
“……该去看LIDO舞了,LIDO,你肯定听说过,我保证,最后一个节目!”许娜牵着我的手臂从红磨坊走出来,又提出了新的建议。见我脸上十分不情愿的表情,她生拉硬拽地把我拉上一架的士。“晚上十一点以后看LIDO会便宜!”
所谓“便宜”,也是600法郎一张的门票。我暗地里咬着牙,咒骂着林学明、许娜和我自己,买了两张票,同时,我发誓以后出国再也不会见别人的老同学和朋友——简直就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招惹虱子。
LIDO的大腿舞很美妙,甚至有些正经。但除了节目刚刚开始那十几个美丽姑娘阴部整齐一致的阴毛使我大费疑猜之外,后半场我几乎完全都是睡过去的,时差我还没有完全倒过来。色情和艺术最高度的统一当属这种LIDO大腿舞,它直接了当的裸露和精彩绝妙的舞步以及艺术化十足的音乐和布景有时确实能令人产生种耳目一新之感。当倒数第二个节目开始时,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侧头先是看见许娜比场内任何一个男人都渴切和贪婪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排左甩右跳的姑娘们,使我立即怀疑她可能是萨福主义者……
走出LIDO表演厅的大门,亮闪闪的灯光照耀的大街上见一个人猛地扑向一辆疾驶的的士,差点被撞个正着,车内像貌象阿尔及利亚人的司机探出头来用法语大骂,那拦车的人顺手拉开前车门钻进去,但立即又被撵出来,在他灰溜溜从前车门下车转身拉开后车门的一刹那,我认出那人是同我一个培训团但属于高级研习班的牛伯已——一个信托公司的总经理。
“那人是和我一起来法国的培训的牛总,”我指着刚拉上车门在后座就坐的男人对许娜说。“或许他看见了我不好意思吧……喂,怎么司机不让他坐前座?”我顺便问了许娜一个问题。
“法国司机的臭毛病,司机座旁边的座位一概不让别人坐,是用来放书或其他杂物的,不知为什么,也许他们怕被打劫,坐在身边下手最容易……”许娜认真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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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林学明竟然出事了。
林学明刚在拘留所里呆了十几个小时,出来时面色青黄,双颊深陷,整个人小了一号似的,小脸看上去显得畏葱不堪,很象一个穷茅房里养的一只猬琐的耗子.本来象林学明这样循规蹈矩、胆小如鼠的公司小职员是不会与什么案件牵上干系的,平常见远处有车祸有打架有着火的他只远远地看热闹,从不会凑前看究竟,尽量远离麻烦。
林学明半年前在市郊平湖镇的桑拿房认识了一对姐妹花,他和姐姐很快就有了一腿,两情相悦总是钱,相处得不错。那妹妹年方十七,只会捏手捏脚,还是个未开苞的处女,跟姐姐出来为了见世面,回家还想嫁个好人家,属于卖艺不卖身的那种类型。由于近几个月来扫黄扫黑比较厉害,派出所都是异地扫荡,没人提前通知,姐姐被抓住过两次,第一次罚一万八,当时放了;两天后又在同一酒店的桑拿房接客时被抓,重罚三万。这下把姐妹俩几个月来的进项几乎全折腾光了,赶紧搬出平湖到市里一个公寓房租住了一套小房。林学明也作为老相好,时不常到姐妹俩的出租屋里花个一百五十地和姐姐“友好”一次,渐渐混得很熟,很有惺惺相怜之意。市里扫黄风头正紧,姐妹俩渐渐地坐吃山空,林学明出于好心就劝说妹妹索性也下海。“反正我有不少朋友、同事,介绍到你们这里帮衬帮衬,又没危险,又是熟客,熬过这几个月扫黄以后就可以发达。”虽然出于好心,但毕竟劝良为娼,大损阴德。那姐姐也使劲劝妹妹,妹妹最后咬咬牙也答应了,但开价却惊人,没有两万就不干。“乖乖,两万块,哪有这种价,香港佬爱干开处的事,找个处女也就是三、四千的价钱,两万块我没听说过。”林学明啧啧摇头。妹妹解释说两万可以陪一个月,然后她拿这笔钱回家做个小生意什么的,在这里太辛苦了,不想干了。林学明思前想后,就找了几个狐朋狗友来到小房间看“货”定价(当时我出差,裴东陪总公司的一个领导办事,否则可能也会被林学明拉来),其中有个当地朋友的老舅是香港人,六十年代中期饿跑过去的,五十四、五岁的黑胖胖的大老头,说话大舌头,第二房老婆刚死,也兴致勃勃地来看人,并说如果看得中的话要娶过香港做老婆。这消息令姐妹俩很雀跃,心头小鹿乱跳不停,提前一小时就化好妆严阵以待。林学明对此不以为然,他估摸着这香港佬在香港或许是住笼屋的,天天猪狗一样在四平方左右的一张床里钻出钻入,凑乎活着而已。
香港佬见了妹妹,十七岁正当年,水灵灵的大眼睛,肥嘟嘟刚发育的小腰身,胖滚滚能生养的大屁股,立刻就忘乎所以,没等别的人开口,他张呢就是“五万!”“五万港纸!”五万块港币,确实出乎意料,姐妹俩欢喜得眼泪差点掉下来。林学明愣了,没想到屎里捡豆吃一样抠门的香港佬如此大方,其它几个人心里直骂,还没竟价这个大糟老头子就出了个天价。
“五万港币……”香港佬喘了口长气,接着解释,“我先看人,如果投缘,马上登记结婚成为香港人!”
姐姐一听眼泪忽啦就涌出来,觉得一家人的幸福已经在头顶上忽扇而来。“最起码先挣三万”,姑姑年纪虽小还比较现实,对于自己处女自信心十足。
林学明在旁听着心里嘿嘿冷笑,“马上成为香港人”,简直是做白日梦,等十年也不见得等上一个单程证。碍于情面,也不好立即拆穿香港佬的西洋镜,毕竟姐妹俩有一大笔进项,自己以后再来时也不再访贫问苦式地每次都得捎东捎西。
香港佬很猴急,马上就要验身。他掏出一个存折,“这红薄仔里有三万,你先收着,如果是处女我马上讲密码给你听……当然,咱们先得立个字据,如果不见红,我只给500港纸。”毕竟在香港呆过二十多年,半大老头的法律意识很浓,契约意识更不会差。
姐姐欢天喜地,拿出纸笔就写字据,老头签了名,姐妹签了名,然后老头又让林学明等三个人也签名做证人。确实是倒霉催的,几个人抱着听房取乐的不健康心理,信手在那张纸上签了名,然后比老头还心急,催着香港佬“验明证身”。
“要不要先冲个凉?”姐姐今年二十一岁,待人处物很老练、很周到。
香港佬连连说不用,拥有妹妹进入睡房。一分多钟以后,里面传来“嗷”的一声惨叫,林学明几个人忙贴到门前去听。姐姐坐在凳子上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查验那本香港存折,见到林学明几个人的样子,嘴里也直骂“咸湿佬!”
几分钟之后,香港佬一脸倦倦地走出房门,手里挥着一张皱皱的纸巾,“货不对板,货不对板。”
“什么货不对板?”姐姐愣住了。
“她不是处女。”香港佬说着,掏出500元一张港币递过去,要拿姐姐手里的存折。姐姐“嗷”地一声一跳老高,把存折掖入胸衣里,打掉那500元,“我妹妹100%处女,包假管换!”
林学明也在旁帮腔,“是呀,是呀,包假管换,你瞧瞧那神态,对,还有那杀猪的一声叫唤!能不是处女吗?”
“我不管,反正不见红,就不是处女……晦气,晦气,唔,唔,弄不好染我一身病。”香港佬也急了眼,一个劲地摇手中那张纸巾。
“你这老王蛋……”姐妹禁不住这刺激,都已做上香港梦了,忽然间自己亲妹妹一个闺女被人开了只值500港币,简直让人失心疯。“反正这存折在我手虽,想赖你也赖不掉。”姐姐捂着前胸咬牙切齿。看着面前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妹妹的糟老头子,满眼怒火。
“嘁,随便你,反正我有密码,你想取也取唔出,我回香港后马上去挂失!”老头此时也不急了,横跨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起茶来。林学明的狗友之一——香港佬的外甥也一旁帮吆喝,大呼上当上当。
姐姐窜入卧室,把衣衫不整的妹妹拉出来,指天划地地逼她讲,“小妹,你说,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处女?”
妹妹抽噎不止,显然粗暴的香港佬把她搞得很疼。“肯定是,我从未和男人上过床睡过觉。”
“……可为什么不见红呢?”姐姐声音见低,近乎耳语悄悄逼问,“肯定没人动过你?!”妹妹摇摇头,一脸惑然。
“算了算了,不是第一次啦。”终于香港佬抓住了把柄,一脸洋洋,暗地里庆幸自己既落个便宜,又不用花费太多。
姐姐也急了,啪地一耳光扇过去,疼得女孩嚎哭起来。
“不行,反正也是第一次,你给一万五,少一角也不行。”姐姐斩针截铁地对香港佬说。
“丢你老母想呃(骗)我!”
香港人跳起来就抢存折。两个人撕打在一起,妹妹也扑上去狂抓香港佬的头发,姐姐用膝狂顶香港佬的下身,疼得他一蹦老高。香港佬的外甥也不干了,上前也加入混战。
林学明起先和另外两个人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门,起先还觉得有意思,打着打着妹妹跑厨房拿出把切菜刀,一个秋风扫落叶挥向香港佬小便处。“杀人啦杀人啦!”香港佬惊得四处奔逃,大声呼救。
出租屋管理处的几个保安本来就盯上了这几个狗男女,这里不是高级公寓,租房的多是初来南方打工者,妓女,装修工作,小偷,乞丐,以及内地避风的罪犯,随便不用借口就可以踹门查房。起先他们之所不不敢贸然而动是因为林学明等人开着辆“宾治”车,穿着光鲜不知什么来历,故而一直蹲在外面侯着动静,一听见里面大叫“杀人”几个保安“蹭”地一家伙就窜了进来。
“同志救命,同志救命!”香港佬忙窜到一个保安身后躲起来。
“他强奸我妹妹。”姐姐反应也不慢,指着香港佬先向保安告状。
“同志冤枉,我这时里面据!”香港佬把安据掏出来塞给保安。
几个保安看完字据以后乐了。“你们这是犯罪行为……嗯,几个人拿两万元给我们,你们没事走人!”
姐姐急了,白搭上自己妹妹一条处女膜不说,还被别人拿一笔,“没有!”
林学明等人急得直摆手,心里恐惧得不行,真怕这事捅出去。
几个保安一看苗头不对,也不说要钱了,用手里的胶皮棒把几个人一阵猛捧。“狗男狗女,没一个好东西!把你们送保安部,终于立上一功!”
到保安部后事情的性质马上变了。香港人录了笔供画了押复印了身份证核完身份证一小时不到放走了。两姐妹送到拘留所去了,大概过几天遣送出关了事。林学明几个人留下来仔仔细细上审了上够。
“这件事往严重说是诱骗妇女卖淫,而且境内境外勾通,罪过大了,少说得判处十年二十年。”一个保安部头头抽着烟蔑视地看看全部半蹲着的几个人。
林学明差点尿湿了裤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另外两个狗友马上就哭了,大老爷们比小姑娘泪水还多。倒是香港佬的外甥从前大概几进宫,眨了眨眼,问,“要是往轻里说又怎么办?”
保安部头头瞟了他一眼,喷口烟,想了想,“一人罚一万五,不通知单位”
“一万!”
香港佬外甥讨价还价。
“活腻了是不是!”保安部头头腾地跳起来就过来要打香港佬外甥。
“一万五就一万五,”林学明浑身一下子有了力气,站起身挡住保安部头头去路,“千万别通知我单位。”
我接到林学明的电话,赶紧想办法凑了一万五,很快就把惊吓过度的林学明赎了出来,哥们儿出来时身上臭气熏天,显然被吓得拉了一裤裆。
“一万五,一万五,一万五呀。”
林学明直呕牙花子,出来后又心疼得泪光闪闪了。这一阵子这小子净遭桃花劫,先是垂涎一个少妇花了大几千请人家出动旅游结果一点便宜没沾上,现在又被罚款一万五。在拘留所那十几个小时,还差点被牢头鸡奸了屁股。
“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听了林学明这一番回忆所讲,我只能这样劝林学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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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白壁德的英文名是DICK PARADISE,非常难记,他的汉名为他所熟识的中国人常挂嘴边。白壁德与我初次相识是前两年在美国纽约的时代广场,当时我正用照相机对准一个巨大的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广告拍照。白壁德当时用日语向我打声招呼,我用英语告诉他我是中国人时,他蛮有趣地停下脚步,与我攀谈起来。他告诉我他自小对东方文化非常感兴趣,89年大学毕业后想到中国学习汉语,恰巧那一年中美关系紧张,他便去了日本。到日本后发觉日本人很难相处,“良心大大的坏了”,他当时生硬地用句汉语同我说,大概是向某个中国学生学来的。后悔之余,他便开始自学中文,拼音已入了门。那次见面后他又回日本继续读完了博士,然后去北京的某个学院学习中文。一年后便能说一口流利的北京腔,颇有王朔语言的神髓。《亚洲华尔街日报》招聘驻华记者,他获优先录取,此后就马不停蹄在中国各大城市之间穿梭往来。他在北京和我所在的南方城市各有一间很高级的办公室,常邀我以及我所认识的一些朋友打探些金融、证券方面的消息,大家酒照喝、饭照吃、舞照跳、小礼物照接,背地里却一直唤白壁德为“帝国主义经济特务”,拿他当个洋大头。其实他也绝不是甘心挨宰的大头,反正一切费用都是报社报销,正常的业务花费。白壁德对中国人很真诚,主要是经过同日本人比较后产生的觉悟。和他在一起,听着这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用纯正的京腔大骂小日本的种种劣行,确实是一种高级的精神享受。“日本人良心大大地坏了……”每次白壁德的开场白就是这句话,然后就开始讲述他在日本五年内遇到的事情,把日本人贬得一文不值。“……日本人拿我们美国人当亲爹,不仅赚亲爹的钱,还掏亲爹的腰包,打亲爹的幌子想在亚洲耀武扬威,右手和中国暗中使劲掰腕子,左手抓住美国亲爹的粗腰借把力……丫挺的日本人其实是贱骨肉,你要打他他肯定向你鞠躬道歉,你稍一拿他当人他就敢把膏药旗插在钓鱼岛上……美国以后应同中国联合,中国人,又豪爽又大方,比起狗日的日本人绝对是正人君子……”言及日本官僚参拜靖国神社,白壁德也自有高见——“靖国神社里那么多战犯骨灰,二战胜利后盟国应当做一种资源,我觉得当时如果有哪个美国商人脑子快,应该趁日本人最孙子的时候把战争犯骨灰全买下来,放进陶土里搅和匀了,做成几万几十万个大小便的陶制器皿,外面印上“靖国神社正宗骨灰瓷”,在亚洲国家一定会掀起抢购潮……你们中国人有‘食肉寝皮’这个成语,吃不了日本人的肉睡不了日本人的皮总该尿尿他们解解气吧……”白壁德的一席话使在座的我们几个中国人兴高采列,同时也暗中自愧弗如——一个与日本人一直进行国家亲善的美国人的“觉悟”竟比我们中国人还要高。而且白壁德坚决不用日本货,日常所用全是德国和荷兰产品,反观我们自己,家里的电器几乎清一色是MADE IN JAPAN。大街上满是日本车……
白壁德虽然常大骂日本人讨中国人欢心,但他毕竟是物质至上的西方人,常写一些报道所谓中国社会阴暗面的文章在《亚洲华尔街日报》上发表。我所在的证券公司资料室有订这份报纸,已经看见好几篇DICK PARADIS(白壁德英文名)洋洋洒洒的长篇文章,不外乎是有关计划生育、下岗员工以及“人权”方面充满西方偏见的报道,一看就是应景文章,讨西方人喜欢的东西,目的不外乎是以中国通的身份大赚稿费,迎合西方口味的同时也混个名头。我从未戳穿白壁德的这一面,他自己也很通晓东方人爱面子的特征,也绝没有拿出那些文章向我们炫示过。
今天,他拉着我和林学明喝酒,在一个名叫“JIJI”的酒吧。
“……这里的妈咪叫SUGOR,很好的一个人,她一会就来,约好了晚上十一点半见面……一起聊聊,你们以前没接触过妈咪吧?”白壁德一边殷勤地往林学明和我杯里倒啤酒,一边问。
“没有。”
我和林学明异口同声,装出特别纯洁的样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国人的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不管他怎么大骂日本人,但他自己毕竟也是洋人,是洋人,就不得不防。
“要接触中国社会各色各样的人,才能深入了解情况,”白壁德呷了一口龙舌兰,咂咂嘴说。
“——然后再写上个纪实报道,往报纸上一发,财源滚滚嘛……”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白壁德“噢”了一声,警觉地看了我一眼,蓝眼珠子象荒原狼一样锐利。他是个聪明透顶的人,马上哈哈笑了。他凑近我耳边,抵声说,“你肯定看过《亚洲华尔街日报》上我写出的文章……那些都是不得已写的,交差嘛,上面吩咐的……实际上从心眼里说我是个亲华分子……”
我也笑了,“你别描,越描越黑。”
“啊,SUGOR来了。”白壁德跳起来,满腔西方人的热情。
待人走近,来的这个SUGOR很面熟,我拍拍脑袋,忽然想起了她是王心亿!
王心亿正是我刚到南方闯世界时在我表叔老混蛋家中一起渡过一段寄人篱下生活的老姑娘。不过,她现在看上去比几年前还要年轻北得多,肯定是时装、化妆以及与金钱有关的物质反衬使然。
“魏延!”王心亿也马上认出我,很亲热地走上前拍拍我的肩。她从前给我的印象总是一种泼悍的形象,确实她也很有正义感,我表叔那老混蛋爱给寄住在他那里的老姑娘老小姐们洗澡,待临到对她动手动脚时她坚拒不受,而且很快就搬了地方。谁料想我心目中正直不阿的王心亿如今也成了妈咪,想必当初也是生活所迫。
白壁德比较尴尬,他不停傻笑着,万没料想他想采访摸底的妈咪和我是老相识。他站在王心亿身后直向我又摇头又眨眼,害怕我戳穿他的西洋镜。如果我们正直豪爽的王大姐知道这个金发碧眼的洋小伙同他聊天套瓷是为了写揭露文章,肯定会大嘴巴子扇肿他那张清俊如年轻阿兰德龙式的脸。
我显然不会戳穿白壁德的把戏,但肯定不会让他把我一直敬爱的王大姐当成什么老鸨淫妓什么的写进外国报纸。想当初我那老表叔有一天心血来潮拉着我和王心亿到市政府大院去见一位大官,非要亲手把他胡思乱想的“城市美化规划书”当成锦馕大计献给领导,幻想着象古代士人一样凭一本高策就可被父母官重用封个幕僚什么的。现实是残酷的,老混蛋在大门口就被挡了架,还是王心亿细声细语地解释说我们是外省大学的调研人员才进得门。大官肯定也见不上,只能去秘书的屋子里转呈。老混蛋要我和王心亿一左一右夹衬出他的高傲气度,而且他的油头亮鞋和笔挺西装刚进门也着实使大官的秘书向他客气地点了下头。当时,大官的秘书正用流利的日语一句三鞠躬地和两个日本人哇啦哇啦地讲话,可悲的是老混蛋为老不尊,沉不住气,人家讲到一半他就插了话,说“我是来给领导送建议书的,我是美化城市方面的专家……”这一句话泄露了他的臭老九身份,更令大官的秘书暴跳如雷,跳过来指着老混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瞎了眼吗,没看见我正接待外国贵宾,还敢上来打岔……把你那份破东西扔在这里,赶紧走人!混蛋!要不我打电话让保卫关起你!”坐着的两个日本人幸灾乐祸抿嘴偷笑,想必常和中国人打交道,已见惯了这种场面,丝毫不以为奇。老混蛋顿时耷拉下来,站又不是走又不是,还是我们英勇的王心亿挺身而出,双手叉腰指着大官的秘书大骂——“瞧你这狗样子,真给中国人丢脸……说好听点儿你是首长秘书,说不好听你就是条势利的恶狗,穷叫唤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小鬼怕恶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大官秘书被王心亿骂得呆楞半晌,竟然三分钟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敢问王大姐到底是谁。老混蛋也终于找了个台阶,做拂袖而去状,挽回一点面子。自彼时起,我对王心亿一直心存敬佩,至今丝毫无改……
几年不见,人事沧桑。我端起满扎的啤酒,碰了碰王心亿手中的杯子,然后一仰而尽。王大姐泪光盈盈,整过容化过妆的脸上露出掩藏不住的真诚而又充满辛酸的笑意,慈爱地看着我,半晌无言……在灯光摇拽和七彩的鸡尾酒以及香烟轻柔的包绕下,肯定会有一个令我着迷的悲惨故事从王大姐口中娓娓道来,肯定能以此为素材创作出一部骇世惊俗的世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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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1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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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我和蓝薇薇面对面坐着,将近十分钟,两人都没有说话。
看得出她在我来之前刻意打扮过。她的头发上面喷了发水或摩丝类的东西,刘海往上卷翘;脸上也淡施了粉;嘴唇因口红也显得份外润泽。由于她较随意的麻质连衣裙,使得她脸上的淡妆效果更突出。她脚上的拖鞋更使这种感觉对比很强烈。我对女人有一种天生的审美感觉。也许每个好色之徒都会有这方面的不凡趣味。
“……米丽回老家去了,大概一星期后回来。”
大概被我看得有些局促,蓝薇薇找个话题。
我把头仰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的脸逆光,肯定沉浸在傍晚的阴影中。由于看不清我的表情,蓝薇薇有些不安起来。她低下头,用手指开始碾压一枝纸烟,然后把碎末轻轻放在烟缸里。
我仍旧看着她。一道从对面楼的玻璃折射回来的红黄色阳光照在她左脸上,令她的面颊产生一种迷茫的效果,仿佛脱离物质尘世的感觉,只是她因不安而产生的眼珠较快的转动才赋予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感。
“我把灯打开。”
她站起身,朝我坐的方面起来,想去拧开沙发后面的落地台灯。在她走近我身边时,我忽然伸出手,把她拽跌到我的怀里。
象是预先排练好的一样,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惶,只是她的眉因紧张感所致而轻微跳抖了几下。她不失温柔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令我怦然心动的让我倍感怜惜的东西。我喉头一阵发堵,涩涩的,那种感觉似乎是青少年时期远远看见暗恋的女孩才有的,是一种久别的近乎陌生的情感。
我把嘴贴住她耳边的鬓发,才洗过的头发发出一种青萍果的香味。我闭上眼,慢慢亲吻她细腻的脖颈。她微微扬起头,很依顺地承受着。……当我解她麻裙前面的钮扣时,她轻轻朝后移了移上身,很配合地让我的手更不受空间的障碍。她裸穿着麻裙,胸前并没有乳罩。
正当我恍惚之际,公寓的大门外悉悉嗦嗦响起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我一楞。蓝薇薇也把上身往后靠了靠,望向昏暗的门厅处。里面的木门响了几下,很快就鬼鬼祟祟闪进一个高大的黑影。黑影显然也不太熟愁房间的布局,站在那里胡乱摸着门旁的墙面,大概是在找开关。
本来这黑影我就很熟悉,等到他咳咳地清嗓子,我马上断定出来人——裴东。大概是楼道走廊灯过亮,加上我所坐的高背沙发处的阴影很重,他根本没发现我们。
“啪”,灯亮了。裴东转身,得意的表情顿时换成了遭鬼吓的样子。“哟!你们俩怎么在这儿?……”他的右手臂下意识地抬起来挡住脸,既象是怕挨打又象是要遮住直射在他脸上的灯光。
“你怎么有这房间的钥匙?”
蓝薇薇很镇静,她甚至没有从我的腿上站起来。
“……你不是打电话给我说你今天到西景湖去玩吗,怎么……”
裴东慌了,结结巴巴,所答非所问。看来这厮旧习难改,不知何时偷配了房间的钥匙,趁无人时进来想捞些东西。
“我问你呢,你怎么有这房间的钥匙?”
蓝薇薇语气淡淡的,紧追不舍地问。
“你人都是我的,有你屋钥匙又怎么的!操!魏延呀魏延,连我的女人你都弄,真是太不够朋友了,一对男盗女娼,一对男盗女娼!”裴东醒转神,越说还越愤慨,叉腿站在前厅中间一副家主抓奸的架势。
我懒得搭理他,心中只觉有一种让他戴了顶大绿帽子的舒畅感觉。
“你别臭美,谁是你的女人!”
蓝薇薇一句话噎过去,裴东气焰全消。
“都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我他妈还不信,今天总算开眼了……”裴东瞪大了眼睛。他站在原地尴尬了一会儿忽然仰天一笑,“昆好,好,魏延,不就一个鸡吗,我让给你了,可得有‘转手费’呀,从前的欠债可就一笔勾了……喂,你,蓝薇薇,你那三万块我明天就还给你……好,好好玩,,不打搅了。”大概港台肥皂剧看多了,裴东临走一甩头发,还忘不了摆个潇洒的造型……
我独自一个走在南国秋天夜晚的大街上。我又想哭又想笑。
我把失望至极的蓝薇薇独自一人留在了黑暗的房间里。我什么也没干。
在裴东转身摔门而去的刹那间,我禅师顿悟般地明白了一个事理:自己又能带给蓝薇薇什么?!一种假想的光明?一种虚幻的慰籍?一种可靠的保障?结局呢,不过又是老掉牙的俗套故事……“与其我以后欺骗你,使你伤心欲碎,使你痛苦难眠, 不如我现在仍把你留在你已经习惯的黑暗里……”这首歌真好,正好说明我此时此刻的心境。
我感到快乐多了。
我是只幸福的苍蝇,一只腿上刻有精美刺青的苍蝇,我高高飞翔于城市的垃圾堆上,放荡不羁地活着。爱情对于我这样一只快乐的苍蝇来说肯定是一种重负,会把我拖坠到肮脏的泥地里被踩瘪、辗压,最终屈辱地归于那黑臭的泥土。
世界是个巨大的蜂房,那么多蜜蜂在机械般准确而又勤力地忙碌,蜂房愈来愈大,似乎大有填满整个宇宙的架式。在这种精巧的无以复加的千篇一律的世界上,干吗不允许我做一只异类的苍蝇呢,我从不危害蜜蜂们的生活,从不介入蜜蜂们的秩序,从不敢打破那六角型的刻板和谐,从不想招惹香喷喷甜喷喷的蜜蜂们,我只想以一个柔弱的异类姿态活着,翩翩于那些结构精密的蜂房之外,自由自在地飞……
没有比你意识到你已从一种本来无法摆脱的阴暗情欲之网中挣脱出来再令人高兴的事了。此时,南国秋夜的凉意令我舒爽得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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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我为荀总提刀,功夫总算不白费,拿到了三万元报酬。
荀总又回来了,总说人有三衰六旺,对于荀总这种人来说应该说是一衰九旺。林学明的双肩往下塌着,丧家犬一样跟在我身后往荀总办公室蹭,很想借我取钱之际趁机表白一下。想起自己在荀总落魄时竟然往外赶荀总,林学明恨不能用鞋底子扇自己几百个大嘴巴。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初如果陪荀总多说几句话,即使是多陪他呆一会儿,也成了领导的患难之交,今天的风光想都想得到。
官场上的运数永远是扑朔迷离。按常理讲荀总报销国外的避孕套而引起的风波确实不算小,可毕竟只在系统内嚷嚷,没有被媒体披露。总公司好几个离了休的老头很喜欢荀总的忠勇和从前的孝敬,老头子们离休后的一切娱乐开支以及在南方的疗养费用全是荀总包下来在公司里支付,中国人讲究投桃报李,老头子们个个一生阅人无数,数来数去总觉得荀总这个不是那种人一走茶就凉的白眼狼,办事牢靠,应鼎力相保。总公司的几个现任老总也都与荀总有旧,跳得最欢的那位总公司副总带了两个人去欧洲“查帐”,花了五十多万的旅宿费,过足了出国瘾,回国后同情之意也油然而生,真逼紧了自己日后也会被人指摘。结论很快就定下——发票里的避孕套收据属于荷兰商店给错了票,可能是上一位顾客或别的什么人的收据,毕竟不是宾馆住房单上面打印有姓名。当然也不排除荀总所在公司财务部人员有意陷害荀总,挑起内部混乱。有鉴于此,结论最后写道:“为荀定邦同志澄清名誉,经过认真仔细的查帐工作,荀定帮为人正直,工作认真,内部管理完善,决定继续保留荀定帮同志的职务,并促请荀定邦同志认真清理公司内部的问题。”
我进入荀总办公室时,里面黑压压地站着二十几号人,都是公司中层干部,全部一言不发,眼巴巴看着正危坐在大班椅上打电话的荀总,从那表情语气里揣测着自己的前程。
荀总放下电话后,见了我还呲牙笑了笑,示意他坐下,显然我是外人又一直为荀总抓刀写书算得上是个客,故而荀总格外看待。林学明趁机也忙笑忙点头,荀总对他视若无物。
“哼,嗯,”荀总清了清嗓子。“财务部经理徐特文听着,你和你的下属十七个人从今天起全被开除,竟敢弄假票害我!我不怕!真金不怕火炼!你们可以接着告,往上告!”荀总声色俱厉,双眼冒火,一个装饰用的苏格兰烟斗在二十几万的大班台上敲得山响,凿出些凹凸坑来,可见荀总肝气之盛。
那个叫什么徐特文的财务部经理知道争辩也没用,转头灰溜溜走了。
“谢千三!”
“到……”
我看见消防主任就想笑,他想起消防演习时荀总曾扇过他大耳光了。
“前些日子总公司查我的时候听说你挺热心,积极提供情况,记得你有一天还指着鼻子骂我要操我妈……嘿嘿,有种,我就喜欢你这种人,接着干吧,日后看你表现。”
谢千三一听差点没晕过去,总以为荀总肯定会炒自己,身无一技之长的消防主任几天来把头发都愁白了,得知自己炒后肯定找不着工作。也不顾众人在场,抡园了给自己扇了十几个大嘴巴,“我狗眼看人低!我不识泰山!荀总您就是我再生父母……”
“滚——”荀总做出不计较状。
谢千三识趣地滚了出去,眼里泪花闪动。
荀总接着又炒了几个在他落魄期间咬他告他的部门主管,包括那个从奥地利回来的庄重严。“你把在公司这半年的房费清了,赶紧走人,回奥地利当你的低等华人去吧。”庄重严才纲举目张伙子最后也真学知识分子耿直了一把,脖子一拧也不做解释,转头就走。
荀总处理完了人,又升了几个人的官,特别惹人眼目的是综合部主任吕根器,被提或为助理副总裁。吕根器听封后只是笑笑,小脸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荀总倒霉时他正住院治疗,故而一直没表态,让荀总觉得这个心腹总算没看错。从前心腹当中惟独这吕根器没有落井下石。
吕根器根本没心思落井下石。由于一直在公司混得不错,芝麻开花节节高,前一阵子吕根器也在欢场上结识了几个小姐,其中有一个葱白水嫩的尤其讨人喜欢。吕根器瞒了丑妻在外2500一个月租了套房给小姐住下,由于没有过多的钱供小姐花,他允许小姐除周六、周日外可接其它的客人。吕根器包皮过长,结婚四、五年了也没在意,土模土样的老婆反正使用率很低,包皮长短松紧都没放在心上。欢场的小姐见多识广,床战的技巧又高,吕根器也觉自己美中不足,想来个欲想成美事必先利其器,在小姐的劝告下去找医生割包皮。实际上现在割包皮的诊所到处都有,同什么洗牙的按摩的割双眼皮的增大乳房的治脚气的同在一个铺头诊所,雨后春笋般。偏偏吕根器爱惜命根子,想一想在小诊所用可能刚割完鸡眼的器械割包皮就头皮发麻,通过熟人找了市里惟一的一家妇产医院,并递上一个500元的红包亲自请了主任医生割包皮,很有点杀鸡非用宰牛刀的味道。悲剧就此发生。这家医院当时的一大批消毒药水全部调配不当,给染上一种称为“非结核分板杆菌”的很厉害的细菌,其特点是手术完毕伤口长合不上,计多孕妇和新生儿感染上此病,其实当时已有40多例感染病员,院长害怕停止接收病人影响医院的名声和收入,故而一直秘而不宣,边查原因边照样接收病人。最后一直感染了九十多个孕妇、新生儿,其中一个孕妇是某位领导的小姨子,纸里包不住火,事情越闹越大。从香港和美国请来了洋专家组成调查组,才查出是“非结构分枝杆菌”作怪,外国专家说国外也有这种感染事例,但一个医院超出一个以上病人感染就已罕见,一下子感染九十多个患者简直闻所未闻。
妇产医院一下子成了专门的“非结构分板杆菌医院”,尤其是那此剖腹产的孕妇肚子上的伤口就是不长合,每隔十几、二十几天就割下一堆烂肉。有些新生儿也因此菌几乎丧命,即使勉强活下来也会留下后遗症。许多患者已在酝酿巨额的索赔。吕根器可就倒霉了,如果在外国小诊所激光或别的方法割包皮,一星期后就可以同老婆或小姐敦几次伦。谁能想国营的妇产医院器械消毒会出大问题,伤口日益溃烂,每次都节下一小裁阴茎,如今他已有五他之四的子孙根烂掉了被节除下去,剩下的五分之一还得看下面的保守治疗和大剂量德国药剂的功效如何。对于吕根器,现在给他个省长当可能也笑不出来。
看见吕根器穿了一个特大裤裆的运动裤在那里站着不尴不尬地点头,林学明稍为心理平衡一些。由于那五他之一阴茎上包裹着一大团纱布什么的,裤裆鼓鼓的,我心里挺纳闷。他悄悄捅捅林学明问吕根器怎么了。“回去再告诉你,”林学明此时真想狂笑一两声以泄胸中之块垒。
“林学明,你不算中层干部吧,来我这干吗?”
荀总打发完那批主任、经理,点起一只巨大的雪茄,衬得他的小脸分外地小。荀总身躯很魁悟伟岸,只是脑袋太小。
“我……我陪他来跟您讲讲那书的事情。”林学明嗫嘘着,发根冷汗直冒,忽然他又全身发热。“为什么当初你鬼迷心窍把倒霉成了祥林嫂的荀总赶出办公室呢,那时的荀总是多么可爱而又可怜呀!”我暗想。
荀总威严地看着林学明,一言不发,足足看了他有3分钟。
荀总愉快地吁了口气,听上去很象刚拉出一根结憋已久的大便。他终于找回了丧失已久的感觉,一种大权在握的,为所欲为的舒畅感觉。
我坐在那里也没为这位林仁兄叹惋,多好的机会,没有抓住,瞬息即近逝,时不再来!
荀总从抽屈抽出了崭新的百元大票,随便扔在桌子上,换了副笑脸,对我说,“小魏呀,书写得不错,三万块你先拿着,以后有机会再另谢你……”他又掉头冷冷地对林学明讲,“不看在我是你朋友这点面子,我他妈立即炒了你!什么东西,不识抬举!你以为我是谁,竟敢对我不耐烦……”
林学明一脸可怜相,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我在一旁看了心里直为这位昔日意气风发的才子师兄难受。
“别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才,现在到南方来的博士、硕士成灾,能当奴才你才他妈是人才,否则就是蠢才!木材!棺材!”
压抑了多少天的怒火和不顺意,荀总此时也来个总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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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我姐姐死了。
暮色苍茫。我独自一个人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南方城市烦嚣的街道。城市的街道象匝匝不尽的迷宫,回转着,蜿延着,我很快就精疲力尽了。找到一处阴暗的僻静处,大概是肿瘤医院围墙边缘的地带,我在石板上坐了下来。只有医院围墙附近的地方才稍稍显得安静一些,迷信的市民总觉这里衰杀之气重重。我闭上眼,仿佛能听见岁月之流在我耳际轰然鸣响,少年时代我眼中姐姐的倩美容貌无比鲜活地出现在脑海之中,这一影像永远不会在思维的隅落里淀积下来,闪放着不可替代的蔷薇花般美丽的光彩。故意被我遗忘的往事,象一眼沉寂多年又忽然冒涌的泉,汩汩流出。作为物质的肉体,她已化作了轻烟和灰烬,但即使是她化作了无形的轻风,我也能感觉到她能够理解我心中巨大的忧伤。她是我生命秘密中一朵绽开的沉郁的百合,永远在黑暗中释放着她的芬芳。
回忆中夹杂着许多似是而非的东西。有些是少年时代的破碎梦境,有些是青春期的臆想,意识成为一条闪烁不定的链条,在少年时代闪烁不定的透过翠绿叶片照射进的阳光中抖动。在我姐姐于疯人院活着的时候,我竭力抵抗住回忆,那些我们共享的黄金一般的少年时代幸福得令人痛苦。只要关上房门,把我父母粗暴的争吵与摔打物件的声音摒弃于外,整个世界就是我们的。类似年轻恋人般的痛苦发生在我十四岁(她十五岁)的某个瞬间——当时父母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战斗,然后他们砰地一声甩门而去。一直屏息静坐的我和姐姐都松了口气。她忽然间站起身,面对我,搂往我的头,这种姿态是她自小时候起就有的对弟弟的一种安慰和怜爱的表示。但我忽然感觉到某种震颤,某种发自她刚刚发育胸部深处的剧烈的震颤。在那一刹那间我和她之间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表的质变——她忽然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不再是‘姐姐’这个抽象的名词),她含泪的眼里忽然闪烁着迷乱,那种眼神使我颤抖,她身上淡淡的年青女孩的味道使我恍惚……我整个身体一下子绷紧起来,本来自幼年起我在这个比我大一岁的小姐姐的怀抱中一直是放任地松弛着,一直享受着她的温暖,然而在那一刻,我忽然敏锐地感觉到她作为一个异性躯体的魅力以及在我内心深处引发的莫名恐惧。她两只抚摸我脸颊及脖颈的手很凉、很凉……回想起童年时代我的蛮横、无赖,从她嘴里抠抢食物,顽童特有的侵略,对她的抓咬,以及她善良如同圣母一般的呵护和爱 ,所有一切我能有印象的遥远追忆都会使我眼中刺痛……但自那一天起我就开始有意疏远她,回想起来,她实际上有一颗精神脆弱的、水晶般易碎的心——在了无温暖的家庭中度过十几个年头,只有一个弟弟可以倾诉和表达爱意,而这种爱意随着奇奥的青春期的到来,渐渐地萌发了许多灼人心灵的秘密感觉……
当一个所挚爱的人真正离开人世之后,我们会发现死者生前许多曾被我们忽略的细节会无比清晰地一一重现在我们面前,她的音容笑貌象隐藏在一块忽然被拂拭过的镜子背后忽然闪现出来,令我们顿感人世沧桑,生活残酷。我总是记起那个昏暗的、迷茫的夜晚,在许多夜里我曾重复过它,我总是恍恍惚惚之中醒后又睡,一任黑暗的、迷蒙的浪潮在我意识中汹涌袭过。我回想童年、少年时代同姐姐一起渡过的那些美丽的日子,虽然如今已感觉不到它们的温热,但我仍然惊诧于它们无比的美丽。她那因疯狂而永远保持的少女的美丽面庞和体态会永远使我回想起她就会自内心深处发出难以自制的哽咽。自从那秘密而又尴尬的一晚,我就紧锁上我的房门,不知是出于乱伦的恐惧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也可能我也阻挡了她渲泄恐惧和祈求温暖的唯一通道。当我成人之后,真正懂事以后,回想往事,能够以她的身份体会当时,就能感受到一个混乱家庭中作为长女的孤独和无援。她是多么希望父母会爱她,多么希望唯一的弟弟会体贴她……我还会怀着要自戕般疯狂的自我愤恨,懊悔我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去关怀她,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疯人院。所有的借口现在都完全没有意义,死者长已已,冥冥之中我不知她是否会恨我,想必长姐的柔情会抵销一切……在北方天空下永别不返的东逝之水,在茫茫秋夜中呼掠而过的冰冷的风,还有许多阴暗时间中埋葬了的阴郁的年代,都忽隐忽现着我对姐姐难以言表的挚情。我并没有去见她的遗体,我不忍看见死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也许那残酷的丑陋会使我立刻发狂……所有有关她的绮丽回忆,会永远定格在她十五——十六岁半未疯之前的那段岁月里,而后她的疯狂都是可怕的梦魇,也许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它们还会压迫我。
死亡是猝然而临的。疯人院的解释说我姐姐死于突发的心脏病,“她死时没有任何痛苦。”这确实是聊胜于无的最好安慰。生活于她而言太不公平,唯一幸福的赐予就是无痛的永别。也许她疯狂的思维在十六岁那年已把她带到距我们一亿亿光年之外的某个杳冥的星球上,肉体于她而言可能是真正的桎梏。唯一遗憾的,是我从未在她面前表达过我内心对她炽热的爱慕,如果再能重新生活一次,我会在她十六岁时于昏暗迷离、蝉声起伏的黄昏时分,怀着恋人般炽热的情怀真心真意亲吻一次她柔软的嘴唇和被泪水打湿的脸……
如果以物质、世俗的眼光看,姐姐的一生是虚幻的、痛苦的、忧郁的、完全无法把握的一生,她简直完全没有真实地生活过在这世界上,除了家庭痛苦是纯粹的真实以外。象一只热带纬度的美丽蝴蝶,错误的闯入了湿闷阴冷的北国,这就是我姐姐的一生。如此悲剧性的一生会使我每一念及便泪如泉涌……我无法正视这一悲惨的事实,我所有寻欢作乐的目的也许都为了战战兢兢地遮掩住内心深处的愧疚与痛苦。她对我青年时代的影响至深,作为一个孱弱心灵的、玩世不恭的、与世无争的、放浪形骸的青年人,如果抓住灵魂的那根线头,回追溯至少年期乃至童年期,永远处于紧张的、担惊受怕的我在人生开始阶段有一个姐姐温暖的庇护,这使我不至于心灵严重扭曲。然而只大我一岁的她难道不祈求也有人怜爱她吗……我想象不到离异的双亲站在他们亲手制造的牺牲品面前有何感想,也许姐姐那死去的安祥(或是浮肿阴暗的面容)令他们心如刀割,也许他们只会感到生烦,这会勾起他们贯穿整个壮年时代的战争回忆,耳光、怒骂、击打、砰乓的破碎声、冷饭、冷脸,各种烦恼的回忆……如此美丽而又善良温柔的女孩突然出生于这样一个家庭中,不得不令人扼腕痛惜!
在她临终的眼里,希望闪现出的我的脸能予她以一丝慰藉。她永远也不会想到在得悉她死讯的那天晚上,她这个一直疼爱的弟弟钻进啤酒屋,象一个真正的恶棍那样,做通霄的狂饮——忘情的狂欢是抗拒死亡一个强有力的籍口,但巨大的悲痛仍然使我的狂欢染上了疯狂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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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1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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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向死而生。我们从黑暗中诞生,最终归于黑暗。潮起潮落,生命就这样涌上然后又消失。悲伤逐渐减少了,现实的世界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令我伤怀,只有死后我们才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与所挚爱的人团聚。生活琐碎的内容很快就把我的悲痛淹没了。如同海底的礁石,它们一直在那里,但被水浪重重地压迫着,被暗流一点点磨蚀着。
每星期我必须吃两次“感冒通”,广州明 兴感冒通,对我有奇效。这种一块五一盒的普通感冒药,能治疗我的忧郁症,偏头痛,随时易感的感冒,还能当镇静安眠剂使用,让我在第二天早晨醒来 时浑身轻松,恍若隔世。最早发现明光感冒通能治疗我的顽疾偏头疼,这种疾病困扰了我十多年,我使用过各种止痛药,连麦角胺咖啡因(此药现在已不发售)有时也止不了我的偏头痛。这种病隔几日就发作一次,左半部脑袋里面似乎有根大针(钝头的)在刺我,眼睛发胀,眩晕不止,发作时完全丧失人生乐趣,不止一次想找把手枪轰了自己。来到南方后,冬天开始时就开始犯病,吃过各种昂贵的西药,甚至在夏威夷我还购买了多瓶美国制的止痛剂,都没有什么用处,药长吃下去后不仅不止痛,还令我肠胃大损,阵阵作呕。偶然有一次治小感冒服用了明兴感冒通,仅仅两小片,二、三十分钟后,阵阵惬意袭来,全身完全放松,慵懒舒适之境非言语所能表达。既不是安眠药,又不是专用止痛剂,它对我却产生双重甚至三重的效能,最妙的是它鲜有副作用。无论是出差还是出国,我的包里必备明兴感冒通,真希望哪天我能出镜上电视,向全世界受偏头痛、失眠、感冒折磨的人推荐这种具有神奇疗效的廉价药品。
按照西文精神健康标准,国人可能百分之八十以上均需要医疗辅导和精神治疗。焦虚、忧郁、神经质、沮丧、颓唐、灭顶的感觉,艰难的生活和压力是如此巨大,幸好我们是老庄的后代,血液里佛和道成为消除剂和 阻 凝剂,儒家只是生存的口号和做给人看或鼓励别人的道德典范,滑头主义,避 世 主义,利已主义深入内心。“达则兼济天下”常在嘴边讲,“穷则独善其身”是我一直孜孜以求的事情。
“白领”一词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最早使用的,人们总不是把这个形容词当名词使,它后面的后缀—真正想要表达的名词“工人”却忘却了,“白领工人”才是完全的词语,国人总爱篡改舶来品词语,结果是注重了形容词修辞语,而忘了关联名词。白领工人实际上比蓝领工人悲惨许多倍,起码汗水能冲刷内心污垢,沉重的体力劳动能让人有吃下一头驴的好胃口。虽然“领子”他妈的是蓝的,天天洗一洗好了, 芳香的 洗涤条剂多么好闻呀。白领,凄惨的、终日坐在空调房子不见天日的,强作欢笑的、小肚鸡肠的、尔虞吾诈 的、自顾自利的、无事生非的、你死我活的,萎琐不堪的——白领工人,没有食欲,没有性欲,只有精致的衣衫,精致的饰品,连他妈摆在桌上的小件东西都是台湾式的精致,上面还有二三俊逸笔体写出几句人生格言,可心是空虚的黑心,和底裤一样永远粘答答见不得人。肩膀上的头皮、脖子上的皮疹,皮鞋里的脚气,夹缝中的股 癣,以及用香水也遮掩不了的腋臭,都是白领生活阴暗而又真实的一面。永远没有明天,周围的同事都是潜在的仇人,随时提防张张笑脸后面的毒汁,即便旅游-------旅游到天尽头看着蓝天大海欧洲风情美国大厦日本小石头山也忘记不了心里的沉甸甸,忘不了上司那张阴险的脸和同事猜疑的眼神。回家之后刚刚卸下面具,接听某个电话后又感心事重重,永无休止的自我折磨和精神 戕 害,多想在夜里摆脱一切事情,象个疯了的诗人一样赤身裸体跑在喧闹熙攘 的街头,高呼“打倒强 权、正义、高尚、荣耀 、历史!”
“认识的人越多,我越喜欢 狗 !”拜伦不知是在怎样悲愤的环境中说出这样一句话。自少年时代开始认真感性地探索世界,周围没有什么人使我真正钦敬过,绝非因为他们太过虚伪、太过平凡、太过矫揉造作、太过努力,而是因为他们超不出我的想象力,他们最终表现皆落入我事先预想的窠臼,碌碌之辈 、鸡毛蒜皮的人太多,当然这些感想从不会让我感到自负,我也是其中一员,只是惋惜有个榜样让我当作生活的目标。林学明或许算是一个让人稍许佩服的人,他年青时代的勇气,悲惨的生活,不断被小人陷害时无助而又绝望的挣扎,勃然不息的欲望,永远叫着没有明天却又大无畏走向明天的胆量,命运对他无情的嘲弄与不公,都让我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着唐吉诃德式的悲壮,有些感动 我内心的东西。有时,仅仅是有时,同运厄运连连的天才身上,我也发现了作为碌碌无为之辈的乐趣,起码我不会耗子一样天天神经绷紧提防别人陷害杀戮,可以在 人群里大 舒 一口气享受一些微渺的人的乐趣。世界每个角落到处响起颂圣的赞歌和多愁善感的 迷 人小调,林学明就象一把破碎的古筝发出一声惨历的不合适宜的调调,提醒我生存的艰难和带来微微的感动。
好长一段时间我沉溺于电脑网页中的黄色网站不能自拔。每天回到家里,拨号上网之后,键入SEX在探索栏里,发现千奇百怪的 ,一个又一个网页弹出,触目惊心,看见许多访问人数上百万的网站,推算出全世界的爱性网民数目大得惊人。性 真是奇怪,它和食欲一样自然,却并非必不可少。人不吃饭几天就会死,压抑信欲却能活上百八十年。纷至沓来的画面就像一根五彩斑斓 ,臭气熏天的链条,一直探入历史深不可测的古井中,钓沉岁月,诱惑未来,谋杀现在。有些网站做得十分幽默、俏皮、轻松,性太沉重了,总同血腥、杀害、强奸、殉情、贪污、阴谋连结在一起,只有智慧高出常人的人才能以调侃的心情谈论性,以快乐的基调亨受性。现代人的乐趣虽然廉价却时常超乎想象,独坐一隅,角落阴暗,手点键盘,LET’S GO!探索一个关键字,整个世界的内容都一涌到屏幕上。想着性呀,好呀,bizzare ,lolita, granny , shemale的,hidden camera ,赤橙黄绿青兰紫,各个种族,各种禁忌,全无疆界,只有一个赤裸裸的汗水淋漓而又精彩绝伦的“SEX”闪现在眼前,这真是个快餐世界,一次让你吃到腻,日常生活没有任何新奇的冒险,我们心中的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贪污犯,窥视狂,暴露狂,鸡奸癖,恋童癖, 嗜痂嗜粪癖,除了在黑暗的梦里之外,又找到了一个电子的超现实而又超现代化的通道—------芯片、屏幕、鼠标、玻璃、化学材料组成的光滑、迷离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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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1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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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左明几乎是一头扎在那堆吃食当中,他贪婪已极地吃着,不住地往嘴里塞着煎红肠、肉丸子、小蛋糕、布丁、葡萄、哈密瓜,象是个十辈子没吃饭的饿死鬼一样。谁能想到一个上星期刚刚炒期货赔了四百五十万的人会有如许好的胃口!从股市赚了大把钱的左明,前一阵子逢股市盘整,觉得无所事事,很不过瘾,听说期货能赚大钱,便把全部身家投入了期市。当时包括我在内许多人都劝他,玩期货能让人倾家荡产,并给他举利森为例,一个三百年历史的皇家巴林银行都可以被一个基金经理炒期货赔进去,更何况你一个毫无期市经验的业余炒家呢。如果没有大动荡,在股市中炒作你可以见机不妙拨腿开溜,大不了赔上百分之二、三十,等下波行情起来时还可以成倍地赚回来。炒期货则完全不一样,如同赌博中的赌大小,一翻一眨眼,只要买错了货弄反了方向多少钱也赔得精光。鬼迷心窍的左明当然听不进去我们的劝告,他近一年多以来在股市钱赚得太容易,很自负地认为自己命正逢时,时来铁似金,我行我素地全力杀入期市。下第一单,不废吹灰之力就挣了九十多万,乐得他马上召集七、八个死党在“好世界”酒店狂吃一大顿,并发狂言要在一年内使四百五十万变成两千万。当时在座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深知这厮离倒霉不远了,期市的钱只要你不取出来,就永远是个象征性的数字而已。而且现在有一些期货公司暗地里做手脚,先让你尝尝甜头,做大后一网打尽,让你一个铜板也不剩下。“天做孽,犹可违;人做孽,不可活。”仅仅一个星期,第二单下去左明就从一个百万富翁变回了原形,一个一文不值的穷光蛋,不仅一文不名,还倒欠期货公司几十万块钱,房产也即将被人家收回抵债。这一打击非同小可,左明当时差点晕在期货公司,他看着行情板嚎啕大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狠咬自己的胳膊,想证明一下当时发生的是不是噩梦……
左明已三天粒米未进,今天之所以有这样的胃口这样的精神参加一个金融信托公司的贵宾吹风PARTY是因为他打听到他那一单生意是期货公司自己私下对冲了他的买单,损失的钱有可能失而复得。这个PARTY是大金信托公司每月的例会,邀请些大户和象我这样的证券公司分析员参加,吃吃饭,吹吹牛,交流交流信息,当然在发邀请券之前大金信托还不知左明已成穷光蛋,否则肯定会停发他的邀请信。股市、期市上有许多大户,一浮一沉很快就消失,而大金永远是势利而又现实的信托公司,当你是大户时你就可以每月获邀到俱乐部吃喝玩乐,当你玩完时你就再也不可能进来了。市场消息很快,每月都有几十个“大户”被消灭,同时也有几乎相等数量的新大户崛起。
左明吃得太多太快,站在酒水柜前手捶胸口,一个又一个地打嗝。几个取酒水饮料的与他相熟的大户走近他时拍拍他的肩表示同情,但个个脸上也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没人同他搭讪,只有我站在他身旁听他抱怨。
“操他妈……操他妈……期货公司太黑,竟敢私底下对冲我下的单,还我钱我饶了他们,不还钱我告到中央也不饶……”左明肚中有了食,来了精神也来了气,愤愤而言。
我是做证券业务这一行的,期货市场也略知一二,我心中清楚左明要回钱的希望大概只有千万分之一——即那家期货公司发善心把钱主动退给他……左明这种四、五百万的资金在期货市场只算是小泥鳅,由于当前市场法规有许多不完备的地方,漏洞很多,除非左明能从成千上万的期交所数据中查出他那单生意的电脑原始记录,否则打官司都没证据。象这样故意违规的期货公司肯定会事先做好了手脚,左明只有倒霉认命的下场。但这些话又不好直对左明说,一个落水的人好不容易捞了根稻草,又怎忍心从他手中取走呢……
左明不停自怨自艾,倒霉的人想起倒霉的人,很平直的意识流。左明的老婆本是他同学,结婚很长时间了,应该不会和他离婚如此绝情。转念一想,穷知识分子富贵以后再禁不住穷,乍富容易乍贫难,想一想如果我是他老婆,本来天天靓车坐着好房子住着大粒的黑珍珠白钻石戴着,忽然之间去如流水,肯定受不了这刺激……泰极否来,还真得多些观察,才能排解人世的沧桑。
金融市场的暴发户大都很粗俗,男的几乎人人脖上有狗链子那么粗的金链子,手指上有大钻石戒指;女的则穿的稀奇古怪,花枝招展,过了更年期还象小姑娘那样蹦蹦跳跳,可惜没有任何青春气息倒有狐臭阵阵。时下写手们往往敞薄富人名人,嫉妒心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富翁和名人们也确实过于浅薄粗俗,时常令人不齿。站在开PARTY的酒店二楼,一大厅人个个看上去怪头怪脑,富人俱乐部简直就是个低能儿收容所,真不知道上天是怎样让财星降临到这帮家伙身上。我忽然见到不远的甜点柜旁站着个香港女作家卢妮,正仪态万千地拿腔作调用夹着大半英语的广东话同周围几个老女人说话。卢妮的那张脸常在香港电视的TALK SHOW中出现,今日看的真切,一张动了多次隆鼻、开双眼皮、拉发际、除腮骨、去赘肉、拉下巴、割酒窝等等美容手术的脸,加上腮红、胭脂、粉底、眉黛、眼膏、假睫毛,简直就不是一张人脸,可偏偏这张假脸充满了自信和狂傲。对了,还有个专吃名人饭的大陆作家为她写过一本传记,把她同张爱玲、冰心、萧红等伟大的中国作家并列为“本世纪中国最伟大女文豪”之一,真真的恬不知耻,耸人听闻!这个脸上挨了千刀的老娘们声音低沉,喉节硕大,说话回声还很沉,看来学习过美声发音法。快五十岁的人了,还穿个膝部以上的超短裙,两条干瘦的腿和扁平的屁股时不时春光乍泄那么一两下,两只黑色的吊袜带惹起人的不是性感而是呕吐感。
“……这个老娘们儿看上去怎么这么面熟?”
左明大概悲伤过度,目光有些迷离。他站在我身边,端着一杯鸡尾酒,虚乎着眼瞪了卢妮半天也没辩别出是谁。
“是香港作家卢妮。”我说。
“……卢妮……噢……”左明站着未动。
如果在往常,他这个喜爱文学家的暴发户肯定会立马上去和那老女人兜搭结识,现在非常时期,左明兴趣顿减,只顾低头喝酒。
新生的大户们顾盼自得,四处穿梭,拍拍这个肩膀摸摸那个的头,籍机多认识些熟人以更好地套得庄家消息。两个著名的、几乎可以天天在有线经济台露脸的股评家正唇枪舌剑,互相指着鼻子大骂对方是混蛋王八蛋,诱使股民陷入庄家陷进。“我的股评字字都是用金子写的,哪象你,全他妈用鼻涕写成!”名叫龙高的股评家是个五十多岁长相如同掌勺大师傅一样的红脸膛胖汉,指着戴眼镜书生模样的股评家飞升的鼻子,不屑地说。“哪管你是用金子还是用精子写的,我只知道你每篇股评出来都有庄家付给你诱导费……”飞升这句话激怒了龙高,他一个左直拳打在飞升左耳朵上,顿时飞升脸上的眼镜飞了出去。“我操你妈的……”飞升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腿脚却很灵活,还象散打运动员一样跳起来横扫一脚,可惜龙高躲得快,飞升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一群新老大户嘴里都喊“别打别打别打……”但没一个去拉架,都端着酒杯观看两个股评家在那里练把式,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林学明很是赚了些钱。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负负为正,福祸相倚。如果不是因那对姐妹花的事进拘留所,他就认识不了韩高军;如果认识不了韩高军,肯定也没有今天生意上的成功。林学明仅在拘留所呆了一天,便几乎被牢头捧得断了肋骨,假如不是韩高军出手相救,那个嗜好白腚的牢头几乎就鸡奸了他。韩高军那天刚进拘留所的号子,但他那一米八的块头和眼睛里沉默而又狰狞的光芒让号里人一下子就知道这人绝非可以欺负之人。大家便一起和牢头整治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林学明。正当几个人按着林学明,韩高军看不过眼,说了句“整人就这么过瘾……放开那个人。”牢头脸上过不去,想大爷我不招惹你,反而过来挑战我在号里的地位,真不识抬举。牢头也是玩过摔跤出身的,系上裤带骂骂咧咧就过来,“是不是你痒痒也想挨两下!”话音未落,牢头自己还处于半勃起状态中的家伙就遭受了闪电般窜起的韩高军膝盖猛烈的撞击,“嗷”的一声哥们就昏了过去,近两百斤的身躯轰然倒地,脆弱的海绵体自此留下了永不能治愈的创伤。自然,范俊就安全了,韩高军成了牢头。号子里的世界是个真正弱肉强食的世界。男人之间真正的友谊只能在两种地方产生——战场和监狱。林学明交了钱出动后也想方设法把韩高军弄了出去,本来韩高军进拘留所只是为他没有身份证在市郊的下水道睡觉,赶上市里公安扫黑,在下水道抓了一个二十人的抢劫团伙,黑撞黑撞上了,审了团伙的人后发觉韩高军跟他们没任何干系,纯属流浪汉,那天晚上给他塞进拘留所也是即将把他遣送出关之前的临时举措。林学明为了报答韩高军,花三万块盘下了一个洗脚房,请了几个脚底按摩师,想不到韩高军管理极佳,黑白两道又能交通顺畅,每月都有两、三万的收入。两个月内范俊一口气又盘下了三个洗脚房,加之他又和一个什么车管所的女干部关系密切,在没有营业执照的情况下开业顺当,又不沾黄,当时洗发廊和洗脚屋纷纷关门,惟独林学明和韩高军的洗脚房一枝独秀,财源滚滚,使得他们很有了踌躇满意的劲头。
韩高军是个十分沉默寡言的人,我和裴东见了这个人就心里怵得慌,他双眼中那道能射透人心的寒光总让人觉得不对劲。据林学明透露,这韩高军实际上是个从西北沙漠监狱里跑出来的二十年重刑犯,因哥们义气打人重伤入的狱。在狱里,韩高军和一个哥们儿有一次正干活儿,被一个年纪青青的小看守叫住,让他那哥们去大墙连刨个洞说是通下水管子。那个外号叫“老憨”的哥们屁股颠颠就到大墙边,抱镐就干,小看守看看窟窿挖得差不多,举枪就把那“老憨”毙在那里,子弹在头上开花,脑浆溅一墙。那北京来的小看守无非是思乡心切,想寻找制造个犯人想逃跑的事件立一功想早点回内地。韩高军急了,把情况上报,小看因此也被审查。由于越想越后怕,韩高军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跑了出来,受尽难以想象的困苦,吃了不少耗子和长虫等等东西,千辛万苦,跑到南方想逃香港。到这里以后才打听清楚逃港后只能当建筑地盘的散工,而且时时有被抓遣放回内地的危险,心灰意冷,好几天躺在下水道睡觉,又赶上抓抢劫团伙把他也网了去。也幸亏他铁嘴钢牙,装傻充楞,咬定自己是外地民工到这里找不着工作,露一点馅肯定又得给逮回大牢坐几十年监。
韩高军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把几个洗脚屋管理的井井有条,又结识了各路朋友,每月把赚来的钱一元不少交给林学明。两个人互相知恩报答,林学明从附近的西完市花钱买个一套户口身份证给韩高军,改名换姓,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做人”。有了韩高军,林学明这个本来拉皮条而进号子的人既有了钱又有了地位,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畏畏葸葸的小职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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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1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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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我到西南几省出差,只身一人拜访几个省会城市的证券机构及拟上市公司,以求访得第一手的财务报表,选择有价值承销的证券。逢周六和周日,无处可去,只能躺在宾馆的床上看电视,百无聊赖。西南地区的夏天空气很潮湿,在街上走会感到一身粘汗附在皮肤上,故而连出去遛遛的欲望也消失。不时有小姐的电话打到房间,问要不要人陪,均被我婉言谢绝。楼层的服务员象间谍一样,只要看见单身单住客人他就会及时把情况反映给小姐,电话随时而至。打电话不成,有两个小姐径直敲门到我房间来,很温柔很体贴地要解除我的寂寞。见小姐自动上门,不表示一下也不合适,便询问价格。由于所住是四星级宾馆,小姐要价格外狠,张嘴就是一千五,但马上小姐又解释说这个价格包括全套服务。虽然不知全套服务的具体内容,总觉小姐狮子大开口很不讲究以诚待客的原则。我推托说自己近日身体不好,说着话还哼哼两声,以示不能做这又出钱又出力的慈善事业。小姐马上给我打了个五折,说八百元也可考虑,但不包括高难度动作。见小姐如此咄咄逼人,非干不可,我只能说我有病,以化解她的耐心。“……我那地方前几天刚染上病,正烂着呢,怕传染给你……”小姐闻言马上起身,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很坚决地离开了。
电视里的节目乏善可陈,假惺惺地,要不就是大呼小叫装模作样的港台电视剧,要不就是国内的一些描写企业家或商人暴富的电视片,主人公个个油亮的大背头,戴金边眼镜,亮皮鞋,打高尔夫球也一身笔挺的西装行头,殊不知真正的富人都不是这打扮,导演们只知道富人的皮毛而已。节目如此令人生厌,但还得看下去,总不能象达摩和尚坐着面壁吧。其实真正拙劣的节目还真有其吸引人之处,那就是使你产生兴趣,怀着类似企盼的心情观看这种拙劣到底会怎样发展下去,装腔作势的脸和煞有介事的对话有一种喜剧的色彩,反而能勾起某种兴趣。
枕旁我的手机在响,看液晶显示的号码很陌生,按动听话键,传入耳中的声音却再熟不过——裴东。
裴东我已大半年没有往来,但一打电话还是嘻嘻哈哈,没事人一样,好象从前什么过节也没发生过。他先解释说这阵子特忙,天天只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拿破仑一样。我差点脱口问他伺候澳门老太太用得着这么忙吗,转念一想还是给他留点儿面子。裴东说了些没用的话以后,又压低声音告诫我最近电话中同人讲话一定要注意,
防止有公安局监听。
“我又没犯什么案,怕什么监听。”我有些恼火,觉得裴东这人太没劲,忖度这小子没事拿我寻开心。
“……不是那意思……蓝薇薇出事了,她的通讯录上有你、我等人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什么的,前几天公安局还找我询问过,大概你出差没找着你,否则也会被叫去做笔录……”裴东压低了嗓音,似乎这样声音会小些让人监听不着。“……不过,现在也没事了,案子已破了,杀蓝薇薇的人是和她一起在JEI JEI酒吧坐台的两个小姐……”
“她被杀了?!”
我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个四川小姐骗她打牌,然后绑起她,把她身上的首饰、现金抢走不说,又逼她说银行存折的密码……她们用打火机烧她身上,用纸带套着头闷她,她说出密码后,两个小姐取出钱,就用带子勒死她,然后又用刀把她分尸,卸成几十快,扔进垃圾箱……”
裴东讲得虽乏细节,仍旧听得我头皮发炸。一个那年青、美丽并曾使我在好长一段时间迷恋不已的女孩被人如此残忍地杀害,着实令我从脚底涌起阵阵寒意。我心情沉重,甚至有些悲伤。南方城市常发生恶性事件,比蓝薇薇更惨的死也听过读过不少,但毕竟是一个曾经非常熟识的人遭此厄运,不得不使人震惊。
“你买份昨天《XX周末》的报纸,一整版详细报道蓝薇薇的被杀经过……”裴东语调有些沉重,想必也有所感。
平素接触过许多小姐,总有一种把她们当成没有感情没有生活的“物”,很少会探究她们以前的生活经历。她们虚情假义,唯利是图,佯作欢颜,打情骂俏,为了钱而做出各种缠绵情态,其实她们的生活具有非常巨大的悲剧性——尤其对蓝薇薇这种女孩来说,她们还未对生活彻底绝望,还有希冀,还有憧憬,还想找一个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男人。职业的属性令她们无法得到真正的情感,也许偶尔奇迹般地有个男人堕入情网,疯狂的迷恋于她,但只要热情逝过,理智的双眼会很快令一切美貌与真情都同世俗的道德观以比较,其间更有自尊心问题,因此不可能有美好的结果。生活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幻象,而小姐们悲惨的生活正是这场幻象中凄美的一个闪光。现在我家里还保存着她一张一寸过胶的彩色照片,那是她在家乡上高中时照的像,明净的样子无一丝尘埃,脸上很安恬,干净,没有任何口红、香粉、眼线以及其他化妆品的污染,露出纯洁无邪的、略带忧伤的笑容。黑黑的眼仁儿令人看着有一种心酸的感觉。如果这样一个女孩儿能在如花的年龄因病或悴不及防的意外忽然死去,我肯定会在刹那的伤感中感到某种慰藉,灿烂如霞光一刹,倏尔永逝。但只要想及那么一个温柔、无力的少女被人用火烧、用带子勒杀、然后被人用刀一块一块切开,就会在某个瞬间产生精神狂乱的错觉。我在离开她的当晚是否在阴暗的意识深处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呢,如果我和她发展起某种关系,她的命运会不会由此而改变呢……人生有无数个“如果”引起的假想和推测,它们使人心负起难以忍受的重荷。我闭上眼,活灵活现地闪现出蓝薇薇的脸,那张没有搽抹任何东西的、少女的素净的面孔,鼻孔中充满了她身上发出的干净女孩儿素馨的体味以及某种莫名的花香混全在一起的微甜的味道。我的嘴唇似乎还能回忆起她柔软的唇被包裹于其间 的轻微挤压,以及从她额前散下的几绺头发轻拂在我脸上的那种酥痒的感觉……伴随廉价的小资产阶级的感伤情绪,泪水突然刺痛我的双眼。死亡的深刻感觉随之明晰无比地在意识中迸现,使人心浸沉在无比的黑暗与沉寂之中……
波音737客机的内部很新,肯定是架新购进的客机,装饰材料的气味仍旧很浓。13A紧靠窗户,我又看了看登机牌,没错,但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女孩儿已坐在那里。我站在过道耽搁了一会儿,后面的人以及乘务小姐都要我“先坐下,让一让。”我坐在靠走道的13C,靠窗的女孩儿见状马上低声而又急促地对我说,“对不起,先生,我是13C,我坐了您的座,我想看看飞机飞起来以后窗外的风景……”我马上点头同意了,不仅因为女孩儿羞怯可爱的样子,还因为靠走廊便于上洗手间,可以多喝些果汁饮料什么的。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坐在了13B,她很快就和窗边的女孩儿聊起来。这女人是幼儿园教师,大概是和小孩子相处多了,说话的声音和脸上的表情都象讲故事那样夸张。我闭上眼,耳边听着幼儿园阿姨和女孩儿两个人絮絮叨叨,听上去那女孩儿去南方打工,刚中专毕业,第一次出家门,也是第一次坐飞机,很兴奋,觉得特别好玩儿。两个女人很投缘地说话,机舱内低低的嗡嗡声不久就把话音模糊起来,很催人入睡。飞机很快就起飞。过了一会儿,飞机钻出云层,夕阳、蓝天,舷窗外的亮光使我惊醒,女孩儿很兴奋地拉着幼儿园阿姨往舷窗外面指点,看这看那。
我的心情还不大好,似乎还没有从蓝薇薇的死讯中调整过来,身心很疲惫的感觉。想继续睡觉,又睡不着。空姐们不停地送报纸、湿纸巾、饮料、点心,刚阖上眼不一会儿就被礼貌地唤醒,加之机舱内的冷气很足,感觉有点冷,索性我就睁开眼不再瞌睡。后悔没在机场买本书,从前椅背的兜中翻找,找出一本很精美的航空旅游杂志,便翻来覆去仔细地看。杂志内广告太多,内容很快就读完了。为了消磨时间,我便开始读图书右侧页的英文,同时对照汉文内容,看着翻译的水平如何。就这样翻翻看看,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再有二十分钟,飞机就要降落。此时飞机已在下降中,机长已指示乘客调整好小桌板和座椅,系好安全带。机舱内一片寂静,往往在下降前都有这片刻的安静,只听见机内空调的嗡嗡声,隔一会,还能听见机身下总嘎嘎的放轮子的声音。
“……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坐在舷窗边的女孩忽然说。我望望她,见她脸上的兴奋神情已经不见了,很苍白,甚至恐惧的样子。四川女孩长相娟秀,害怕的样子也楚楚可怜。
“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幼儿园阿姨哄小孩一样安慰她,同时递给女孩一块香口胶。“使劲嚼,耳朵就不痛……飞机下降耳膜的压力会很大,坐电梯时很高处快速往下降也有这种感觉……”
“……我就觉得不对劲……”女孩也不接香口胶。她的脸变得煞白。
我笑了笑,觉得这女孩确实太孩子气了。
好长时间过去了,飞机仍旧在盘旋,下降后又拉起,再下降,再拉起。机舱内渐渐骚动起来。我也感觉有些不妙。我看看舷窗边的女孩,她一言不发,面如死灰,两只眼睛死命地望着舷窗外面黄昏中摇晃的地面。
“……乘客们请注意,不要紧张,飞机稍有故障……请前后排的乘客迅速往飞机中段集中……”机长在广播中断断续续地说。
机内一片混乱,男人急促的斥骂声,女人的低泣声以及多种安全带扣带的声音。同时,几个空中小姐在过道上奔走,开始收取女乘客脚下的高跟鞋,她们虽受过训练,但毕竟年纪都轻,根本掩盖不住惊慌和失措。
“这绝不是‘稍有故障’……”我的心猛地一沉。飞机很可能与地面发生撞击,或者是极危险情况下空姐才会收取高跟鞋等尖锐物。空姐又在广播中让女乘客脱丝袜,这都是防撞防烧的最后措施。厄运总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陆然降临。
我闭上眼,按照机长的指令伏上身,抱住头,做好撞击前的准备。一切听天由命。
一个世纪过去了……时间是那样长。飞机尖啸着冲向地面,一声能把耳膜震破的巨响过后,忽然悄无声息。我抬起头,舷窗外一片金黄色跳动的光芒,南方机场恍如沐浴在灿烂的日光之下,而且是梵高笔下那种失真的金黄色阳光。舷窗边的女孩美丽的头部嵌上了一块银白色的金属片,有梳子那么大小,直直地切入她鼻梁上方,红白色的浆状体喷射而出,她的眼睛仍旧大瞪着,像是看见了令她惊骇已极的物象……又是几次耀眼的闪光,我想肯定还伴随有爆炸声,只是我的耳膜已被震聋听不见罢了……飞机大概是从中间断开了,我看见许多人体飞来飞去,身边的幼儿园阿姨大概是安全带没系紧,坐了弹簧坐垫一般弹出去,正好扎向断裂飞机锯齿般尖锐的碴口上,随即就有红色的液体滴涌下来,淋得我睁不开眼……
南方的日光机场……在我意识仍旧能转动的时刻,我忽然悟道那金黄色是爆炸的火焰的颜色,它出人意料的美,把南方机场照耀得有一瞬间象童话中的世界那样美丽……也许我没受伤,也许是我已经死了,但我周身没有疼痛的感觉,我只是涌上一种特别强烈的意念——生活其实真的很美好,像南方的日光机场那样绚丽夺目,令人眼中充满着喜悦的泪水……
(完)
作者:
沉睡月之海
时间:
2004-11-21 22:19
标题:
回复: 放纵深圳(南方的日光机场人) (全)
好长,待偶空了慢慢看来~
作者:
翔子
时间:
2004-11-22 23:33
标题:
回复: 放纵深圳(南方的日光机场人) (全)
看完了, 稀里哗啦的一大片。我还没整理清楚作者的思路。
很多真实生活的再现。
不喜欢小女孩说吹管子的那个段子。太俗套的老段子,象是加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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